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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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東興郡,流水閣。
莫正陽背負雙手,仰望星空,身旁便是七曜星君。
“大帝,太子星隕了。”
七曜看著天上的彗星,低聲道。
莫正陽點了點頭,表情並無太大變化,可眼底的疲憊,卻是加深了一分。
“七曜,你說……我做錯了什麽?”
莫正陽的話語裏,透露出幾分深深的懷疑。
七曜看著莫正陽,能夠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無力,這一刻的他已經不再是紫微大帝,而是一個脆弱而又動搖的年輕人。
七曜知道,這一刻莫正陽問的,已經不是蘇九之事,而是顏玉與莫曉薇了。
七曜緩緩開口,卻是發了一段奇談怪論:“大帝,我小時候聽說,這世間因果,自有定數。一開始我並不相信,修道三十年後卻開始動搖,等到百歲之後,才相信果真如此,到了如今,更是確信無疑。”
莫正陽笑了一聲,不知是冷笑還是苦笑,低下頭去,道:“我比先師差了很多。”
七曜這次卻沒有說話,仿佛是默認了這一點。
莫正陽幽幽一歎,道:“人生百年,歡寡愁殷,如今所做的,也隻有使命而已。”
七曜默然片刻,忽然說道:“對了,天璿走了。”
莫正陽神色一動,皺了皺眉,“她去做什麽?”
“北上抗狄。”
“就她一個人?”
“她素來如此。”
“哼!和她爹一樣不省心。”
莫正陽臉色陰沉地來回走了兩步,又道:“抗狄之事,你怎麽看?”
七曜道:“現在蘇九出了事,我們這邊挪不開身,需要有個人做表率。”
“哦?你說選誰?”莫正陽饒有興趣地問道。
七曜淡淡一笑,“大帝不是有人選了嗎?”
莫正陽聽後又皺起了眉頭,“她的性格,能行嗎?”
七曜道:“能走到這一步,都不會有什麽問題。”
莫正陽點點頭,望著星空,又一次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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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皇宮,含英閣。
玄元帝手持先皇所留的一隻蟠龍夜光杯,正在觀賞把玩之間,卻見都知童恩匆匆走了進來,神色惶恐地道:“皇上,九皇子他,他為悍匪所害,不幸……”。
“什麽?!”玄元帝手中的夜光杯跌落在地,他平素威嚴的麵容上布滿了震驚與錯愕,竟是一把抓住了童恩的雙肩,厲聲道:“你再說一遍!”
童恩嚇得雙膝一軟,直接跪了下去,“皇上節哀!”
玄元帝勃然大怒,一腳踹開了童恩,“去他媽的節哀!是誰幹的?!誰幹的!”
童恩在地上滾了一圈,勉強爬起來,可看了一眼龍顏大怒的皇帝,又匍匐了下去,顫聲道:“是……是龍牙幫的悍匪。”
玄元帝額上青筋暴起,抓住先皇生前珍愛的古董花瓶,一把砸了個稀爛,還要再砸,念到畢竟是先皇遺物,不由得憤憤地甩開了袖子,指著童恩,厲聲道:“查,給我查個明白!龍牙幫餘孽,一個都不許留!”
“是!是!”童恩磕了兩個頭,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服侍皇帝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見到玄元帝如此暴怒,生怕自己呆久了不小心掉了腦袋。
心有餘悸地跑出含英閣後,童恩才鬆了口氣,想到玄元帝的口諭,頓時又頭疼了起來。那天槍乃是大星官,遠非凡人所能對付,除非出動一隻千人以上的軍隊,不然怎麽可能拿得下他?何況天槍又不是沒長腿,豈會輕易讓軍隊包圍自己?
