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相府
字數:10192 加入書籤
天府,龍城。
這裏有高可通天的神殿,也有金碧輝煌的王宮。後方是皚皚雪山,雪山之上則是神教的大教堂,站在大教堂的頂端,可以將整個龍城盡收眼底。
作為天府的國都,龍城除了北麵直道外,剩下的東、西、南三麵都是車水馬龍,不止國內之人,域西、扶高兩國的商人也是隨處可見。域西商人往往是裹著頭巾,穿著絲綢,騎著駱駝,口袋裏裝滿珍貴的珠寶首飾。扶高商人的打扮則與中天相似,喜歡戴烏紗大帽,穿圓領袍,比起正統中天服飾,在服色上要顯得豔麗幾分。
子黍一行人進入龍城後,便換上了短襟胡服,看去倒也與城中居民無異。這樣著裝,一方麵是為了融入當地生活,另一方麵,自然是掩人耳目了。
說起來,天府的聖地——玄武靈廟,就在龍城東北八百裏,若是禦風而行,半日可到。不過,子黍來龍城的目的,自然不會是玄武靈廟。
他是為了月曦而來,根據一路打探的情況,元家的商隊,在不久前已經進入了龍城。
倘若月曦真的是攜帶聖國使命而來,她到天府,究竟是帶了一份怎樣的情報?
“劈裏啪啦!”
一陣爆竹聲響起,吸引了他的注意。
天府之中,也有不少傳自中天的習俗,不過像這樣在龍城之中敲鑼打鼓地放爆竹,倒也並不多見。
抬頭隻見前方不遠處,一座豪華府邸前一片喜氣洋洋,賓客絡繹不絕,皆是錦帽貂裘,看樣子是天府的王庭大臣。
四周圍觀之人不少,他也跟了上去,抬頭一看,竟是相府。
元亓音低聲道:“這是蕭相國府上。”
“蕭相國?”子黍皺眉念了一句,也不知這蕭相國是何人,“他家有喜事嗎?”
一旁的路人聽了子黍的話,驚詫地回過頭來,“蕭相國家的公子今日贏取西域公主,這可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啊!”
子黍一怔,陪笑道:“我們剛到龍城,確實不知此事。”
那路人聽後也不在意,又轉頭向相府之中張望,還不忘念道:“聽說那西域公主是個絕色大美人,也不知今日能不能見上一麵。”
一旁的人聽後嘲笑道:“得了吧!人家相府門第森嚴,哪是你能瞧的。”
那人道:“不是迎娶公主嗎?等公主到了相府,總能看上一麵吧?”
身旁之人嘿嘿冷笑,道:“這位公主,是蕭相國的公子‘請’來的,早就在相府裏了!”
那路人聽了,愕然片刻,搖頭歎息道:“可惜了,當真可惜了。”
說罷,竟是轉身就走,似乎已沒有什麽熱鬧好看。
子黍卻是一愣,按照中天的婚禮習俗,婚前男女雙方不得相見,既然要迎娶西域公主,更應慎重才是,怎麽會早早地將那位公主請進相國府?
元亓音看他不解,冷笑一聲,道:“什麽‘請’進來,分明就是搶來的。”
“搶來?西域的公主也搶?”子黍聽了這話,不免有些震撼,這才想到天府素有搶婚的習俗,不過連別國的公主都搶,這倒真是始料不及。
元亓音道:“域西三十六國,什麽公主王子一抓一大把,論起身份,還沒我高,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子黍聽了哭笑不得,道:“就這樣,西域還年年到天府朝拜?”
元亓音道:‘誰拳頭大誰就有理,再說,西域的那些小國公主,恐怕還巴不得能嫁入天府呢。’
子黍為之默然,確實,弱肉強食,撕開了溫情的麵紗,世界就是這麽回事。隻不過中天注重禮法人倫,所以一定程度上掩蓋了這一真相。
聖麟道:“看這相府蠻熱鬧的,要不進去看看?”
此語一出,元亓音和龍勿離看著他的眼神都變得相當怪異,就在聖麟詫異之時,隻聽龍勿離呸了一聲,道:“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聖麟一怔,臉色漸漸變紅,咳嗽了兩聲,道:“你們不是要找月曦嗎?相府裏既然有西域公主,說不定會知道她的下落。”
元亓音哼了一聲,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專門去看新娘子呢。”
聖麟臉色更紅,爭辯道:“什麽新娘子!我豈是那種人!”
