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奔喪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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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隨後的日子裏,秀萍跟王敬等人講了玉兒臉上被刺字前後發生的許多事。

    自王敬離開建康之後,司姚公主一直在派人暗暗搜尋,卻杳無音信,直到某天在街上偶然“聽說”王敬與桃葉私奔到永昌,還懷了孩子,差點氣得吐血。

    永昌路遠,司姚又是吃不了苦的人,她夠不著懲治王敬和桃葉,便生出了這麽個餿主意。

    王家人起初隻聽說公主請旨將玉兒許配給永昌王之子,卻不想她某夜突然闖入玉兒房間,先讓人按住秀萍,然後硬生生往玉兒臉上刺字。

    玉兒被塞住了嘴,哭得血淚交加。

    次日主母蕭睿得知此事,氣得舊病複發,一連多日臥床不起;三公子王敖怒罵公主,結果被革了職;連平日一向敬重公主的大公子王敦,也進宮去告狀,然告狀無用,他鬱憤辭官,但最後被姨姐周太後勸住了。

    周太後,便是當日的周婕妤,她雖成為太後,卻仍免不得被太皇太後壓製,她期盼著自己的兒子快快長大、掌權,但在這之前,她需要母家親眷的支持。

    直到秀萍和玉兒離開王家那日,蕭睿還昏昏沉沉,王敖一直侍奉床前。

    送秀萍和玉兒來永昌的人,當然是司姚公主派來的,一路上走得飛快,年紀尚小的玉兒不知因顛簸嘔吐了多少次。

    在永昌邊界,公主府的人像丟垃圾一樣將玉兒丟給永昌王,就立刻掉頭駕車原路返回了。

    永昌王當時的臉色很難看,但不得不將懿旨和玉兒一起帶回了永昌宮,於是就有了後麵的事。

    從表麵上看,王家自建的這一排房屋就是一所普通住宅,但實際上,他們在其中一間房屋的地麵鑿開了地洞,然後開始向下挖。

    桃葉雖沒有問,也已經猜到,此地金庫應該就在他們房後的那座荒山之下。

    新鑿開的地洞必然是要通向金庫的。

    王逸讓王敬入宮稟告永昌王,金銀不必出土,隻清點數量、記清楚具體位置就行,如有需要,可隨用隨取,待到離開永昌之日,再全部取出不遲。

    因為,已經安放於此多年的東西,繼續放在原地就是最安全的、也是最省事的,完全沒有必要轉移、更不能將八處金庫匯聚一處保管。

    永昌王司元同意了這個說法。

    自王家將玉兒從宮中接回後,陳濟沒再針對過王家,而是專心於練兵。

    永昌之內,除了年幼的孩童、身體殘缺或衰弱者,幾乎人人都踴躍投入到習武之中,無論男女。

    因為有了錢,永昌的百姓不必再整日忙於男耕女織,他們所需的衣食兵器,基本都從相鄰的魏國購置,而幫忙購置物資接應的人,是駐守在齊魏邊界的王逍,即王逸之胞弟、王敬之叔父。

    然而,即便整個永昌用盡可用之人,所得兵丁數量與守衛建康的兵相比,還是相去甚遠。

    因此,司元所期望的,是永昌的每個兵都有以一敵百之勇。

    陳濟並不大受司元信任,但由於陳家是武將世家,陳濟從小就諳熟於兵家之道,他用心對待每一個兵,傾囊相授,漸漸成為新兵們最愛戴的一個武將。

    與此同時,王敬一直在想辦法醫治玉兒臉上刺字的疤痕,他托親友四處打探擅長治疤的醫者,或是親赴求藥、或是請到家中為玉兒看診,多番嚐試,奈何玉兒臉上刺得太深,他花費了四年的時間,所得效果也隻不過是在遠處看著不那麽明顯罷了。

    四年之後,玉兒的模樣出落得更加水靈清秀,眼神中卻沒有了小時候的那股子靈動之氣,她從不輕易走出家門,也很少與人說話,且從不在任何人麵前摘掉麵紗,也再沒有笑過。

    在永昌生活的漫長歲月裏,玉兒已經慢慢了解了當年父親王敬離家的真正原因,但因王敬與桃葉成親是一個存在的事實,她仍不願跟王敬多說話,更不肯給桃葉一次好臉色。

    為顧忌玉兒的心情,桃葉白天總也適當與王敬保持距離,晚上更是分居,她時常跟秀萍一起料理家裏的夥食、針線等事,越活越像一個老媽子。

    這樣的生活,自然談不上好,但桃葉在王家時照顧過玉兒,對玉兒原本就是有感情的,而後又在王逸的主持下與王敬成親,她更認為要把玉兒當成親生女兒看待,如此,她便覺得一切皆可包容。