不過皇帝的盛怒卻必須要應付過去,既然拿不下天槍,那隻好拿些龍牙幫的餘孽了。寧殺錯,不放過,要是這件事不能讓皇上滿意,隻怕他這腦袋也不保了。
想到此處,童恩暗自點頭,下了決心,匆匆往皇城司所在趕去。
不到半日,皇城探事司便出動了所有邏卒,在京城之內嚴查龍牙幫餘孽,茲事體大,幾名親事官亦各帶一指揮的禁軍把守要道,協助抓捕龍牙幫餘孽。
實際上,隨著夜間龍牙幫被攻破,主要人員皆已被道宮斬殺或收押,能夠逃出眾星師追捕的不過十幾人,而這個人數顯然遠遠達不到童恩的要求,也決不能讓盛怒的聖皇息怒。
因而,皇城中很快便爆發了一場動亂。
“抓!統統抓走!”一名邏卒指著進城販菜的菜販子,揮手招呼之下,幾名衙役立刻一擁而上,架著那些菜販便往府衙押。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幾名菜販做夢也想不到,他們僅僅是打算挑兩擔子菜進城販賣便被抓了起來。
“大人,小的隻是個販菜的,什麽事都沒犯啊!”幾名菜販子哭天喊地,看那邏卒凶惡的神情,隻怕被抓走後真就小命不保了。
“冤枉?”那名邏卒冷笑一聲,指了指附近的龍牙幫大院,道:“你們這些菜販子,難道沒給龍牙幫的惡匪販過菜?我看你們就是那龍牙幫的同黨!統統抓走!”
那些菜販子都傻了眼,龍牙幫在皇城惡名昭彰,飛揚跋扈貫了,平時這些邏卒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龍牙幫的幫眾搶了他們的蔬菜不給錢,告到官府還把他們訓了一頓,沒想到今天竟然成了自己犯罪的由頭,一個個都是哭天喊地,更有甚者已是嚎啕大哭起來。
幾名菜販子自然抵擋不住官府衙役,很快便被拖進了府衙,皇城這一片屬於中天府,知府兼任刑部侍郎,早已知曉了聖皇震怒之事。九王爺一死,不殺上幾個人又怎能交差?不殺這些菜販子,隻怕將來就是要殺他了,因而對那些菜販子喊冤之聲也是充耳不聞,二話不說先是招呼上刑,酷刑之下又有幾個人撐得住?屈打成招之後被判東門棄市,報送大理寺,禦史台,實際上不過走個形式,眾官員都是心知肚明,登記在冊之後,報給皇上時便是又有幾名龍牙幫餘孽授首了。
兩個時辰後,非但普通的市井小民膽戰心驚,就連豪門富家也是寢食難安。
“就是這裏,搜!”兩名邏卒帶著十幾名衙役衝進了一處員外府邸,二話不說,見了東西便是狠砸狠打,幾名家丁奴婢上來阻攔,衙役當即亮出了刀劍,嚇得這些仆人都是匆忙逃竄,隻留下員外一家人惶恐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做什麽?你們這是做什麽?!”員外郎雖非職官,好歹也給朝廷捐了不少錢,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會抄到自己家裏,滿臉都是震驚之色。
“王員外,你和龍牙幫勾結,私藏黑貨,犯了大罪,知道嗎?!”一名邏卒走上前來,神色凶戾,指著王員外的鼻子道:“要是真讓我們查了出來,嘿嘿,北邊正好打仗缺人,你這一家老小,嘿嘿。”
說著,還不懷好意地看向那王員外的妻女,露出了幾分垂涎之色。
“這……這……”王員外人都給嚇傻了,口不擇言道:“這……罪不至此啊!”
一家老小發配充軍,誅九族的罪隻怕也不過如此了,龍牙幫在皇城盤踞多年,上上下下的人都和龍牙幫有些關係,怎麽也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天。
“哪那麽多廢話?!帶走帶走!”邏卒根本不理這員外,強行就要抓人。
皇城司的邏卒,本就是皇城內的探子,又被稱作察子,對皇城內的事都是一清二楚,這些大富大貴之家,哪個沒點醜事?因此他們一抓一個準,也不管是不是罪不至此,趁著這個當口,安上一個勾結龍牙幫的罪名,誰還逃得過去?
不到一刻鍾,王員外一家已經被抄收得幹幹淨淨,那些衙役搬出一箱又一箱的金銀,期間便往自己身上塞了不少,剩下的那些自然就成了勾結龍牙幫的贓物,統統充公了。
“你們這是倒行逆施!倒行逆施!”王員外氣得直跺腳,可這些衙役卻是蠻不講理,拉著他便要往衙門送。
“老爺!”
“爹!”
