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太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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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道教上空,北落星君看著這一幕,忽然間遍體生寒。
一縷縷漆黑的霧氣從那黑屍身上浮現,陰冷,詭異,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黑屍轉動雙臂,緩緩站了起來,口裏發出一陣難明的噪音,四周的黑氣越發濃鬱,漸漸籠罩了他的身影,留下的,隻有那一對閃爍的紅瞳。
“魔!那是魔氣!”雷電星君大喊一聲,瞳孔收縮,忽然間轉身朝後方逃去。
北落星君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回頭看了太微一眼,隻見太微還是默然不動,心裏稍稍安定一些,道:“想不到五道教內,竟還有人修煉魔功,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除去此獠!”
話是這般說,可大陵、折威和八魁這三位星君彼此對視,卻是誰都沒有動手,看著那漸漸湧上的黑霧,心底都打起了退堂鼓。
左樞和右樞也是茫然地看著山下黑屍,哪怕是他們兩人,也從未聽說過,在五道教的護教大陣之下,竟然還有著這樣一具魔屍。
黑屍站直身體後,忽然間怪嘯起來,魔音灌耳,眾人腦海中都是一片嗡鳴,同時也驚駭地看到那黑屍衝天而起,滔天黑霧彌漫,氣勢直逼星神!
太微見此,卻是不驚反喜,大笑起來,“哈哈,好!好一具魔屍!”
那黑屍也大笑起來,道:“現在你相信了吧?”
太微點頭,道:“走!”
黑屍也點了點頭,竟是棄五道教不顧,朝著皇城方向直飛而去。
但就在兩者剛剛動身的刹那,天空忽然間黑暗了下來。
太微眼裏閃過一抹異色,止住身形,周身爆發出了無量星光,和那漆黑暗夜相抗。
黑屍眼裏閃爍幾分驚疑,卻也不閃不避,竟是長嘯著往前撲去,妖氣和魔氣衝天而起,混雜著向那深沉黑暗的中心點殺去。
“轟!”
妖魔之氣和黑暗相擊,忽然間如輕煙般飄散開,紫微星在天際閃耀,而星光之下,紫微大帝莫正陽的身影已是浮現。
太微冷哼一聲,對此結果並不意外,那黑屍卻是怪叫一聲,滿是怨憤和驚恐地看著莫正陽,“不可能!我已經掌控了魔元,我已經掌控了魔……”
莫正陽冷冷一揮手,漫天星光之力化為洪流,將黑屍轟出數十裏外,道:“憑你也敢染指風侯之軀,當真自尋死路!”
黑屍還在咆哮,“這是神屍!神屍!我不可能輸!不可能!”
莫正陽伸手一招,紫微星神槍浮現,猛地一槍刺出,黑屍還要掙紮,卻驚恐地發現身軀失去了控製,眼見那滅世的神槍就要臨身,忽然怪嘯一聲,隻見黑屍後方閃過一道黑影,如閃電般鑽入大地。
不料紫微星神槍也在變幻方向,槍尖刹那間一轉,已是刺入地底,隻聽得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大地轟然塌陷,露出一個近百丈的深坑,而在深坑的最下方,還留著半截蛆蟲的屍體,醜陋地扭動著,卻在星空之力的絞殺下漸漸失去生機。
黑屍失去了屍蟲妖王的操控,一頭往下方栽去,最後跌落在大地上,還在散發著一縷縷黑霧,一時間也無人敢靠近。
太微的目光,自從紫微出現的那一刻便一直在他身上,待見到莫正陽手中的紫微星神槍時更是眼前一亮,點頭道:“好槍!”
莫正陽收回紫微星神槍,看著太微,目光仍是冰冷,“你不該來這裏。”
太微抿嘴笑了笑,道:“我若一定要來呢?”