子黍笑了笑,道:“我覺得聖麟說得不錯,月曦既然自幼在西域長大,這位西域公主或許有所耳聞,進去看看也無妨。”
元亓音瞥了他一眼,道:“相府防衛森嚴,真要進去,你們跟著我。”
子黍看了看相府,道:“好,入夜後我們再行動。”
龍城那麽大,真要找一個人,恰如大海撈針,子黍等人決定夜闖相府,倒也並不是真覺得能發現月曦的蹤跡,隻不過相府大婚熱鬧非凡,又恰好牽扯到一位西域公主,打算進去一探究竟罷了。
對於常人來說,夜闖相府無異於自尋死路,相府之中有不少薩滿駐守,防衛森嚴,不下於當初的宇文府,子黍等人也是藝高膽大,這才敢夜入相府。
入夜之後,相府之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根本沒幾人休息,大堂之中不時響起陣陣鶯歌燕舞之聲,四周走廊之上也有不少奴婢走動,想要悄無聲息地潛入新娘的婚房,哪怕是子黍等人也頗覺棘手。
元亓音倒是頗為擅長潛入之事,身手敏捷,一看便是慣犯,黑衣蒙麵,手持海天青匕首,幾個翻身已是到了新婚婚房旁,子黍等人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身手也不禁暗暗歎服,自認絕做不到她這般麻利。
到了婚房附近,元亓音悄然上了屋頂,掀開一片琉璃瓦,卻見底下一片漆黑,不禁暗罵一聲,又跳了下來。
這間婚房顯然裝了天花,她就算將屋頂拆下來,也不可能看到屋內的情況。
屋子四周有紗窗,但屋內燈火明亮,若是湊得太近,極有可能被屋內之人發覺。元亓音見此,取出一截中空的竹子,用竹尖在紗窗上迅速戳了一個孔,動作極快,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而後便湊在竹子另一端,用中空的竹管朝裏麵看了一眼。
子黍等人在一旁看著,不知她看到了什麽,元亓音也隻是瞄了一眼,便收回竹節,低聲道:“人在裏麵。”
說罷,她身子一動,便打算從正門悄然潛入。
恰在此時,廊道內響起了腳步聲。
子黍攔住了她,躲到一旁的花叢中,隻見走來一名身著羽衣的薩滿,向守在婚房前的兩位婢女詢問了一些情況。
這兩名婢女點頭稱是,就在低頭的一瞬間,不料那薩滿突然雙手齊出,砍在兩女的後腦勺上,兩名婢女這便昏迷倒地。
這一幕相當出人意料,子黍等人一怔,隻見那薩滿已是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屋內,是一名鳳冠霞帔的女子,頭頂紅巾,與尋常新婚女子無異,隻是聽到腳步聲後,身子顫抖了一下,卻是沒有起身,也沒有去看一眼走入屋中的人。
那名薩滿見了罩著紅蓋頭的女子,眼裏卻是流露出了激動而痛苦的光芒,低聲而急促地喊道:“鄯心!是我!”
坐在床沿的女子聽後渾身顫抖,卻仍是不出聲,也沒有揭開紅頭蓋去看那人一眼。
“誰!”
男子的聲音雖低,到底驚動了相府中人,隨著一聲驚呼,相府中頓時衝出幾十名持弩甲士,見婚房的門洞開,皆是大吃一驚。
“走!”元亓音見情況不妙,當機立斷,轉身翻出了圍牆。
子黍等人緊跟而上,他們的動作比那男子快許多,又沒有被甲士發現,倒是勉強逃了出去,至於那神秘男子,則從另一個方向出逃,弓弩手見此紛紛射出利劍,緊接著還有幾名薩滿現身追了下去。
子黍等人躍出相府院牆之後,正要鬆一口氣,卻迎麵撞上一隊巡邏的甲士,執戟隊長見了他們,頓時大喝道:“什麽人!”
子黍見此,知道再猶豫不得,揮手之間,血劍逐魂射出,當即洞穿了那名隊長的咽喉。
龍勿離和聖麟也沒有手軟,身影一動,已是殺入軍中,頃刻間便殺了十幾人。
“快走!”
