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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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靠近幽冥穀,越能感受到其中的神秘,神念探查沒有絲毫作用,縱橫數百裏的峽穀之中,是粘稠如同實質的黑霧,而道蘊流轉,四周的植物都呈現出詭異的半枯半榮狀態,而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交替變化,就像陰陽消息,生滅輪回。
子黍的星域保持在周身十丈範圍,這個範圍內真元的消耗完全能夠通過五行之體自身五行相生的特性彌補過來,而在十丈之內,那些枯榮的植物會逐漸停止變化,等到他和祁夷走過去,祁夷轉身便能看到,那些植物又繼續開始了不斷的枯榮。
踏入幽冥穀的黑霧之中,即便是白日,也如同黑夜一般,看不到星域之外任何的東西,那深沉的霧氣中,仿佛隨時會跳出什麽可怕的妖獸,神秘未知的黑暗,便是最大的威脅。
祁夷和子黍拉開了一些距離,靠近黑霧的邊緣,伸出手去觸摸那些黑霧,冰涼濕冷,如同探入潭水之中,祁夷不禁打了個哆嗦。
子黍止住腳步,默默看著他,祁夷轉過身來,猶豫片刻,道:“我……我不知道她在哪。”
其實,說是不知道,此時的祁夷,內心也近乎不抱希望。
在這樣神秘而詭異的黑霧之中,鄭歌她真的還活著嗎?那些踏入幽冥穀的族人,至今竟然一個也沒有見到。
子黍道:“走吧,走過去。”
說罷,他擴大了星域的範圍,幽冥穀本是狹長的穀道,當星域擴展到方圓百丈的時候,也就看到了兩側暗沉的石壁,石壁上還生長著一些白色的小花,像是喇叭一般,輕輕吐著黑霧,而且沒有任何的葉子。
莫非這就是幽冥穀中黑霧的來源?子黍看著石壁兩側的花,能夠感受到它們的生命,妖眾,都是妖眾,雖然對他來說,甚至對祁夷來說都構不成什麽威脅,可是當它們遍布整個幽冥穀的時候,便形成了遮天蔽日的黑霧。
幽冥穀很長,很長,子黍也不打算直接飛過去,而是一步步的走著,感知著星域內的一切變化。
大概走了五裏路,黑霧之中沒有任何危險,隻是眼前卻出現了岔路口,在這個神念探查完全無效的地方,即便是子黍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走哪一條路。
“我走右邊吧。”祁夷說道,他能看出來,右邊石壁上,那些植物的枯榮變化更迅速。
子黍道:“不急,我們一起過去。”
說罷,帶著祁夷朝右邊山穀走去。
又走了一段路,大道的氣息忽然消失了,祁夷看向子黍,莫非他們走錯了嗎?
子黍神色凝重地看著前方,前方山穀之中,仿佛有著極其詭異的空間波動,能夠接觸到時空的,至少是仙靈級的人物,他雖然還沒有達到這個境界,但多次出入仙道秘境,已經對這種空間波動有些熟悉。
莫非,這就是當初參天鬆所說的青帝仙境?
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便也沒有退縮的道理,他看了看身旁的祁夷,道:“跟緊我。”
“嗯。”
祁夷緊跟著子黍,向前走去,忽然間感到天地一陣變幻,四周的景色出現了很大的變化,濃重的黑霧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卻是紅色的花,紅得滴血的花,整個幽冥穀中,竟然在一瞬間便開滿了這些紅花,而天上則是一輪血月。
祁夷正驚歎於四周景象的變化,轉身想問問子黍,可是一轉眼間,他的心頓時一片冰涼。
沒有人,他的四周什麽人也沒有!
