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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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天,天北郡,五道教。

    北國的大軍已經離去,當晏玄陵從殿中走出時,麵對這滿目瘡痍的景象,悵然片刻,也不禁深深歎息。

    五道教總壇,如今已是從中裂開,土崩瓦解了。

    四周的五行祭壇,也在紫微大帝和太微天帝的交手中崩碎。

    方圓百裏,被激蕩的真元颶風夷為平地,山腳的小莊鎮也早已化為飛灰,所幸逃難的百姓早在兩日前已經離去。

    五道教數千弟子,經此一役也是死傷慘重,成功躲進明心、清心兩殿逃過一劫的,不過數百人。

    空氣之中,到處都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五道教山下鎮壓的魔屍現世之後,魔氣漸漸散發,哪怕無意靠近,受到魔氣影響,一些弟子也是神誌恍惚,甚至大喊大叫,出現了幻覺。

    總而言之,這一片地帶,已經再也看不出分毫道教聖地的模樣。

    “天籥師叔,我們是要搬遷教址,還是就此重建?”

    眼見天籥從旁經過,晏玄陵忍不住問道。

    天籥聽後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怎麽想的?說來聽聽。”

    晏玄陵也有些猶豫,“弟子想在此重建教址,可又怕花費巨大,得不償失。”

    天籥問道:“什麽是得?什麽是失?”

    晏玄陵想了想,說道:“此地已被魔氣汙染,不利修行,若是再選名山,廣集門徒,料想數年之內,勵精圖治,便可重現本教昔日輝煌。不過……”

    天籥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晏玄陵,目光平靜而柔和,他藏在心底的一些話,終於就此說了出來,“不過弟子心中,到底有些不舍。”

    不舍什麽?他沒有說,天籥卻也明白。

    有人可以拋開過去,有人卻會耿耿於懷,五道教在此地傳承了近萬年,世事滄桑,百代春秋,當中埋葬著多少故事,又留下了多少回憶?

    道教之人,本應超然物外,世事不縈於心,可仙道漫漫,若是沒有堅定的向道之心,九死而不悔的決絕,又如何走得下去?所謂無為,而無不為,人情天性,本就不是能輕易割舍的東西。

    天籥轉過身來,望著那碎裂的山巒,神色漸漸堅定了下來。

    她沒有給晏玄陵答複,因為她不是司命,沒有獨斷專行的權力。司命死後,她能做的,便是順從絕大多數弟子的心願,而那也是她的本心所願。

    冷雨瀟瀟,不知不覺間落滿了山頭,花含露默默來到晏玄陵的身旁,道:“趙翠兒死了。”

    趙翠兒,便是常與她相伴的那名女弟子,晏玄陵也曾見過幾次,可始終不曾留意,如今聽到花含露提起,看著她黯然的神色,也不禁感到幾分難過。

    不過,他仍是微笑著,道:“還好,有你。”

    在經曆了生死,曆盡了劫數之後,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卻讓花含露失去了所有的矜持,忽然抱住他,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晏玄陵沒有哭,他看著眼前的廢墟,和這廢墟下埋葬的那些同胞、仇敵的骨肉,站得筆直,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堅毅。

    便是一片廢墟又如何?破滅之後,總會迎來新的開始。

    正如死亡的背後,便是新生。

    ******

    北國的鐵騎在敗退,不僅僅是因為五道教外的那場失利。

    鎮北郡城,都督府中,臨笑看著一份又一份的軍情,做出了一個又一個決定。

    李靖元在看著他,看著他熟練地在沙盤上推進陣線,排兵布陣,也看著他神色從容,波瀾不驚。

    “怎麽做到的?”終於,李靖元忍不住問道。

    “什麽?”臨笑從沉思中被喚醒,茫然地看著李靖元。

    李靖元歎了口氣,道:“我聽說,你家世尋常,並非將門之後,也未曾出身於行伍之中,又如何能對排兵布陣做到爛熟於心?”

