三百一十九、陷阱

字數:7408   加入書籤

A+A-


    時間在流沙之森詭譎的氛圍中悄然流逝,七日轉瞬即過。
    這七天裏,道衍如同一個技藝精湛的操偶師,隱匿於幕後,利用墨影的情報和其預知能力精準地撥動著各方勢力間那根早已繃緊的弦。她並非直接介入,而是在關鍵時刻,通過散布真假難辨的流言、製造微不足道的巧合、或是利用預知避開巡邏隊從而恰好讓兩支敵對的偵察隊意外遭遇,不斷為早已熾烈的摩擦火花添柴加薪。
    效果是顯著的。
    腐喉之擁在聖樹受創的狂怒和哈爾肯的嚴令下,搜查力度有增無減。他們對任何疑似挑釁或隱瞞的行為都報以最酷烈的回應。灰燼商團的幾次小規模走私活動被撞破,衝突瞬間升級,雙方在幾條隱秘路線上爆發了數次流血事件,互有死傷。
    而最慘烈的,無疑是血棘傭兵團。
    起初麵對其他勢力,血棘團長屠夫巴爾克還能強硬地懟回去,甚至帶人反推了幾次腐喉的搜查隊。但隨著瓊斯家族探子陰魂不散的窺探和幾次精準的截胡,實為灰燼或道衍暗中引導腐喉所為,以及灰燼商團冒充血棘進行的又一次小規模劫掠,這次搶的是腐喉一支運輸隊,局勢徹底失控。
    腐喉之擁認定血棘不僅劫掠、殺害,誤導瓊斯家族的人並栽贓給他們,還持續挑釁,新仇舊恨疊加,哈爾肯終於將一部分針對褻瀆者的怒火,轉移到了這隻蹦躂得最歡的鬣狗身上。
    一支由狂熱的墮落精靈率領的精銳腐喉戰隊,突襲了血棘傭兵團位於流沙之森中部的一處重要補給營地。戰鬥慘烈,血棘傭兵雖然悍勇,但在對方瘋狂且無懼死亡的攻勢下損失慘重,營地被焚毀。
    緊接著,瓊斯家族的探子似乎也確認了某些線索,開始更積極地針對血棘下手,幾次伏擊了血棘的外出小隊,手段狠辣,旨在抓活口拷問。
    短短七天,血棘傭兵團腹背受敵,丟失了大半經營已久的地盤和據點,傷亡人數直線上升,很快就超過了百人,其中還包括數名高階戰士、法師級別的骨幹。傷員中還有不少受到了難以驅散的腐化詛咒,哀嚎著在痛苦中逐漸異化,進一步打擊著士氣。
    恐慌和絕望在血棘傭兵團內部蔓延。這些刀口舔血的傭兵或許不懼死亡,但這種看不見出路、被多方勢力圍剿、連敵人到底是誰都有些分不清的絕望戰況,足以摧垮最堅韌的神經。
    開始有傭兵趁夜脫離隊伍,試圖逃離流沙之森這個突然變成絞肉場的鬼地方。逃兵的出現如同瘟疫,迅速擴散。無論巴爾克如何咆哮威脅,甚至親手處決了幾名逃兵,也無法遏製這股潰散的勢頭。
    曾經擁有近千名成員、在流沙之森也算一方豪強的血棘傭兵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萎靡、崩解,露出了衰亡的跡象。團長巴爾克焦頭爛額,疲於奔命,既要應對外部的瘋狂打擊,又要彈壓內部的恐慌和背叛,雙眼赤紅,狀若瘋魔。他或許至死都想不明白,為何局勢會在短短幾天內惡化到如此地步。
    峽穀據點內,林霽等人通過墨影零星傳回的情報和自身偵查,冷眼旁觀著這場愈演愈烈的混亂。
    “血棘快撐不住了。”
    龐彬真人看著沙盤上代表血棘的標記一個個黯淡或消失,搖了搖頭,不知是感歎還是惋惜。
    “狗咬狗,一嘴毛。”
    雲弑天抱著臂,撇撇嘴,倒是樂見其成。
    林霽目光沉靜,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血棘的崩潰比他預想的稍快一些,道衍的運作和各方怨氣的積累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
    “血棘一倒,腐喉的下一個目標會更集中,灰燼和瓊斯家族也會失去一個重要的緩衝和吸引火力的靶子。”
    蕭凝雪輕聲道,指出了潛在的變數。
    “嗯。”
    林霽頷首,目光依舊鎖定在沙盤上代表血棘最後幾個頑抗點的標記,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冷冽。
    “巴爾克是傳奇戰士,即便傭兵團覆滅,他若一心想走,流沙之森能留下他的人也不多。讓他完好無損地脫身,甚至帶著殘存的怨恨隱藏起來,對我們後續清理流沙之森,乃至未來掌控這片領地,都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隱患。一個無所顧忌、精通叢林戰鬥的傳奇複仇者,會很麻煩。”
    雲弑天聞言,挑了挑眉。
    “那還能怎麽辦?難道我們出手攔他?為了個喪家之犬暴露據點,可不劃算。”
    “自然不是我們親自出手。”
    林霽微微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們需要借刀殺人,或者更準確地說,促成一場狗咬狗的死鬥。巴爾克現在如同困獸,心中必然充滿了對腐喉、對灰燼、甚至對瓊斯家族的滔天恨意。我們隻需要給他一個機會,一個他認為可以讓某個仇敵死亡,或者至少讓其付出慘痛代價的機會。”
    他的手指在沙盤上緩緩移動,最終點在了腐喉之擁核心區域邊緣的一個標記上。