怎麽可能,他和使者大人前後腳走入的此地,使者大人修為又那麽高深,怎麽可能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祁夷環顧四周,額頭上漸漸冒出了冷汗,想要大聲呐喊,可是看著那些詭異的紅花又忍了下來,沒有人,真的沒有人,現在隻剩他一個人了……
與此同時,子黍見到的,卻是一片純白的花海,抬頭望去,竟是豔陽高照,微風拂過,似乎正是午後,四下裏帶著說不出的寂靜,而轉身四顧,原本應該緊跟在他身後的祁夷卻早已消失不見。
子黍想要呼喚巫靈,才想起來這隻是一具化身,而更糟糕的是,他失去了對本尊的感應……其實在進入幽冥穀的時候,他的神念和本尊的聯係就已經微乎其微,越是深入,聯係越弱,到了這一刻,已經徹底斷開。
也就是說,現在他的這具五行化身,已經是一個獨立的人了,他的所思所想,本尊完全感應不到,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和本尊會變成完完全全的兩個人。因為在未脫離本尊掌控範圍的時候,化身的神念和本尊是互通的,而脫離之後,神念隔絕太遠,隻有兩個結果,要麽他這一縷神念徹底消亡,要麽神念之中重新誕生出神魂,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
出於對死亡本能的恐懼,許多星君的化身在脫離本尊之後,都會選擇叛變,而不是回到本尊身邊,抹去自己的一切意識。這種感覺是相當奇妙的,在此之前,子黍隻覺得自己如同操控著提線木偶一般,遠遠操控著這具化身,可是忽然之間,本尊和化身失去聯係,遠在隴山外圍的本尊此時有什麽想法,他留在化身中的神念毫無所知,而最要命的是,他的感受,由原先的居高臨下,變成了切身體驗,之前那種化身犧牲了就犧牲了的想法也隨之轉變,因為此時的他若是再犧牲,那可就真的“死”了。
說真的,他沒有做好這種覺悟,這次踏入幽冥穀畢竟還是大意了,他沒有做好本尊和化身失聯後第一時間自殺的覺悟,此時再讓他動手,自己殺了自己,子黍忽然發現,他開始猶豫了。
看了看四周的環境,他輕歎一聲,既然來都來了,那就好好探索一番,說不定能及時找到出口聯係上本尊,又或者此地本就凶險萬分,不用他自殺,便會死在此地。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他這具化身誕生出獨立的神魂之後麵對本尊,彼此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那個時候本尊要殺他奪回對化身的掌控權,他讓他殺了便是。
想通之後,他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那些詭異的白花和炎炎烈日,都給他一種很虛幻的感覺,如同是踏入了幻境,可若是幻境,他的本尊不至於和化身失去聯係,除非這個幻境強大到了能夠順著神念波動,直接影響到他本尊的程度,可本尊身旁有巫靈附身的幽篁劍,若真的有這種程度的幻境,巫靈定會出聲提醒的。
純白的花在綻放,迎著豔陽生長,子黍之前從未見過這種花,想要脫身離開峽穀,卻冥冥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壓迫力,於是沒有妄動,而是順著峽穀走下去,在死寂的風中走下去。
祁夷也走在一樣的路上,隻是四周的一切卻都換了顏色。血色的月光,血色的花,漆黑的峽穀深處,不知道到底有著什麽,耳邊隻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帶著曠古的孤獨。
“嗬嗬,嗬嗬……”
恍惚中,祁夷仿佛聽到了少女的笑聲,逐漸消失在遠方,他止住腳步,向著前方眺望,卻什麽也沒有。
在沉默中,他再次邁步,又聽到了少女的聲音。
會是鄭歌嗎?
他想著,低頭看著地上的花,紅的如火,如霞,如血,一邊盛開,一邊凋零,不知在這萬千花海裏,是否會有相同的兩朵,在一次次輪回中重現?
走著,走著,仿佛能夠走到天荒地老,又仿佛隻是一個刹那,轉瞬之間。
他看到了前方的花海中躺著一個女孩,神色恬靜,輕輕閉著眼,仿佛隻是睡著了。
這就是鄭歌。
祁夷想要上前,卻被重重花海圍住,那些血色的花兒,像是在保護著她,不讓任何人靠近。
祁夷張了張嘴,又沉默下來。
也許這對她來說,反倒是最好的歸宿?
生是什麽?死是什麽?愛是什麽?恨是什麽?現在的她,早已感受不到。
也許從一開始,她便渴望著回歸亙古的長眠,就像現在這樣,遠離人世間的諸多苦難,什麽都不會考慮,什麽都不用操心。
而祁夷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幽都少年,又為什麽會有勇氣,來到這幽冥穀的深處?
他默默的看著,隻是默默的看著,不曾再往前一步,也不曾轉身離開。
輕輕的歎息聲響起,血色的暗夜中,走來了一名黑衣女子。
“你為何還不離去?”
祁夷吃了一驚,仿佛這時才發現,原來除了鄭歌,這附近還有另一個女子。
那是一名冷如幽月,豔若紅蓮的女子。
“我……”祁夷隻是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將目光放在鄭歌身上,說不出的迷惘。
“她自願永遠沉睡在這片花海之中,你又為何要來驚擾她?”身旁的女子問道。
祁夷說不出來,他隻是想看看她,想看到她笑的模樣,和那如燕子般穿梭在幽都中的身影,像是開在風中的一朵花。
那是多少個夜晚裏出現過的身影,明明為此飽受著煎熬和折磨,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
他本不該來這的,隻為了找她,害得使者大人和他一同身陷險境,害得聖女被迫打開九幽煉魂陣,甚至害得幽都中無數人受道蘊的影響而身體發生了變化……明明這些事他一件都不該做的,可是他偏偏都做了,隻是為了想找到她……多麽自私,多麽可笑的想法!
但他控製不住,人生天地之間,能夠克製住自己情感的,本就寥寥無幾。
“你想帶她回去?”身旁的女子又問道。
“嗯!”祁夷用力點頭,眼裏已經有了淚光。
“那你不如問問,她願意和你走嗎?”身旁的女子說著,那些殷紅的花在鄭歌身旁生長,仿佛輕柔的小手撫摸著她的臉龐,鄭歌漸漸醒了。
祁夷愕然而又驚喜地看著她,鄭歌卻隻是半支起身子,睜著惺忪的睡眼,疑惑地看著他,“你是誰?”
祁夷心中如遭雷擊,過了半晌,才道:“你不回幽都了嗎?”