    臨笑默然片刻,道:“感興趣罷了。”

    弱小的人若不能團結起來,便要被強敵撲滅,他出身在神州東平郡的東門關外,自幼和姐姐臨歡相依為命,從小便在妖魔的追殺下存活,對於如何利用自身優勢應對強敵,早已是了如指掌。

    北國的鐵騎再是凶猛,到底不如妖魔狠辣狡詐,當初他既然能應付得了妖魔,如今自然也應付得了北國的鐵騎。

    李靖元長歎一聲,道:“當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淺見,險些誤了軍國大事。”

    臨笑低下頭去,仍是看著沙盤,道:“都督若是淺見,又如何敢用我?”

    李靖元聽後,不禁嗬嗬笑了起來,道:“那你可要留心了,這一次若是不能殺退韃子,聖皇怪罪下來,隻怕你我二人都要性命不保。”

    臨笑點了點頭,仍是看著沙盤,手上卻畫起了符號。

    李靖元上前看了看,卻是有些詫異,“這是……卦象?”

    臨笑畫定卦象後,道:“北國尚玄武,為水,為坎;好用鐵騎,為馬,為天。二者相合,正是水天需卦。此時為戌時,上六變上九,成風天小畜卦,風為木,天為金,用克體,事不成。辭曰‘君子征凶’,可知北國必敗。”

    李靖元聽後大驚,道:“光憑這些數術,便能斷定勝負?”

    臨笑伸手一抹,將沙盤上的卦象抹去,笑道:“難道不用易法,便看不出勝負了麽?”

    李靖元哈哈一笑,道:“看來你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臨笑淡淡一笑,指著沙盤,最終停留在了一個地方。

    那正是他們所處的地方,鎮北郡城。

    翌日,鎮北郡城外,已是布滿了烏壓壓的鐵騎。

    臨笑和李靖元一同登上城樓,看著那萬馬奔騰的景象,都是心緒複雜。

    當初,麵對這股能夠摧毀一切的力量,他們更多是無奈和畏縮,可到了今日,形勢卻已截然不同。

    東興嶺和西興嶺的阻隔,讓北國鐵騎隻有藏龍穀一條路可走,如今他們想要退回北國,也必然要經過此地。

    所以,這是一場最終的決戰。

    “咚咚咚!”

    六七十萬鐵騎,在戰鼓的號召之下聚集,怯薛軍坐鎮後方,長生汗親臨戰陣,而大元帥耶律光則統帥鐵車軍居於中央,兩側則是身披寒甲的鐵鷂軍和浮屠軍,其外是十幾萬黃金鐵騎,前方還有十幾萬銀甲鐵騎,最外圍則是呈圓形散開的數十萬普通騎兵,並無甲胄護體,也沒有固定陣型,純粹以靈活取勝。

    這一次,李靖元沒有選擇死守城池,而是將大半軍力派出了城。

    坐北朝南,九路大軍形成陣勢,李靖元下了城樓,親自率領平狄軍坐鎮中央,而臨笑則跟在一旁,看著軍陣變化。

    “殺!”

    接近百米之後,外圍的鐵騎開始零零散散地對軍陣發起了衝鋒。

    行軍作戰,講究以正合,以奇勝。上古之時,帝君的大臣風侯自創握奇經,設下八陣,如今中天所布的,正是參照上古兵法與八卦圖設下的八陣。

    北國擅騎射,百步之外,已是於馬背上拉弓射箭,然而射程卻比不上中天強弩,如今中天四十多萬大軍布下握奇八陣,零散鐵騎靠近頓時便被強弩所傷,死傷慘重,甚至不能對陣勢產生影響。

    耶律光見此,冷哼一聲,揮了揮手,便有數萬銀甲鐵騎匯成一股洪流,朝著大陣殺來。

    鎮北郡城之外,中天軍陣坐北朝南,最前方的便是由北滄郡統領的鳥翔陣,所謂侵略如火,鳥翔陣按八卦方位分,正是離火之位,配備的也是最鋒銳的長矛。

    往年雙方都采用大兵團作戰的方式,即便布陣,也是以百千人為單位的大陣,如今到了臨笑手中,卻將八陣的分配深入到了每一名士卒身上,九人一陣,職責各有不同,所用兵器也不盡相同,彼此配合,而中央一人便是陣法的‘奇’,也是小隊長,負責指揮調度,隨機應變,同時也需要懂得旗法,注意著和其它小方陣的配合。

    “衝啊!”