莫正陽沒有答話,握緊紫微星神槍,槍尖直指太微。
太微手腕一動,山河圖也浮現在身前。
兩者之間,再沒有多餘的話,激蕩的真元如大風般呼嘯,各自席卷一方天地,紫薇垣和太微垣彼此碰撞,星辰幻影如流星般落向對方星域,尚未真正交手,便有了毀天滅地的氣勢。
“你受傷了。”太微看著莫正陽,目光閃亮。
莫正陽冷冷道:“你也一樣。”
太微大笑道:“那就看是誰傷得更重!”
“哼!”莫正陽翻轉手腕,紫微星神槍已是如長虹般刺向太微。
太微翻手之間,山河圖展現出萬千空間,仿佛要將紫微星神槍連同莫正陽都一並困在圖中世界,陷入永恒迷失之中。
而那一點槍芒,卻始終閃耀不息,突破層層束縛,如不可逃脫的宿命,向著太微刺來。
天地之間,忽然隻剩下一片白光。
兩位星神的交手,對凡人而言便是滅頂之災,天上爆發的真元之力落在地上之時,便會化作毀滅一切的颶風,北國的幾十萬軍隊,前鋒僅僅是被颶風波及,便有數百人卷上天空,在慘叫聲中被拋到幾裏之外,摔得粉身碎骨。
“退!快退!”
北國大帥耶律光見此,慌忙下令撤退,鐵車轉動方向,朝著北方逃去。
北國的大軍在這非凡力量之下,各個都瘋了一般往外逃,很快便亂作一團,潰不成軍。
天際之上的交手還在繼續,肆虐的真元化作颶風,哪怕是星君也不得近身,誰都不知當中發生了什麽。
“師尊,那魔屍到底是什麽?”天籥望了一眼天際的風雲,又垂下目光,憂慮地看著地上的黑屍。
左樞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曾知曉,教內竟有如此凶物。”
右樞星君從明心殿上飛過,來到左樞身旁,神色凝重地看著黑屍,道:“師弟,還記得師尊當年說的話嗎?”
左樞一怔,試探著問道:“當年那個傳說?”
右樞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初師尊曾和我們提起過,本教數千年前曾經曆過一次滅頂之災,而險些毀滅本教的,便是一名神秘高手,不知來曆,不知麵貌,全身籠罩在黑霧之下,唯有一雙眼睛卻是血紅。”
左樞望著那黑屍,驚道:“難道這便是當年那人?他沒死,還被鎮壓在了大陣之下?”
右樞長歎道:“恐怕不止如此,傳說中這人精通陣法,本教的護教大陣根本奈何不了他,而且實力高深莫測,是那一代的紫微大帝親自出手,方才將他擊殺在本教山腳之下。”
左樞深吸一口氣,道:“聽師兄你這麽說,我似乎也想起來了,當年師尊還曾說過,這人本意似乎並非攻擊本教,而是被那一代的紫微大帝追殺至此,經過一番大戰後,方才將之擊斃。如今看來,這人的屍身卻是被當年的幾位老祖宗藏在了山腹之中。”
右樞神色陰沉地看著黑屍,道:“甚至本教如今的護教大陣,便是以此人為核心,不然陣法也不會突然炸開。”
天籥聽到此處,忍不住道:“師尊,先前我聽大帝稱此人為風侯,難道他真的是上古傳說中的人物?”
左樞和右樞對視一眼,眼裏都有些沉重。
風侯,帝君手下的心腹之一,上古仙魔之戰中的佼佼者,如今又怎會被魔氣感染,化身為魔人?
這個真相,未免太過沉重,哪怕是他們,也不願多談。
就像大帝和南國妖主的關係一般,哪怕私底下有萬千猜測,誰又敢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轟!”
天際,流光飛逝,兩位帝者的交戰還在延續,聲勢卻已是漸漸弱了下來。
太微的臉色越來越黑,嘴角忽然間溢出了黑血。
紫微星神槍指著太微,莫正陽眼裏閃過一抹異樣,不再出槍,而是冷冷地道:“受了這麽重的傷,你竟然還能撐到今天。”
太微勉強笑了下,嘴角的黑血越來越多,他有些艱難地道:“世上真的有長生陵?”