元亓音喚了一聲,這裏的動靜驚動了府內的薩滿,一名黑衣薩滿追出,恰好見到了她。
狹路相逢,退無可退,元亓音見此,掌心的海天青閃過一抹青藍刀光,當即朝著那名薩滿刺去。
黑衣薩滿大吃一驚,身手也是敏捷,當即退了兩步,卻見元亓音轉了個身,如幻影一般從身前掠過,一股強烈的危機感頓時襲上心頭。
這正是當初她和子黍過招時使出的第一招,雁影分飛。
黑衣薩滿反應極快,見勢不妙,後退的腳步一頓,又向前撲去,卻也挨了一刀,刀口不深,卻也令他眼前一黑,險些暈去。
元亓音轉身之際,緊跟著便使出了第二招——魚龍潛躍。
黑衣薩滿也分不清她要刺哪裏,也不可能像子黍那樣想著如何去接這一招,他的本能便是逃,逃得越遠越好,隻要逃過這一殺招,相府內還有不少神教薩滿,足以將這群擅闖之人拿下。
於是他忍痛後退,根本顧不上這一刀,轉身逃跑之際,身上又挨了一刀,踉踉蹌蹌地跌出兩步,又起身要往相府內逃。
恰在此時,青藍刀光亮起,黑衣薩滿眼裏頓時一片慘白,唯獨留下元亓音冷豔的麵容。
刀影過後,人頭落地,她顧不上細看,收刀之時一腳將之踢開,轉身躍上附近的屋頂。
聖麟和龍勿離殺光附近的甲士,也和子黍一並跟著元亓音逃了出去,相國府內雖然還有追兵,卻已是追不上他們的速度。
堪堪逃到十幾裏外,元亓音這才放緩了腳步,子黍跟在後邊,看著她那柄泛著青藍光芒的匕首,想到先前那一道驚豔的刀光,猶自心有餘悸。
若是他未曾看過元亓音這三招,倉促之間對上,隻怕也會和那名薩滿落得個同樣的結果。
“好奇怪,”龍勿離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問道:“怎麽除了我們,還有人去找新娘?”
聖麟道:“估計是她的親人,新娘身上應該被下了禁製。”
元亓音道:“那西域公主是鄯善人。”
子黍聽後一怔,問道:“你怎麽知道?”
元亓音道:“那人喊了一句‘鄯心’,鄯姓很少見,隻有西域的鄯善有。說起來,鄯善也算北狄的一支,幾千年前流落到的西域,我對這個國家有些印象。”
子黍道:“她身邊的人既然來救她,可見西域不會善罷甘休,事情倒是有趣了。”
元亓音搖搖頭,道:“不一定,我看那個救她的人,不像是來自西域。倒像是……”
“像是戀人。”龍勿離接過了話頭。
新婚之夜,一名男子孤身冒死潛入相府去救新娘,單是這些信息,便足以證明一切了。
子黍道:“我們回去看看,那人也不知道逃出來沒有。”
龍勿離吃了一驚,道:“我們現在回去,豈不是很危險?”
子黍道:“自然不是進入相府,就是遠遠看一眼情況,他若是在相府內被抓了,我們自然隻好就此罷休。他若是逃了出來,倒是可以找機會見見這人。”
聖麟亦是點頭道:“見了這人,或許能知道點信息,而且風險也不大。”
闖過一番相府,知道府中戒備森嚴,聖麟等人自然不願再去冒險,聽了子黍的話,覺得去找那個神秘男子風險小了很多,於是都答應下來。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過去。”子黍見此點了點頭,又轉身折返了回去,不過這一回不再像是先前那般倉皇出逃,而是謹慎小心地靠近相府,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重新回到相府之後,隻見一隊隊甲士戒備森嚴,神色緊張,翻查著府內府外的各地,不時還有薩滿現身,顯然還沒抓住那擅闖相府之人。
子黍見此鬆了口氣,既然人沒抓到,找起來就容易多了。哪怕他們不找,相府士兵也會幫他們找的,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果不其然,在後半夜,城南便有了嘈雜之聲。
子黍等人趁著夜色靠近,隻見一處小巷之中,躺著十幾名相府甲士,還有一名黑衣薩滿躺在牆角喘著粗氣,肚子上的傷口很深,腸子都流了出來。
另一側,則是一名帶鬥笠的薩滿,正是從新娘房中逃出之人,此時也受了極重的傷,勉強掙紮著想站起來,又一次次跌下去。
那黑衣薩滿冷笑道:“現在的你,還殺得了我嗎?”
“住口!”帶鬥笠的青年神色痛苦,持刀的手不斷顫抖,可以看到他身上有多處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換了一人,隻怕早已倒下。
子黍見此,揮手之間,一道血光掠過,在那黑衣薩滿驚愕的眼神之中,割下了他的頭顱。
鬥笠青年見此一怔,身體也達到了極限,往前一撲,就此倒在了地上。
龍勿離過去扶起這青年,又看了子黍一眼。
子黍走過去,取出筠竹枝在青年身上點了點,見其流失的血量過多,又取出了當初楊香兒師姐給他的一些丹藥喂著青年服下。
“在這裏!快追!”