“幽都?”鄭歌回想過去,短短的一覺,仿佛已是前世今生,但過去幽都中的生活,仍是讓她感到厭倦,不由得搖了搖頭。
祁夷嘴唇輕顫,道:“為什麽啊?”
鄭歌以手扶額,輕輕地歎息,“我再也不想過以前那種生活了。”
祁夷道:“可是,活著明明那麽好……”
“好?”鄭歌反問道:“哪裏好了?”
祁夷怔了怔,低著頭,喃喃道:“春天有迎春和海棠,它們都是很美的花;夏天有好吃的西瓜,還有滿池的荷花和蓮蓬;秋天的楓樹林很美,還有甜甜的柿子和石榴;冬天的雪很好看,圍著爐火會感到很溫暖……”
鄭歌道:“可春天總有下不完的雨,夏天的太陽像是個火爐,秋天樹上的葉子都謝了,隻會留下那些難看的樹枝,冬天的雪冷得可以凍死人。無論什麽時候,我總覺得,都是不好的要更多一些。”
祁夷不由道:“可是,世上總有好的東西啊,隻要見了這些,就會感覺很開心,很開心……那些不好的事情,也就統統都忘了。”
比如,在黑山上遠遠地看著你……
祁夷看著鄭歌,心底又有些難過,難過不是他對生活失望,而是也許以後,他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鄭歌看著他,看著這個滿懷期許又忐忑不安的少年,抿了抿嘴,回想過去的一切,也許,真的有許多美好,是她忽略了,而不曾發覺的?
也許,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值得期許的事,很多很多的快樂,都是她不曾發現,也不曾體會過的。何必要那麽執著於終點,而忽略了路旁的風景?
有時候,停下來摘一朵小花,掬一捧清水,做一些隨心所欲的小事,或許便足以收獲意想不到的快樂。
看著眼前真摯的少年,她有些動搖了,最終抿了抿嘴,道:“好吧,也許……”
話還未說完,她忽然間感到一陣昏沉,又閉上雙眼倒在地上。
祁夷見此大急,“你怎麽了?!”
四周的花如海浪般湧動,阻攔著祁夷,那冷如幽月,豔若紅蓮的的女子又一次出現,冷冷地看著他,道:“我這裏,不是小孩子賭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祁夷又焦急又無力,不由得哀求道:“你要什麽條件?隻要放她出去,我什麽都答應你!”
女子冷笑道:“你的命。”
祁夷一驚,不說話了。
女子道:“可別以為我這是什麽考驗人的小把戲,陰陽彼岸,生死相隔,既然踏入陰境,你和她之間,便隻有一個能出去。”
四周的陰氣漸濃,紅花逐漸凋謝,紅色的彼岸花,永不相見的彼岸花。
祁夷忽然大驚失色,跌坐在了地上,因為他看到,鄭歌所躺的,不是花床,而是累累白骨,當中甚至有不少還穿著幽都中人的服飾!
鄭歌不會畏懼死亡,可他呢?讓他也變成那樣一具枯骨,永遠埋葬在這樣陰慘不見天日的地方,想想就不寒而栗!
祁夷不想死,且不要說家中的娘親,還有從小照顧他的烏婆婆,單單隻是對生命的熱愛,也讓他對死亡有著說不出的厭惡和恐懼。
但生死總是無可奈何的,無論如何不舍。若是用他自己的命,能夠換得鄭歌的新生,即便是死亡,又算得了什麽呢?
祁夷看著沉睡中的鄭歌,嘴唇哆嗦地道:“你為什麽總想著死呢……生是多麽短暫的一件事,死又是多麽漫長……”
鄭歌不會聽到他說的話,那主宰著一切的女子則是無動於衷,他說的一切,也許隻有他自己能聽到。
祁夷就這樣往前走著,血紅的彼岸花阻攔在他的身前,逐漸長出了尖銳的刺,刺在他的身上,可他還在往前走,神色悲哀而堅定。
我好喜歡你的笑啊,迎著風和落花……
我想幽都裏一定還有很多人喜歡你的笑,喜歡看到你笑的樣子……
隻可惜,我卻看不到了……
尖銳的刺,刺破了他的皮膚,深入他的腑髒,如吸管般吸食著他的血液,而那些花兒更是嬌豔欲滴,染上了血的顏色。
她甚至都不曾記得他,可他還在向前走著,任由那些花莖穿透他的腑髒,穿透他的骨髓!
祁夷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撫摸鄭歌的臉龐,可惜兩人相隔太遠了,喜歡,卻遙不可及。
“我要讓她活著……”祁夷最後看向那主宰一切的女子,聲音沙啞而堅定。
無私嗎?也許是另一種自私,畢竟,活著並非她的本願。
他也隻是把自己的期待強加給她罷了。
祁夷這樣想著,苦笑著,眼裏漸漸失去了最後一抹光彩。
血色在擴散,暈染著大地,那高高在上的女子看著這一切,眼裏有些許嘲諷,些許同情,些許憐憫,甚至是些許哀傷……
花開彼岸,一世千年。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