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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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府,盛樂城,元家府邸。

    元亓音把自己關在屋內,仿佛卸掉了所有偽裝,疲憊地躺在床上。

    闔上雙眼時,玄武靈廟前的死寂,又一次浮上心頭。

    已經過去七天了,七天的時間裏,她再沒有聽到過任何關於子黍的消息。

    也就是在這七天內,天府各地都有了反叛的叛軍,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將偌大一個北國攪得雞犬不寧。

    若是以往,她一定會隨著哥哥率軍去平亂,這樣的熱鬧事是她向來不願錯過的。

    可如今她卻隻覺得累,累到連一根小指也不願動,隻想靜靜地躺在床上,就這麽腐爛,死亡。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些天裏到底做了什麽樣的決定,又到底做錯了多少事。

    可她知道自己所決定的事裏,有很多是值得後悔的。

    當一個人開始後悔的時候,也是最無奈最痛苦的時候。

    屋外響起了敲門聲,熟悉的聲音,是哥哥。

    “亓音,”元亓浩站在屋外,輕聲喚了一句。

    元亓音躺在床上,仍是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到。

    元亓浩默默站了一會,柔聲道:“好妹妹,當初是哥哥衝動了,你要是委屈,出來打我也好,罵我也好,隻要你開心就好,可別再一個人生悶氣了,好嗎?”

    屋內仍是沒有動靜,元亓浩默默站了一會,又道:“哥哥就要走了,你不再見見哥哥嗎?”

    元亓浩還記得,當初,元亓音一個人騎著馬跨越千裏,隻是為了能再見一見他。

    想到那時她對自己的依戀,和現在的冷漠,心裏也有了難言的苦澀。

    屋內仍是毫無動靜,他輕歎一聲,默默轉身離去。

    他不知道,此時的元亓音已是站在門前,幾次想推開房門,又幾次放下了手,最終卻是靠著門緩緩蹲了下來,雙臂抱膝,眼神黯淡。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當命運的軌跡已被更改,人還會是當初的人嗎?

    戰馬在嘶鳴,鮮血飛濺,人命如草芥,一片又一片地倒下。

    藏龍穀口,李靖元看著眼前的一切,神色冷酷,一言不發。

    “殺!”

    “殺!”

    “殺!”

    當中天軍隊決定死守藏龍穀的同時,北國也出動了真正的攻堅精銳。

    重騎兵身穿寒甲,手持馬槊,鋒刃所指,僅僅一個衝鋒,便能將兩三名中天將士貫穿。

    旗幟鼓號之下,天府精銳鐵車軍終於出動,主帥耶律光站在鐵車之上,揮手之間,火炮齊鳴,朝著中天密集的軍陣炸去。

    “轟!”

    “呃啊!”

    “嘶!”

    人聲,馬聲,炮聲,相互交織,還有震耳欲聾的鼓聲,咚咚咚地在耳邊炸響,仿佛心髒在跳動,掌控著整個戰場的節奏。

    “李公……”姚廣恩看著李靖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靖元搖搖頭,仍是站在營寨上看著。

    蒼龍軍精銳最善對抗北國鐵騎,至此也已是軍陣動搖,在重甲騎兵的衝擊之下開始後撤,而後方則是平狄軍,雖然裝備精良,卻缺乏實戰經驗,不知能否擋住鐵車軍的衝殺。

    鐵甲戰車衝入軍陣,所向披靡,車軎所過,人甲俱碎,戰場上先前所設的拒馬也早已破滅殆盡,在馬槊的衝擊下傾倒碎裂。

    北瀾軍、北寧軍從左右兩翼上前,想從中截斷鐵車軍的衝勢,卻被黃金鐵騎攔住,鶴翼陣陣型已是散亂,被逼到了山穀絕地之間。

    “殺!”

