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窮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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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城軍官正為難間,隻聽得城樓上一人尖聲叫道:“陛下有令,皇城戒嚴,無關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幾名禁軍一見,卻是自己的上司玄武門監門官,沒他的命令,誰也不敢擅開城門。

    “大老爺,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老爺行行好啊!”

    眾百姓聽了都是滿臉絕望,有不少人甚至跪了下來,就要給這名監門官磕頭。

    “大膽!再不散去,統統搜捕入獄!”那監門官本是內侍省宦官,轉為武官後把守玄武門,說話時仍免不了帶著幾分陰冷,令人聽了心裏發毛。

    眾百姓呆呆地立在冷風之中,看著那緊閉的城門,不知何去何從,有的人見事不可為,已是轉身又逃入了街巷之中,還有的則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以頭搶地,硬是賴著不走了。

    汪解語看著這一幕,冷哼了一聲,向王棣道:“我去殺了那狗官。”

    王棣苦笑道:“守城的禁軍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殺了他容易,要他開門卻是千難萬難。而且,我也幫不了你……”

    汪解語一怔,看著王棣黯然的神色,漸漸地也升起了一絲愧疚。她對他的報複已是足夠了,可不知為何,她卻沒有感到任何複仇的快感,有的隻是更多的痛苦,更多更多的痛苦……

    “散開,散開!”

    正在此時,城門處又有了新的變化,隻見一支禁軍馬隊衝到了玄武門下,眾軍士環繞之中,一輛車輦緩緩駛來。

    守城禁軍見過不少車輦,雖在夜晚,憑借著燭火也是第一時間認出了這是誰家的馬車。

    “是李大人。”

    “李大人來了。”

    玄武門監門見了這馬車也是神色一變,隻見那車輦靠近城門之後,兩名兵卒緩緩扶著一位老人走了下來,正是從天郡國公李靖元。

    “哎呦,李公您怎麽來了?”玄武監門慌慌張張地跑下城樓,立即換上了當初在內侍省供職時的油腔滑調。

    李靖元臉色陰沉,眉頭緊鎖,見了這監門官,當即喝道:“把門打開!”

    監門官嚇了一跳,白嫩的臉上現出幾分惶恐,“李公,這,這可是皇上的旨意。”

    “皇上那裏,老臣自會上報,趕緊開門!”李靖元的臉色相當難看,那監門官額頭上冒出了冷汗,猶豫再三,終於轉身進了城樓下令開城門。

    李靖元轉身登上馬車,沒有立刻就走,而是看著一眾百姓,朗聲道:“諸位放心,皇城之亂,隻在一時。皇上新近喪子,哀痛異常,而下吏酷烈,又好以權謀私,方有今日之亂。滿朝文武,懼禍保身,言官不敢諫,禦史不敢言,食君祿而不能盡忠,又與狗馬何異!明日老夫必上朝直諫,勸皇上大赦天下,再無拘禁冤案!”

    眾百姓聽了都是鼻子一酸,感激涕零,朝著李靖元納頭便拜。

    “蒼天有眼啊!”

    “大老爺千歲!”

    城門緩緩打開,李靖元揮了揮手,身旁禁軍分列兩側,讓出了一條路來,“諸位父老鄉親,一路走好!”

    “多謝大老爺!”

    眾百姓眼見城門真的打開了,當真是有死裏逃生之感,紛紛朝著城門湧去,出了城之後卻不立刻就走,而是遠遠地回頭望著李靖元,朝著他招手。

    汪解語和王棣也混在人群之中出了城,轉身看去,李靖元身旁除了護衛的禁軍,已是空無一人,他左手背負於身後,蒼老的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也正伸出右手與眾百姓告別。

    “李公,明日皇上要是怪罪下來……”監門官苦笑著湊到了李靖元身旁。

    “此事老夫自會承擔。”李靖元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皺眉看了一眼那監門官,轉身進了車廂。

    馬車轉身往都督府駛去,卻見又有一隊人馬趕了過來。

    監門官心裏一跳,以為是皇上知道了這裏的事,哆哆嗦嗦地看去,卻見是幾個年輕人,而且不像官宦子弟,這才鬆了口氣。

    來的確實不是官宦子弟,卻也是皇城世家的公子,當中一人看著半開的城門,問道:“怎麽回事?這城門怎麽開了?”

    監門官見是皇城熊氏的公子,皇城熊氏是修道世家,與司空氏並稱皇城兩大世家,不是凡俗得罪得起的,便如實答道:“剛剛李國公下令,放了一批百姓出去。”

    “放人?”那熊氏公子騎在馬上,遙遙向外望去,卻似乎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先是一怔,隨即駕馬衝了出去。

    監門官吃了一驚,城外的百姓也吃了一驚,以為是皇城的禁軍要來捉他們回去了,不隻是誰喊了一聲快跑,幾千名百姓紛紛亂作一團,東西亂竄。

    熊氏公子罵了幾句,卻仍是駕馬飛奔不止,忽然闖到一名女子身前,厲聲道:“好啊!躲了我三年,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那女子見了眼前的公子,卻是花容失色,慘然地退後兩步,顫聲道:“你,你要怎樣?”