王員外的妻女都嚇壞了,拉著王員外不放,那名邏卒走上來嗬斥道:“幹什麽!幹什麽!再不放手,連你們一起抓進教坊!”
王員外的妻女聽了,都嚇得鬆了手,抓入教坊,等同是做了官妓,小小邏卒雖並無這般權利,可此等時刻,是非全憑一張口,這些皇城探子便是朝廷大員也惹不得,又何況她們這些弱女子呢?
那王員外破口大罵道:“老夫朝中有人!看誰敢動我!誰敢動我!”
“喲,王大人倒是好生威風啊。”恰在此時,一名章服魚袋的官員走了進來,冷笑著看向王員外。
“你……是你!”王員外定睛一看,卻是中天府的趙通判,當初曾與他有些小矛盾,事後也賠禮過了,不料這趙通判卻是懷恨在心,睚眥必報,在今日對自己下了手。
“帶走。”趙通判揮了揮手,幾名衙役當即押著王員外出了門,王家的眾人見了都麵如死灰,一個個說不出話來。
與此相似的事,一日之內,隻怕有百十起,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貴胄,抓到中天府的足有近千人,親屬嚎啕之聲震天,邏卒仍在大肆緝捕所謂的“龍牙幫餘孽”,皇城為之大亂……
入夜之後,兩道人影悄悄地接近了皇城北門。
一整日的瘋狂抓捕在入夜之後方才接近尾聲,四鄰之中仍不時傳來女人和孩子的哭泣聲,整個皇城上空都籠罩著一股憂鬱悲憤的怨氣,那不光光是一位星官的隕落,更是無數被捕者的冤屈。
或許是經曆了一日的操勞,皇城司下轄的東門禁軍已是疲憊不堪,隻有稀稀落落的兩三人守著城門,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
“你……你為什麽要救我?”
月光下的兩道影子中,一道向著另一道發問,是個男子的聲音。
“不為什麽。”另一道影子發出女子的聲音,聲音裏帶著幾分別扭。
“表……表妹。”那男子猶豫片刻,終於低聲叫了一句。
女子的影子顫抖了一下,繼而厲聲道:“你叫我什麽?!”
男子一怔,又聽得女子冷冷地道:“我和你們王家沒有任何關係。”
顯然,這兩人,便是汪解語和王棣了。
王棣看著那眼前的女子,眼裏的神色始終複雜難言,還帶著幾分痛苦。他曾經真心喜歡過這個師妹,即便如今也是如此,可她卻害得他失去了一身修為,不得已加入龍牙幫,過起了刀頭舔血的生活。若是如此,那也就罷了。偏偏造化弄人,又一次讓她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還救了他一條命。
“表……師妹,你恨我嗎?”王棣此時心緒萬千,有太多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
汪解語側過了頭,冷冷道:“我已經不是靈寶派的弟子了,也不是你的師妹。”
看著她一次次否定和他的關係,王棣不禁苦笑了一聲,因為再次見到她而升起的某種情愫很快破滅下去,有些心灰意冷地道:“我現在是龍牙幫餘孽,你不該救我的。”
若是王棣能夠抬頭仔細看看汪解語,或許就會發現,她的神色同樣十分怪異,時而緊蹙眉頭,帶著幾分切齒的恨意;時而愁眉不展,帶著幾分無言的悲戚。甚至在某一刻,還曾流露出些許溫柔的目光,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換上一副冰冷的神情,冷冷地說道:“你以為死就這麽容易嗎?”
王棣心中一痛,強忍著平靜說道:“是,現在你要親手殺我,本來就是件很容易的事。”
汪解語側過了臉,恨道:“我不殺你,我要讓你給我娘賠罪!”
“賠……罪?”王棣聽後一怔,茫然不解地看著她。
當初他爹和姑姑的事乃是醜聞,他所知甚少,隻知道姑姑嫁到汪家之後過得並不好,卻不知詳情如何,也從未有過來往。
汪解語咬牙切齒地道:“你和你爹都是混蛋!我娘吃了那麽多苦,都是你們害得!就算抓不到老的,我也要抓你這個小的去給我娘磕頭賠罪!”
王棣打了個哆嗦,忽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一種一直隱藏在心底裏不敢多想卻又時時浮現的預感,“你……你不會是……我爹他,他難道……”
汪解語自然知道王棣在想什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肮髒!下流!無恥!”