    戰馬衝鋒,已是到了李靖元身前百丈,平狄軍也喊殺著往前衝去,揮舞斬馬刀專朝馬腿砍去。

    天府重騎兵全身上下皆著鐵甲,騎的也是鐵甲馬,可馬甲畢竟不能保護馬腿,而對於馬這種生物來說,斷了一條腿就等於死亡。

    不過在斬馬腿的同時,平狄軍的將士也要麵臨著馬槊的突刺,往往尚未斬到馬腿,便被馬槊刺於地下,雙方的對抗雖激烈,仍是不能阻止鐵車軍的進攻。

    李靖元至此才抬起了手,往下一揮。

    “放!”

    旌旗揮舞,鼓聲齊名,戰場上的廝殺為之停滯,而在片刻之後,隻聽一陣機擴之聲傳來,繼而數千長箭飛射而出,威力巨大,足可於數百步外貫穿敵軍。

    “拉!”

    李靖元身後,營寨的最高處,隨著一陣喊聲,數十名將士合力,拉開了一張三弓床弩。

    “放!”

    隨著弩箭射出,交戰雙方隻覺頭頂陰影飛掠,皆是冷汗直冒,而北國軍陣的中央頓時大亂,人仰馬翻,頃刻間便有上千軍馬倒下,皆是連人帶馬貫穿在地。

    “放!”

    北府、南府兩軍身處中後方,此時也紛紛揚起手中弩箭,朝著空中射去。

    數萬箭雨傾瀉而下,當真如同雨點般打擊在北國鐵騎的身上,縱然是最善臨陣衝殺的鐵車軍,也在這樣的箭雨之下寸步難行。

    “哐哐哐!”

    北國後方,金鑼聲響,在前方衝殺的鐵騎和鐵甲戰車紛紛調轉方向,向著後方撤去。

    中天軍隊見此,也是鬆了口氣,不再追殺,而是各自堅守陣地。

    戰場之上,還有著近萬屍骸,當中有北國的,更多卻是中天的。

    鞠孝昀道:“李都督,北國鐵騎善於衝殺,這藏龍穀口想要守住,隻怕代價很大。”

    姚廣恩哼了一聲,道:“這裏必須要守住!要是藏龍穀失守,北國鐵騎長驅直入,整個蒼州防線就要毀於一旦!”

    鞠孝昀沉吟片刻,卻是搖頭道:“不然,我等屯重兵於鎮北郡城,北國鐵騎又怎會視而不見?耶律光是老謀深算之人,絕不會忽視這五十萬大軍,當務之急,是盡量減少戰損。”

    李靖元緩緩道:“若是避戰,以強弩攻之便可。藏龍穀防線事關重大,決不可退。”

    鞠孝昀聽後,無奈地歎了口氣,道:“末將言盡於此,全聽都督吩咐。”

    李靖元歎了口氣,道:“家國責任,係乎一身,老夫不敢不謹慎啊。”

    恰在此時,隻見一名斥候登上營寨,拱手道:“稟都督,有一少年求見,自稱是有緊急軍情。”

    李靖元挑了挑眉毛,道:“叫上來。”

    不出片刻,他便見到了少年將軍打扮的臨笑。

    “是你?”李靖元對臨笑也有些映像,卻不料他會出現在這裏,“華將軍呢?後方有何軍情需要稟報?”

    臨笑也不客套,朝李靖元拱了拱手,道:“都督有所不知,北國鐵騎已是從西興嶺繞道,正準備整軍自後方偷襲。”

    李靖元聽後大吃一驚,“竟有此事?”

    “是。”臨笑放下了手,靜靜看著李靖元的臉色,隻見他眉頭緊皺,欲言又止,來回踱步,顯然沒有想到好的辦法。

    見此,臨笑主動道:“都督若能調五千人聽在下指揮,在下定保後方無憂。”

    李靖元見此,皺了皺眉,道:“口氣倒是不小,區區五千人,你又如何抵擋北國鐵騎?”

    臨笑道:“在下知道都督成竹在胸,定是自有安排,不過五千人比之五十萬,百中之一,何不令在下一試?”