莫正陽不再看他,負手立在虛空中,淡淡道:“你走吧。”
太微苦笑一聲,有些不甘地看著身前之人,他比自己要年輕,要年輕很多,如今也不過四十多歲,而他雖也是北國的一代天驕,卻已是到了烈士暮年的地步。
默然在空中立了片刻,太微轉過身去,道:“走。”
北落等人麵麵相覷,眼見太微教主都不能勝得過紫微大帝,一個個都有些喪氣,哪怕還有些不甘心,也都隨著太微離去。
“多謝大帝出手相助。”左樞和右樞星君飛到莫正陽的身前,拱手謝道。
莫正陽象征性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具魔屍身上,道:“今日之事,不許外傳。”
說罷,揮袖一卷,將那具魔屍卷入袖中,身影一動,已是消失在了皇城方向。
左樞和右樞對視一眼,皆覺得紫微宮中恐怕真的深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隻不過這些卻與他們五道教無關,也不是他們能染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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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國,察欽省,紮羅雪山。
太微落地之時,臉色已是死灰般一片慘白。
高大的神殿之中,靜靜地守著一個人。
不是蕭如雪,而是月曦。
她看著太微,目光平靜,仿佛一切都已在意料之中。
“咳咳!咳咳!”太微走入神殿,再也堅持不住,扶著柱子猛烈地咳嗽起來,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聞之令人作嘔。
月曦見此,眼裏閃過一抹複雜之色,既是同情與憐憫,也是憎恨與厭惡,“你受傷了。”
太微勉強笑了一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還傷得不輕。”
月曦道:“這是舊傷。”
太微喘了兩口氣,神色漸漸平靜下來,“她告訴你的?”
月曦默然不語。
太微微笑道:“她似乎和你說了很多,想來平時,你也是她最信賴的人吧?”
月曦道:“我從小在西域長大,隻見過她一次。”
太微挑了挑眉毛,道:“你為什麽會在西域?”
月曦眼裏閃過一抹憎恨,“因為無論人族還是妖族,都看不起一個沒有丈夫的母親!”
太微愕然地看著她,忽然間身子顫抖起來,“你……你是……”
月曦神色痛苦,咬著下唇,道:“我是她的女兒。”
太微身子一晃,竟是跌坐在地上,忽然間笑了起來,隻是這笑聲卻顯得分外淒涼。
“哈哈哈,你,你們,哈哈哈……你為什麽要那樣做?”太微看著月曦,眼裏竟有了幾分淚光。
月曦見到一代天帝,竟也有這般表情,和尋常那些痛心疾首的老父親一般,不禁有些悔恨,卻仍是抿著嘴,咬著牙,道:“為了報複。”
“報複我?”太微慘笑起來,“也報複你自己……”
月曦忽然流著淚道:“我來這裏,本就是不想活了,你殺了我吧!”
太微怔怔地看著月曦,忽然垂下頭去,有些吃力地朝她招了招手。
她看著太微,雖是流淚,仍是默默走到了他的身旁,看著他低垂的頭,和滿頭的白發。
在星神漫長的生命中,太微其實還很年輕,甚至還在青年階段,可此刻的他,卻已是變得和一名老年人無異。
世上有一夜白頭,可她不曾見過星神也會如此,甚至比普通人衰老得更快。
原來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後悔,哪怕很多事早已命中注定。
太微顫抖地伸出手,如老人一般,想要抓住唯一的依靠。
月曦閉上雙眼,淚珠從臉龐滑落,任由他牽住了自己的手。
“星燦,星燦……”太微抓著月曦的手,看著她,卻是喃喃念著騰蛇妖王的名字。
他嘴角的黑血又湧了出來,慘然地笑著,喃喃道:“我就要因為你死了,可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聲音漸漸低落下去,月曦睜開眼再去看他,隻見太微低著頭,臉上是痛苦也是悔恨,是懷念也是淒涼,時而笑,時而哭,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忽然間,他的神色又顯得痛苦起來,捂著嘴吐出大口的鮮血,這一次,不止是烏黑,還帶著些許鮮紅。
而這些鮮紅,也帶走了些許他身體裏所剩無幾的生機。
當年那一杯毒酒,已是給他留下了致命的暗傷。
這些年來,他嚐試了各種辦法,也無法解開這酒中的蛇毒。
每當蛇毒發作時,他便隻有咬牙忍受,對星燦的恨意也便更深了一分。他恨星燦,更恨當年的自己,為何會忍受不住誘惑,去和蛇妖結合。
他以為自己已是恨星燦入骨,可到了這臨終前的一刻,卻又想起了星燦的麵容。
意難平,終究是意難平……
他愛了她十年,恨了她一輩子,幾乎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甚至每一個時辰都會想到她,無論是愛還是恨,當年的一切,說放下,又怎麽放得下?