    “腐喉之擁的噬心者哈爾肯,是直接下令摧毀血棘營地、導致他心血付諸東流的元凶之一,仇恨最深。而且,哈爾肯坐鎮腐喉核心,若能重創甚至……擊殺哈爾肯,對巴爾克來說,無疑是報複的極致,也能最大程度打擊腐喉之擁的指揮係統。”
    龐彬真人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道子的意思是,誘導巴爾克去突襲哈爾肯?但這太難了,巴爾克再憤怒,也應該知道獨闖腐喉老巢等於送死,哈爾肯身邊必然有大批護衛。”
    “不需要他真的殺到核心。”
    林霽眼中精光一閃。
    “我們需要製造一個假象,一個讓巴爾克相信哈爾肯會暫時離開老巢,出現在一個相對孤立、但又值得他親自前往的地點。比如某個剛剛被發現、據說埋藏著對修複聖樹或者能提升傳奇強者實力的重要物品的地點。”
    他的思路越來越清晰。
    “這個情報,要無意被巴爾克截獲。當他得知仇敵即將落單,而地點又並非無懈可擊的核心巢穴,還有著能提升傳奇實力的寶物,哪怕複仇的火焰沒有壓倒他的理智,也可能會去看看。隻要他去了,等待他的就不會隻是落單的哈爾肯,而是一個我們精心布置的陷阱。甚至,我們可以讓這個秘密同時也被灰燼的卡洛茲或瓊斯家族的人意外獲知一點點風聲……”
    蕭凝雪立刻明白了林霽的意圖。
    “夫君是想讓多方勢力傳奇可能因爭奪這個重要物品而發生混戰?無論最終是誰和巴爾克對上,隻要爆發傳奇級別的戰鬥,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沒錯。”
    林霽點頭。
    “最關鍵的是,這個誘餌的投放必須天衣無縫,不能讓任何人產生太大的懷疑。道衍的預知能力和墨影的潛伏,是完成這一步的關鍵。道衍需要確保情報以一種絕對自然、看似偶然的方式流入巴爾克手中,並且預知可能出現的意外,確保計劃大體方向不變。而墨影,則需要在灰燼或瓊斯那邊,埋下一點點引發猜疑和貪念的種子,但絕不能明顯。”
    他看向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道衍。
    道衍與林霽對上視線,眉頭一皺問道。
    “計劃可行,但能讓傳奇強者出手甚至死鬥的誘餌。林霽,我們手裏應該沒有吧?”
    “我有,我會想辦法布置好陷阱的。”
    林霽胸有成竹,微笑著回應。
    道衍聽到這話,馬上聯想想到了林霽所說的星液,那可是能讓元嬰真君心動的寶物,用來引誘這些傳奇強者綽綽有餘。於是她開口道。
    “你有把握就行。巴爾克現在的精神處於極度憤怒和絕望的邊緣,一個針對性的誘餌,很容易讓他失去判斷力。我會設計好,讓這條重要情報通過一個剛剛逃離腐喉魔爪、僥幸聽到隻言片語的血棘殘兵之口,傳到巴爾克最信任的副手耳中。至於灰燼和瓊斯那邊……”
    她略一沉吟。
    “可以讓墨影在灰燼據點散播一個模糊的謠言,就說腐喉在某個坐標附近頻繁異常調動,疑似發現了古代遺跡或封印物。卡洛茲貪婪多疑,必會派人探查,隻要他的人靠近預定區域,就有可能和巴爾克或腐喉的守衛發生衝突,進一步增加變數。瓊斯家族那邊,暫時不必主動招惹,但他們自身調查力度不小,也可能被卷入。”
    “很好。”
    林霽對道衍的計劃表示滿意。接著他看向妻子。
    “凝雪,要布置好這個誘餌,還需要你的幫忙,那顆是小世界珠。”
    蕭凝雪心領神會。
    “恩,我會把小世界珠裏的物品清理出來,將裏麵的場景布置的老舊,讓人第一眼的映象就是沉寂許久的寶庫。”
    “就選這裏。”
    林霽也不廢話,指尖指著流沙之森地圖的外圍,朝向翠影城方向的位置。
    ……
    兩天後的流沙之森外圍,大地因昨天的微型地震裂開了幾道裂縫。
    幾名巡邏的腐喉教徒被裂縫深處那一點微弱卻持續的光芒所吸引,如同被蜜糖吸引的蠅蟲。流沙之森充斥著腐敗與絕望,任何一點異常的光亮都可能意味著資源、遺失的魔法物品,足以讓他們這些底層教徒獲得晉升的機會或片刻的喘息。
    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貪婪壓過了對未知的警惕,小心翼翼地沿著裂縫邊緣攀爬而下。越往下,那股令人作嘔的腐化氣息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能量波動,讓他們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
    領頭的小隊長最先觸及底部,腳踩在鬆軟的泥土上。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懸浮在前方不遠處的那顆渾圓珠體。它約有拳頭大小,通體呈現一種溫潤的灰白色,表麵似乎有極淡的光暈流轉,像一顆沉睡的眼眸。珠體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散發出一種古老而沉寂的氣息。
    “寶…寶物!”