    “怎樣?”熊衛德看著蘭心,肚子裏便是一陣窩火,“你這賤女人不好好伺候老子,卻和外人勾結了算計我,真他娘的犯賤!”

    蘭心臉色難堪,轉身便要走。

    “站住!”熊衛德大喝一聲,甩起了馬鞭,“少爺讓你走了嗎?!”

    “啊!”蘭心挨了一鞭子,鞭子沒有打到她身上,卻扯破了她的衣服,仿佛故意似的。

    “你想怎樣?!”蘭心捂著半截衣袖,又羞又氣地看著熊衛德。

    熊衛德嘿嘿一笑,道:“見了本少爺,你還想走嗎?乖乖跟我回去!”

    說罷,從馬背上躍下,伸手一抱,已是將蘭心攔腰抱起,轉身又躍上了馬背。

    “放開我!你放開我!”蘭心又驚又怕,拚命拍打,可這些對於熊衛德來說卻同撓癢癢也沒什麽區別,哈哈大笑一聲,便要策馬趕回皇城。

    “你放開她!”偏偏此時,一名青年站了出來,滿臉怒容地看著他。

    熊衛德一怔,定睛看去,卻是王棣,怒道:“哪來的野小子,敢管本少的事?”

    說著,揮手便是一鞭子抽去。

    王棣雖然曾為星師,此時畢竟隻是個普通人,狼狽地躲過了這一鞭,在地上滾了兩圈,這才站了起來,驚怒無比地看著熊衛德。

    熊衛德在皇城內本就是飛揚跋扈的公子哥,眼見自己一鞭子沒有抽到王棣,有些意外,更多的則是惱怒,連連揮了幾鞭子下去。

    “公子!不要管我!”蘭心看著狼狽不堪的王棣,淚流滿麵地哭喊道。

    王棣也是無奈,神色尷尬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汪解語,隻見汪解語冷冷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觀,根本沒打算幫他。

    “不開眼的家夥,你自己找死!”熊衛德見王棣這般油滑,連連幾鞭子都沒打中,不禁動了火氣,手上用力一抖,用上了真元,鞭子頓時劃出一道殘影,狠狠朝著王棣打下去。

    這一鞭王棣絕對無法避開,可就在堪堪抽到王棣身上時,鞭子卻是在中間轉了個圈,反過來抽到了熊衛德自己的臉上。

    “啊!”

    熊衛德慘叫一聲,連同蘭心一起跌落下馬,臉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

    汪解語看著纏在劍上的鞭子,冷笑一聲,“玩鞭子可以,傷到自己就不好了。”

    熊衛德狼狽地站起來,看著眼前的蒙麵女子,怒道:“你……你……”

    原本想要大聲斥責,可是看著汪解語,他卻好似想起了一個人,但是又不知為何,偏偏想不起這個人是誰,一時間怒氣少了大半,反倒是疑惑地撓了撓頭。

    汪解語冷笑道:“熊大少爺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啊。當初在圜丘上還嫌不夠丟臉嗎?”

    熊衛德臉色一紅,頓時明白過來,手指顫抖地指著汪解語,“原來是你!你,你多管什麽閑事!”

    汪解語忽然厲色道:“我不但要管,我還要殺人!”

    說罷,指尖一動,一道道符籙虛影顯現,已是動用了度人經中的手段。

    “八,八維天符!”熊衛德眼角一跳,“你想做什麽?!”

    汪解語也不多說,揮手間便是幾道符籙飛去。

    熊衛德大叫一聲,卻不硬接,而是轉身就逃,跳上馬跑出幾十丈後,才遠遠地喊了一句“我記住你了!”

    汪解語一怔,倒也沒見過這般欺軟怕硬的星師,嗤笑了一聲,散掉了手中的符印。

    “多,多謝公子和姑娘相救。”蘭心此時才驚魂未定地走過來,朝著兩人盈盈行了一禮。

    汪解語冷哼一聲,卻道:“救你的是他,謝我做什麽?”