王棣被罵了一頓,反倒隱隱鬆了口氣。
隻聽汪解語繼續說道:“我娘嫁到汪家一年多後,才有了我,那個老混蛋根本不把我娘當人看,整日對她非打即罵,還說我是野……野種。後來沒過兩年,就把我娘趕了出來。”
那個時候,她不過是個嬰兒,哪裏有什麽記憶,這些自然是聽娘親親口說的。每次聽到娘親說這些話時淚流滿麵的樣子,她也會忍不住流下淚來,恨死了那個生父,可長大之後,才漸漸明白,比起自己那個人渣般的生父,真正害了娘親一生的,卻還是娘親很少說出口,卻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個人。
那是世人的禁忌,娘親自知犯了大錯,所以她隻有將這一切藏在心底,對於自己遭受的命運,也唯有默默流淚,一任年華老去,無怨無悔。
娘親越是這樣,汪解語對王氏的恨意便越深,越為娘親的愛感到不值。這麽多年來,王氏都將此事視為醜聞,把一切流言蜚語都交給一個弱女子去承擔,讓她受盡了世人的嘲諷謾罵,而王棣的親爹,她那個名義上的大舅呢?他卻可以高枕無憂,將一切都撇得幹幹淨淨,娶妻生子,其樂融融,任由世人去唾罵自己的親妹妹,甚至看著她淪落風塵。
對於汪解語來說,她真正恨的隻有王氏,隻有王棣的爹,至於對她那個人渣生父,反倒是沒什麽感覺了。畢竟,娘親沒有愛過那個人,那個人也不愛娘親,她的出生更像是一個錯誤,或者說是對娘親的又一種懲罰。可她不希望自己成為娘親的懲罰,她努力修道,拚盡一切,為的就是能足夠強大,強大到讓王氏認錯,去真正洗刷娘親的汙名。
在說這些話,想這些事時,一滴淚珠已是悄然從眼角滑落,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身子也在微微顫抖,王棣從未見過她那麽孤獨無助的樣子,輕輕地伸出了手,輕輕地落在了她的後背之上。
汪解語條件反射般跳了開來,對著他怒目而視,眼裏的淚花尚未拭去,淒美到令人心碎。
她就像是刺蝟啊……
王棣低下了頭,低聲道:“對不起……”
汪解語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又恢複了平素的神情,冷笑道:“你以為一句話就可以讓我放過你?”
王棣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爹對你娘的傷害那麽大,要是可以的話,我一定會向她賠罪的。”
汪解語哼了一聲,轉身看著北門,道:“待會你不要動小心思,我帶你出北門。”
王棣看了眼城門,雖然並無多少人把守,可就這樣闖出去,隻怕也會引發不小的動靜。
正猶豫間,卻聽到一陣嘈雜的人聲。
“這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太慘了,唉!太慘了。”
“再不走,隻怕我們也要被抓進去了。”
“走吧走吧,看來這皇城也不安生。”
王棣凝神看去,卻見是一大隊百姓,身上背著包袱,浩浩蕩蕩地往北城門走去,咋一看足有數千人之多。
“站住!幹什麽!”北門禁軍見了這麽多百姓都是大吃一驚,紛紛抓緊了手中的長戟。
“長官行行好啊,我們要出城。”一名老者卑躬屈膝地對著守城的禁軍彎腰行禮,又看看身後的眾人,抹了抹眼角道:“這城裏實在是留不住了啊。光今天就抓了好幾千人,那些衙役說明天還要繼續抓,長官們行行好就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們都是附近村上的,沒想到進了城就趕上這等大事,哪都不敢要我們,今晚不走,隻怕明天就要被抓進牢裏了啊!”
“是啊是啊,長官您就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數千百姓紛紛喊道,神色淒苦,語含悲戚。這一日皇城動亂,抓的最多的便是他們這些外鄉人,幾乎是見一個抓一個,管他是不是勾結龍牙幫,安上一個形跡可疑的罪名,沒幾個逃得掉的。這些人都是消息靈通了一些,早早躲了起來,才躲過白天的大搜捕,可現在皇城裏戒嚴,哪裏還有他們這些人的容身之處?所以唯有冒死請願,以求一條生路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