月曦眼裏的淚水模糊了雙眼,她提起袖子抹了抹,伸手扶住太微,道:“我在。”
聲調柔和,便是當年星燦的模樣。
太微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她,又笑了笑,緩緩搖頭道:“你不是。”
月曦嘴唇哆嗦,咬牙道:“我是!”
太微仍是在笑,神色悲苦,忽然緊緊抓著她的胳膊,道:“蕭如雪,她到底跟了我這麽多年,還有阿烈,他……他畢竟是你的弟弟。你以後,就放過她母子二人吧。”
月曦看著眼前蒼老的老人,隨著真元的流逝,太微的麵容也在迅速蒼老。
看著他眼裏最後的一點光彩,月曦雖是萬分不願,仍是點了點頭。
太微微笑著,仍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渾厚純淨的真元傳遞過來,如江海般湧入她的體內,月曦愕然地看著太微,想要掙紮,卻無法掙脫。
太微死死握著她的手不放,容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不到片刻,竟已是徹底變成了一名耄耋老人。
月曦咬牙一掙,終於掙脫了太微的手,如山如海般的真元之力在體內匯聚,短短片刻間,她竟然已是有了超越星君的力量。
“你……”月曦不可置信地看著太微,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太微會將自己畢生的功力全部傳給了她。
太微天帝的位置,代代相傳,永世不絕,終生都要為守護北國而戰,可是如今的太微天帝石幽,竟違背了祖訓,不將自己這一身驚天動地的修為傳給弟子或者石烈,卻傳給了她一個有著妖族血統的女兒,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天下嘩然?
太微看著月曦,眼裏流露出幾分欣慰,道:“這是我欠你們母女的。”
月曦卻是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把修為傳給我,我便會替你當這個什麽破教主嗎?我恨人,我愛殺人!就算讓我當這個教主,我也一樣要去殺人!殺光天底下所有負心薄幸之人!”
太微笑道:“那麽,你便先殺了我吧。”
月曦一怔,看著太微,又怎下得去手?
太微笑著,眼裏流露出幾分懷念,道:“和當初一樣,和星燦當初一樣。”
月曦這才想起,自己的娘親,當年便是喜愛殺人,無惡不作的蛇妖。
太微忽然間捂著嘴,又繼續咳嗽了起來,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滴落在地上,便迅速變為黑色。
失去了修為,蛇毒劇烈發作,他的生命,已是真正走向了終點。
月曦趕忙上前,想要用自己剛得到的這份驚世駭俗的真元之力延緩蛇毒的發作,卻被太微一把推開,隻見他喘了幾口氣,神色平靜地依靠在神殿的柱子上,緩緩倒了下去。
月曦嘴唇哆嗦,終於喊出了那個她平生從未喊過的字眼,“爹!”
太微靠著柱子,默然無聲,已是失去了最後一縷生機。
月曦撲到他懷中,忍不住痛哭起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人世的愛與恨,到底有多麽複雜,似乎無論哪一個選擇,都注定了是錯的。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