又有一隊甲士追來,子黍見此,馱起這青年,低聲道:“我們也快走。”
四人修為都不俗,幾個輾轉之間,已是將追兵遠遠甩在了後頭。這之後,又找了一間廢棄的神教教堂,將這青年安置在了二樓的房間之中。
由於有筠竹枝和靈丹,這青年恢複的倒是極快,天明之後,已是一聲大喝,驚醒過來,見其頭上冒著冷汗,顯然做了一個噩夢。
“你們……你們是誰?”青年看看子黍等人,眼裏流露出了迷茫而痛苦的神色。
子黍道:“我們是天府的通緝犯。”
“通緝犯?”那青年聽後苦笑一聲,垂下了頭,“現在我也是了。”
龍勿離問道:“你為什麽要冒險去找相府的新娘?”
“相府的新娘?”青年聽到此語,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激動地喊道:“我和鄯心是真心相愛的!蕭遼那個王八蛋橫刀奪愛,我一定要殺了他!”
他口中的蕭遼,應該就是蕭相國的公子了。
子黍聽後,道:“先別急,你和我們說說你的情況,我們也許能幫你。”
“你們?”青年看著子黍等人,眼裏又流露出了困惑和戒備之色,“你們為什麽要幫我?”
子黍笑了笑,道:“我們是天府的通緝犯,要是能讓蕭相國大大地丟一會臉,豈不有趣?”
青年聽後更顯糊塗,不過想來子黍等人也是和蕭相國有仇,所謂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心裏對子黍等人的戒備也少了一些,低聲道:“我本姓王,名淇君,字綠竹,是扶高國的三王子。”
此語一出,子黍等人都是一驚,沒想到這個單槍匹馬獨闖相府的青年,竟然還是扶高國的三王子。
王淇君見了子黍等人的神色,苦笑一聲,摸出了一塊金牌,上麵雕著一隻仙鶴。
那金牌材質非凡,做工精細,元亓音接過看了一眼,點頭道:“是皇室信物。”
“既然是皇室,為何隻有你一人?”聖麟見此,忍不住問道。
王淇君低下頭,道:“我不能讓皇室受到牽連。”
北國三個國家之中,天府是絕對的主宰,域西三十六國和扶高國加起來也遠遠不及,他雖是扶高國的三王子,可身在天府龍城,卻也什麽都做不了主。畢竟,蕭相國把持天府朝政多年,他即便走皇室渠道,也很難將鄯心從相國府中救出來,反倒會因此得罪天府,讓天府找到對扶高發兵的理由。
弱國無外交,扶高和域西三十六國年年向天府進貢,還有不少留住龍城的皇室子弟,實際上便是看押在天府的人質,這種情況下,王淇君又怎敢以皇室身份來向天府施壓?
見眾人都沉默下來,王淇君又低聲道:“鄯心是鄯善公主,我是扶高王子,自幼便有婚約,雖然相隔遙遠,素未謀麵,卻一直引為知己,早有書信往來。今年,父皇對我說,我和鄯心都已長大,該履行當初婚事,便派給我一支儀仗隊,五百名甲士,前去鄯善迎親。鄯善國為了歡送公主遠嫁,也派出了一支百人儀仗隊,相約於伊汗省城上京會麵。出國時早已有了通關文牒,一路順利過了龍城,不料那上京卻是蕭遼老家……”
說到此處,王淇君臉上現出憤恨的神情,恨恨道:“鄯心先我一步到了上京,卻被蕭遼看中,竟借著家族勢力,殺了鄯善的儀仗隊和護衛甲士,強行搶走了鄯心……我聽到此事忙趕去交涉,那個王八蛋不但不聽,還指揮家兵對我們動手,幾乎殺光了我身旁之人,幾名護衛雖然冒死送我逃了出來,自認也無顏回去再見父皇,隻得夜闖相府,想著若是救不出鄯心公主,大不了一死了之罷了!”
子黍聽後問道:“你之前和她有過書信往來,知不知道西域還有個叫月曦的女子?”
“月曦?”王淇君凝神想了想,忽然道:“我記得鄯心以前和我提到過,西域有一個名叫月曦的舞女,幾年前聲名很盛,不過近年來似乎是回天府了。”
子黍心想這鄯心公主說不定知道月曦的下落,又問道:“你還要去找鄯心公主嗎?”
王淇君臉色陰沉,緩緩點了點頭。
自己的新娘被別人搶走,任誰也無法忍受這般恥辱。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