    另一個教徒聲音顫抖,呼吸粗重地擠上前。
    就在他們靠近到一定距離時,異變陡生!
    並非攻擊,而是一種無聲無息的轉換。幾人隻覺得頭腦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蕩漾、破碎、重組!等他們回過神來,已然身處一個絕對寂靜、絕對黑暗的奇異空間。
    腳下是堅實卻無法分辨材質的地麵,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濃稠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線和聲音。唯一的光源,來自空間中央。
    那裏,一滴約莫指甲蓋大小、呈現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璀璨色澤的液體,正靜靜地懸浮著,緩緩地自轉,並繞著某個無形的中心做著規律的環繞運動。它散發出的光芒並不刺眼,卻仿佛蘊含著星辰生滅的奧秘,純粹、浩瀚、令人本能地感到敬畏與……無比的渴望!僅僅是注視著它,就能感覺到體內微弱的力量在躁動,靈魂在顫栗!
    “神……神物!”
    小隊長失聲喃喃,眼中瞬間被貪婪和狂喜填滿。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求生的謹慎和對力量的渴望讓他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猛地撲上前,伸手抓向那滴誘人的液體!
    另外幾人慢了一拍,剛抬起腳,就看到令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
    小隊長的指尖剛剛觸碰到那滴璀璨液體表麵,甚至連漣漪都未曾蕩起——
    嘭!
    一聲沉悶卻並不響亮的爆鳴。
    小隊長的身體,連同他身上那件沾染汙穢的皮甲,就像是一個被無形巨力從內部撐破的水袋,瞬間炸裂開來!沒有慘叫,沒有掙紮,隻有漫天潑灑的、極其細碎的血霧和肉糜,如同最濃烈的紅色顏料潑灑進這片絕對的黑暗,然後被那滴液體散發的微光迅速淨化、蒸發,連一絲腥氣都未曾留下。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剩下的幾名腐喉教徒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臉上的貪婪和渴望如同冰麵般碎裂,被無邊的恐懼和駭然所取代。他們眼睜睜看著隊長存在過的痕跡被徹底抹除,仿佛從未存在過。
    那滴璀璨的液體依舊在緩緩旋轉、環繞,光芒柔和,姿態優雅,仿佛剛才那恐怖的一幕與它毫無幹係。但在幸存的教徒眼中,它已不再是令人渴望的寶物,而是世間最恐怖、最致命的陷阱!
    “跑!快跑!”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他們甚至不敢再多看那液體一眼,連滾帶爬地、瘋狂地向著記憶中入口的方向逃竄。
    謝天謝地,那片區域的黑暗似乎淡薄一些,隱約能看到一點外界透入的、屬於流沙之森的灰敗光線。
    他們爭先恐後地撲向那唯一的出口,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狼狽不堪,仿佛身後有無數擇人而噬的惡鬼在追趕。直到重新呼吸到流沙之森那汙濁卻熟悉的空氣,感受到腳下鬆軟如沙的土地,他們才敢停下來,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衣袍,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
    幾人驚魂未定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恐懼和深深的後怕。
    “必須……必須立刻上報給哈爾肯主祭!”
    為首的幸存者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那東西那絕對不是我們能碰的,但那絕對是難以想象的大東西!”
    他們不敢有絲毫耽擱,掙紮著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向著腐喉之擁核心巢穴的方向奔去。
    一個足以讓傳奇強者心動寶物出現在流沙之森邊緣,這個消息,必須立刻、馬上傳遞給高層!他們也會獲得難以想象的獎勵。
    裂縫深處,那顆灰白色的珠子光芒微微一閃,旋即徹底隱去,裂縫依舊,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有那絕對黑暗空間中央,璀璨的星液依舊按照既定的軌跡,無聲地環繞、運行,等待著下一個,或者下一批,足夠分量的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