    王棣神情尷尬,蘭心倒是心思玲瓏,抿嘴笑道:“姑娘和公子都是人中龍鳳,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遇到了你們這一對貴人。”

    汪解語神色古怪,看了一眼王棣,卻也沒說什麽。

    “蘭心姑娘,你怎麽一個人就出了城?”王棣倒是關心蘭心的安慰,連忙問道。

    蘭心苦笑一聲,道:“皇城大亂,公子也都看見了。小女子一個人在皇城無依無靠,便想著早早出城,去北邊的姨媽家找個庇佑。”

    王棣道:“你一個人路上無依無靠,不如我們……”

    “我們還要去南邊,真是打擾姑娘了。”不待王棣說完,汪解語立刻打斷了他。

    王棣張了張嘴,看看汪解語,汪解語卻是不為所動,拉著他便要走。

    “好,公子和姑娘一路保重。”蘭心也很懂事,點了點頭,轉身便往另一邊走去。

    “等等,我……”王棣轉身還要招呼蘭心,卻被汪解語拉著越走越遠,忽然間覺得胳膊上一痛,卻是汪解語狠狠擰了他一下。

    “很厲害啊,什麽時候和人家好上的?”汪解語冷笑地看著他。

    王棣臉色一紅,“你別亂說,人家姑娘家一個人,又是兵荒馬亂的……”

    汪解語卻是立刻問道:“天底下的可憐人多了去了,你關心過幾個人?”

    王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呆呆站了一忽兒,忽然問道:“師妹,你生氣了?”

    汪解語側過臉去,冷冷道:“不要叫我師妹!”

    王棣一怔,“那,表妹……”

    汪解語跺腳道:“住口!”

    王棣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那姑娘您怎麽稱呼?”

    汪解語瞪了他一眼,“你別以為套近乎我就會放了你!跟我走!”

    說罷,又拉著王棣往南方走去。

    臨了王棣倒是有些害怕了,“真的是去見你娘?”

    汪解語哼了一聲,一言不發地拉著他往南方走去,往從天郡走去,往她的娘親,更是往從天王氏走去……

    ******

    皇城,成天王府。

    雲芷的手輕柔地撫過蘇九的頭發,梳理著他的衣冠。

    事發之後,她便帶著蘇九回到了王府,替他換了嶄新的衣物,洗淨了身上的血跡,就連傷口也一一裹好,那斷了的左手則是換了一條假肢,看上去如真的一般。

    棺槨早已備好,靈堂亦已設下,吊唁的賓客已是來了不少,可她卻遲遲不肯放手,隻是捧著蘇九的臉,用眉筆描繪著他的眉毛。

    “雲師妹,”四輔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又轉身看了一眼外邊的賓客,道:“時候不早了。”

    雲芷仿佛沒有聽見,仍是默默地抱著蘇九。

    四輔隻覺得喉頭哽咽,不忍破壞這份靜謐,可外邊的人實在太多,諸多儀式都已備好,隻得繼續出聲道:“你也想師兄他,能早些安歇吧?”

    雲芷的身子動了一下,正當四輔以為她要起來,卻見她仍是默默地將臉貼著蘇九,半晌沒有動作。

    四輔暗歎一聲,關了上門,轉身對著眾人搖了搖頭。

    軍市等七位星官,一眾道宮星官和星師,以及不少皇室貴胄,甚至還有朝中大臣,黑壓壓地一片人都守在靈堂裏,可棺槨卻是空的,不免氣氛有些古怪。

    過了片刻,隻見雲芷推開了門,默默地抱著蘇九走了出來。

    眾人見了,都鬆了口氣,四輔想要上前幫忙扶一下,卻見她緊緊抱著蘇九,驚恐地看著他,仿佛他要搶奪她最愛的東西一般。

    四輔苦笑一聲,默默退開,仍由她抱著蘇九走到了棺槨前,然後看著她拖著蘇九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棺中。

    見此情景,眾人都是鬆了口氣,幾名王府的仆役就要過來端起棺蓋蓋上,卻見雲芷忽然縱身一躍,也撲入了棺材中。

    眾人見了都大吃一驚,四輔衝上前去,喊道:“雲師妹!”

    “蓋上!”雲芷緊緊抱著蘇九,淒厲地喊聲令人毛骨悚然。

    四輔急道:“師妹!你不要想不開!”

    可棺材內卻是毫無動靜,四輔伸手要拉她出來,可伸手摸去,卻見雲芷雙目緊閉,躺在棺中,嘴角溢血,已是失去了氣息。

    四輔臉色蒼白地退後幾步,碰到外邊的槨板,身子不穩,險些摔了一跤。

    軍市等人上前一看,都是神情凝重,已看出雲芷是服毒自盡了。

    “蓋……蓋上。”四輔身子顫抖,扶著外邊的槨板,揮手示意。

    幾名王府仆役也是臉色駭然,旁觀之人雖然與蘇九的交情不深,可見到了這一幕也是唏噓落淚,靈堂內頓時響起了一陣陣幽咽的哭聲。

    棺蓋蓋上之後,又蓋上了外麵的套棺蓋,自此塵埃落定,一位躊躇滿誌的少年公子,和他那深情無悔的姑娘終於永久地在重壤之下相聚了。

    或許,這也是一個好的結局,起碼,不會再有離別。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