    “殺!殺!殺!”

    數萬銀甲鐵騎衝入軍陣之中,從鳥翔陣的兩側散開,臨笑當即讓人在城牆上揮舞起旗幟,以旗法指揮八陣。

    風侯所創的八陣不是死的,結合八卦之後,更是變動不居,周流不虛。後方的蛇蟠陣可以變為鳥翔陣,鳥翔陣也可以變為蛇蟠陣,天可以變為地,地可以變為天,雲可以化為風,風可以化為雲,時而飛龍,時而虎翼,看似散亂無常,隻要其九人一隊的基本單元不亂,陣法就不會亂。

    當然,推演陣法和實戰畢竟是兩回事,推演陣法時,是沒有傷亡的,可如今正麵交鋒,陣法再巧妙,也不能完全避免死傷。當九人小隊中一人重傷或者死亡後,剩下的一人補上,尚且還能維持陣法,若是接連陣亡兩人,這個小隊就開始亂了。

    這時候便需要後撤,戰場上的傷亡率倘若達到了兩成,除非意誌相當堅定之人,多多少少會有退卻之心,而一旦心生膽怯,接下來往往便是潰敗。李靖元和臨笑在事前便已商議過,九人之中一旦傷亡達兩人以上,便需要立即撤退,由後方軍陣和奇兵補上。握奇八陣結合八卦之後,變化無窮,換陣靈活,足以做到退而不敗,始終遏製住敵軍的攻勢。

    數萬銀甲鐵騎衝入陣中後,很快便遇見了這種情況。北滄軍擺出的鳥翔陣在最前方,傷亡也最大,就在其士卒開始後退之時,西南方的南府軍和東南方的天北軍迅速迎上,天北軍擺風揚陣,南府軍擺地載陣,一個進退靈活,一個善於禦守,很快便拖住了騎兵的衝勢,令其陷入戰陣之中不得脫身。

    鞠孝昀統帥南府軍,本就是以守成為重,地勢厚重,擺的是四方形軍陣,陣勢緊密,銀甲鐵騎根本衝不進去,還不時受到長矛的突刺,一時間傷亡慘重,想要轉身撤退,卻發現八陣變化無窮,後方的虎翼、蛇蟠、天覆、雲垂等陣也迅速跟上,不知不覺間已是將他們包圍在了其中!

    耶律光見此,神色凝重,駕馭戰車上前,整個軍陣緩緩靠攏,數十萬銀甲鐵騎和黃金鐵騎漸漸包圍了中天軍陣,以數量優勢展開衝殺。

    弩箭的弓矢開始交織往來,在這一方麵,中天仍是占據了優勢,射程和殺傷力都要勝過北國短弓,而騎射的靈活性卻難以發揮。

    臨笑看著百萬大軍彼此靠攏,神色也緊張了起來。

    這一戰,雙方都已經堵上了一切。

    “殺!”東山軍中,華詢振臂一呼,士卒皆是奮力呐喊,士氣相當高昂。

    比起其它幾路軍馬,東山軍畢竟打過勝仗,對北國鐵騎的畏懼也最輕,此時軍中布成龍飛陣,緊隨陣勢變化,殺向襲來的北國鐵騎。

    防守方容易布陣,而進攻方卻需要竭力破陣,所謂陣法本質上便是通過合理調配盡可能地發揮士卒的戰鬥力,有強處,自然也有弱點。

    耶律光是久經戰陣的沙場老將,北國士卒亦長於進攻,少有防禦之時,對陣法的布置往往不屑一顧,卻很擅長破陣,隨著一聲令下,數路黃金鐵騎便從兩側迂回,很快針對北寧軍雲垂陣方向猛攻。