    李靖元見臨笑這般信誓旦旦,倒也有些好笑,道:“看在華將軍的麵上,我便給你五千人,所需器械,自行領取。”

    臨笑拱手道:“多謝都督。”

    李靖元擺了擺手,道:“下去吧。”

    鐵騎要從後方偷襲藏龍穀,此事事關重大,他自然不可能把一切托付在臨笑身上,很快便和姚、鞠幾位將軍商議起了對策。

    至於臨笑,則是當真點了五千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軍營。

    這五千人原屬平狄軍,由兩名統製管轄,一人叫柳俠,本是皇城世家子弟,另一人叫周毅,本是將門之後。

    臨笑帶著五千人出去之後,便向兩位統製道:“柳統製,周統製,我們這次行軍,隻需半日,日行二十裏便止。”

    柳俠聽後,不禁問道:“臨將軍此言何意?”

    臨笑道:“半日行軍,是為了節省體力,隨時應戰。”

    周毅道:“也就是說,敵軍隨時會來?”

    臨笑點頭道:“隨時會來。”

    與此同時,他卻是仰頭望著那仍舊靜靜趴在穀內的巨獸,心裏有著自己的算盤。

    北落星君可不是世外高人,身為星君,卻也會對凡人出手,他若是行軍太遠,遇上嘉利王子所率部隊,北落星君出手的話,來再多人也沒用。可在藏龍穀內,畢竟還有霸下和玄武星君的威懾,北落星君想在此動手,隻怕沒有那麽自由。

    嘉利王子若是率軍奪下鎮北郡城,隔斷糧道,中天大軍自然要大亂。這是最穩妥的打法,不過郡城也非毫無防備,他想打下郡城,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按照嘉利王子的性子,隻怕不會這麽做。

    即便真的這麽做了,藏龍穀距離鎮北郡城不遠,他也可以從容率軍支援,屆時危險的便是這支深入腹地的奇兵了。

    在臨笑率軍從藏龍穀出發的僅僅第二個夜晚,遠方便傳來了雜遝的馬蹄聲。

    此時這五千人距離藏龍穀口不過四十裏,巨獸霸下便匍匐在身後,軍營之中士兵皆是精神飽滿,一聽有敵情,紛紛從夢中驚醒,全副武裝以待敵軍。

    臨笑當即起身對柳俠、周毅二位統製說道:“煩請二位各自指揮麾下備戰,周統製率軍在前,持弩射擊,柳統製便在後彎弓,將敵軍攔在百步之外。”

    周、柳二人領命,各自安排好軍中將士,陣型尚未徹底成型,便看到了遠方飛馳的鐵騎。

    “預備!”周毅大喊一聲,身後將近一千五百名弩手分成三組,弩箭紛紛對準了前方。

    “放!”

    隨著一聲令下,數百弩箭飛射而出,迎麵衝來的鐵騎不料在此遭遇襲擊,措手不及之下,隻聽得一陣人仰馬翻,衝在最前方的數十騎已是紛紛落馬。

    嘉利王子在中軍之中,隻見前方擾動,知曉遇到了阻攔,不禁咬牙道:“鐵鷂軍,向前!”

    重甲騎兵,對抗弓弩,要比輕甲騎兵好上很多,弩箭落在那些穿皮甲的士兵上是致命傷,可落在身穿寒甲的鐵鷂軍上,或許隻是一點皮肉傷。

    “當當當!”