    北寧軍陣勢立變,左右相應,鐵騎衝入陣中,頓時無法自拔。

    八陣加上李靖元坐鎮的中央一陣,組成了九宮格,看似前後之間強弱不同,各有弱點,實則是以變化吸引敵軍,當中根本沒有破綻。

    北國騎兵對戰中天步兵,最大的優勢便是衝刺,一旦陷入纏鬥,麾下戰馬非但不能有益於作戰,反而更容易成為受擊的目標,為了追求機動性,騎兵身上的甲胄也往往不如步兵,所以在進攻時,會不斷的來回衝殺,避免陷入纏鬥。

    八陣中間預留的通道,便是為了給騎兵一個衝殺的機會,但八陣之間配合緊密,看似有空隙,實則渾然一體,麵對數十萬鐵騎的衝殺,這些空隙反倒成了緩解鐵騎壓力的“泄洪口”,哪怕騎兵明知陣中凶險,可是在戰馬的衝殺之下,也會不由自主地陷入陣中,朝著這些預留好的通道衝去,否則,他們便隻有放棄戰馬,去攻擊由盾牌和長矛組成的軍陣。

    然而,馬的體力是有極限的,在北國數十萬鐵騎的衝殺下,八陣很快收縮成一個個或圓或方的軍陣,也就是最初始的天覆、地載兩陣。變化越少,破綻也越少,此時的中天軍陣就像是一隻隻縮成球形的刺蝟,而在軍陣中的鐵騎由於來回奔跑,卻是速度越來越慢。

    但是他們不得不跑,八陣一旦收縮,他們就無路可走,而陣法之間的這些通道,何時開啟何時關閉,全憑統帥的指揮,也就是說,鐵騎一旦進入陣中,再想出來,便隻有看中天將帥的臉色了。

    “全軍突擊!”耶律光見此,臉色越來越難看,交戰接近半個時辰,中天軍陣仍不見潰敗跡象,死在陣中的鐵騎卻已是過萬,八陣之內,近乎堆滿了人屍和馬屍。

    鐵車軍、鐵鷂軍、浮屠軍,北國的重甲騎兵和鐵甲戰車終於展開了最猛烈的衝鋒,耶律光親自駕車前衝,身處中軍的李靖元見了也是一驚,隻見最前方的北滄軍麵對如此衝勢,很快有了潰敗的跡象。

    步兵再多,麵對戰車的衝擊也是力有不逮,如今一輛輛鐵甲戰車不顧一切地衝殺進來,當真是神擋殺神,八陣終於開始散亂。

    “散開!散開!散開!”

    姚廣恩大喊著,率領北府軍避開了鐵車軍的衝殺。

    李靖元眼見鐵車軍如洪流一般衝殺而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避開。

    臨笑當即道:“都督,把方陣散開,組成小陣!”

    李靖元問道:“怎麽組?”

    臨笑道:“大陣變小陣,八陣變六十四陣,和現在一樣的布局!”

    李靖元眼見鐵車軍衝殺而來,也沒有跟多辦法,隻得聽從臨笑的建議,喊道:“都散開,大陣變小陣,一陣變八陣!”

    臨戰之前,各軍指揮使都演練過八陣布局,聽到都督這般下令,皆是散開布局,形成了一個個數千人組成的小陣。

    鐵車軍在前衝,中天軍陣在向後延伸,但不是潰逃,而是大陣化小陣,一陣化八陣時預留出了大片的緩衝空間。

    耶律光親自駕車衝殺,在擊破五六個小方陣後,漸漸地也感到了力不從心,一眼望去,中天軍陣仍是無窮無盡,竟是越變越多,不由得膽戰心驚起來。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是隻有八個大陣,衝散一個,便是數萬人跟著潰敗。可此時化為小方陣,衝散七八個,才抵得上原先的一個,鐵車軍的衝鋒雖然勢不可擋,又能夠持續幾次?

    “刺!”

    在鐵車軍衝殺的同時,兩側的中天軍陣也圍了上來,戰車衝殺的威力雖大,卻沒有騎兵靈活,一旦讓中天士卒將長矛捅入車輪之中,衝殺的戰車便立刻報廢。

    北國最猛烈的一次衝鋒,就在這樣的變陣之中被一點點瓦解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