    箭矢和寒甲相撞,發出刺耳的金屬聲,周毅和柳俠很快便明白,他們是遇到了天府的重甲騎兵。

    臨笑卻是鎮定自若,道:“弩手發射弩箭之後,後退十步,原地上弦還射。”

    這算是戰略性後撤,暫時拉開了一些距離,不過騎兵突進,速度太快,很快便衝到了軍陣前方。

    長槍兵和盾兵隨之迎上,暫時抵禦住了鐵騎的衝擊,後方將士彎弓搭箭,箭雨紛飛,餘下的輕騎兵紛紛中箭落馬。

    五千人,雖不算多,但山穀之中地形狹窄,鐵騎衝擊的人數不多,卻也堪堪守住了陣線。

    嘉利王子見此,臉色更顯陰鬱,他原以為這次出征,能夠一舉大破敵軍,不料卻被阻攔在此,損失不小。

    “國師大人,您看?”嘉利王子最終將目光放在了北落星君的身上。

    北落星君默默從身後抽出了火神杖,低語呢喃,黑色的火焰在掌中升騰,繼而覆蓋滿了半片天空。

    冷風呼嘯,天地昏沉,不詳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隻見北落星君手持火神杖一揮,萬千陰魂惡鬼便從天際撲下,朝著五千將士殺去。

    “趴下!”

    周毅大喊了一聲,身後的將士紛紛將弩箭向空中射去,然而鬼物無形,卻是透體而過,呼嘯著撲在人身上。

    “啊!”

    “快逃!”

    “去死!去死!”

    在鬼物的侵襲之下,有的士兵紅了眼往天空中揮舞兵刃,有的則是拋戈棄甲往後方逃命,還有的則是倒地翻滾,痛苦不堪。

    所謂的軍陣,在星君麵前,根本不堪一擊。

    臨笑也蹲了下來,厲鬼陰魂在呼嘯,哪怕捂上耳朵也清晰可聞,那聲音足以令人發瘋。

    “別動。”

    四輔按住了他,指尖光芒閃爍,星光如幕,將那無邊陰氣阻隔在了外邊。

    臨笑回過神來,看著大亂的軍陣,道:“若是這樣,還有什麽可打的?”

    四輔道:“放心,在中天,還輪不到他出手。”

    五千人的軍陣已是被攪得大亂,潰不成軍,正當嘉利王子大喜之際,腳下忽然一晃。

    他怔了一下,看著地下,以為是自己的馬晃了一下。

    不過緊接著,便又是一震,萬千軍馬皆是嘶鳴,大地隨之顫抖。

    臨笑轉身望去,隻見藏龍穀中,那如山峰一般的霸下,終於睜開了沉睡的雙眼,緩緩抬起了頭。

    北落星君見此臉色一變,握緊了手中的火神杖,掐起奇異法印,那纏繞在五千人上空的陰鬼飛到空中,匯聚成了一個巨大的骷髏頭。

    “吼!”

    霸下對著這個骷髏頭,張嘴吼了一聲,寒氣逼人,竟是將偌大一個骷髏頭凍成了冰晶。

    北落星君臉色難看,舉起火神杖還要繼續施法,卻見霸下往前邁出一步,一口將這骷髏頭吞了下去。

    地動山搖之間,那如山的巨獸俯視著北落星君,天地之間忽然下起了雪。

    雪落在眾人的身上,敵我雙方,都趕到了一陣刺骨的寒意。

    北落星君按著手中的火神杖,看著霸下,手心不知不覺間有了冷汗。

    “國師……”嘉利王子看看北落星君,又看看前方的霸下,神情也顯得分外不安。

    在這樣的力量麵前,凡人的戰爭,豈不是和遊戲般幼稚無聊?

    北落星君深吸一口氣,伸出手來,往後擺了擺。

    嘉利王子見此,拉了拉胯下的黃金馬,天府鐵騎紛紛往後退去。

    他們退得很慢,眼睛還盯著那龐然巨獸,眼裏滿是忌憚和恐懼。

    霸下鼻孔中噴出冷氣,朝前邁出一步。

    大地晃動,天府鐵騎最後的一點尊嚴也化為飛灰,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數萬人紛紛朝著後方奔逃,再無半點戰意。

    北落星君見此長歎一聲,放下了火神杖,也向後方默默退去。

    但他知道,這道藏龍穀最牢固的防線,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