    據永昌派往建康的探子匯報,太皇太後孟氏和太後周氏的矛盾日益尖銳,以往多是暗箱敵對,近來竟爆發了幾次正麵衝突,鬧得少年皇帝司德每日坐立不安、滿朝文武議論紛紛。

    永昌的臣民都認為,入京的好時機就要到了。

    王敬對此事頗感憂愁,雖說在永昌過得清貧,但好歹太平,比起去了建康以後可能的血雨腥風,他還是更樂於這種安於一隅的生活方式。

    但入京大約是勢在必行的,王敬隻得與父親單獨商議:“永昌王入京,禍福難料,無論孰勝孰敗,我們的日子都未必好過。我總覺著,得想一個辦法,讓我們一家子能遠離是非。”

    王逸略笑一笑,又不禁歎氣:“一旦趟進了渾水,哪是你想抽身就抽得了的?自當年孝宗托我尋寶開始,我便知此生難再安寧。”

    “即便不好抽身,我們也不能全都陷進去。我的身份,是非得陪永昌王入京不可。可是父親您……是可以不入京的……”

    不必王敬說完,王逸已經明白:“你想讓我假死?”

    王敬點頭:“我想讓您先去魏國投奔叔父王選,魏國自建國以來,沒起過內亂,比齊國安定得多。待您在那兒有了落腳地,我會勸大哥辭官,到時候,我們帶著母親和三弟,一起去找您,大家過平民生活,豈不好?”

    王選是王逸的遠房堂弟,在魏國經商多年,且遠離國家大事,隻專心於自己的生意經,生活富足而安穩,那正是王敬所向往的。

    王逸奔波勞心了大半輩子,自然讚同王敬的想法,然而卻擔憂這些想法難以實現。

    不過,總是要試一試。

    於是王敬來求見永昌王司元,韓夫人依舊在側。

    王敬向司元陳情道:“若要王子入京迎親,得需玉兒先回京才行。但玉兒已在永昌,回京得有些由頭。草民與家父商議,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家父於京中“病故”,玉兒才好名正言順回去“奔喪”!家父這些年一直對外稱重病臥床,臥床了這麽些年,“病故”也在情理之中,若貿然回京被人看到,反而可能會招來麻煩。”

    司元聽了,覺得有理,於是略點點頭:“請詳說之。”

    王敬頷首作答:“此事需分三步。第一步,需我一個親信秘密回家傳遞消息,使我兄弟對宣稱父親病故;第二步,我兄弟開始料理“後事”,並派下人快馬加鞭“通知”我和玉兒;第三步才是我攜妻女回家“奔喪”。”

    “甚好。既然王駙馬思慮如此周密,那便盡早去辦吧。”司元麵上泛著點點笑意,好似肯定了王敬此計是上上策。

    王敬正要領命離開,卻又聽見韓夫人問:“那公主畢竟是王司徒的兒媳,必得參與料理後事,萬一不慎發現王司徒屍首其實不在,豈不疑心?”

    王敬答道:“夫人多慮了,公主從未親眼見過父親真容,我兄弟大可找一年紀相合的男屍頂替。至於認得父親的吊唁之客,斷無開棺看屍之理。”

    “雖如此說,為萬全之策,還是請令尊先來咱們宮中住著為好,叫他暫時不要再在人前露麵,才好讓天下人皆以為王司徒病故。再說了,等王駙馬攜妻女離開永昌,王司徒一個人在外住著也不安全,住在宮中,大王也好多多派人保護。”韓夫人輕輕笑著,倒像是別有用心。

    王敬瞬間明白,司元和韓夫人是害怕王家人一旦離開永昌,完全可以讓玉兒與司元之子“退婚”,然後從此不再管永昌王入京這檔子事,因此他們要拿王逸做人質!

    他隻好問:“夫人想要我父親在永昌宮住多久?”

    韓夫人笑答:“將來有朝一日,孟氏失勢,哪還會有人追究王司徒當年“私自離京”之罪?王司徒自然就是自由之身了。”

    王敬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原來他不止要協助司元入京,還必須得挨到孟氏垮台、司元正位才行!

    回到家中,王敬不得不與父親商議,要派崇丘或瓊琚哪一個到建康老家傳信。

    桃葉就在窗外聽著,聽到了王敬的憂愁:“隻有他們兩個侍衛,父親若去宮中,身邊必得有一個人陪著才行;可玉兒住在這裏,以及將來回京,路上又豈能缺了保護的人?”

    桃葉便推門而入:“我回京傳信,讓瓊琚和崇丘都留在你們身邊。”

    王逸、王敬都抬頭看向桃葉。

    “對於永昌王而言,我與下人也無異,派我去傳信,我想他們會同意。反正……玉兒也不想看到我,如果回京的時候和我坐同一輛馬車,豈不讓她難受?倒不如,這第一趟,讓我先走了,正好也讓她清靜幾天。”桃葉對著他們父子微笑,她覺得自己這個思路是順理成章的。

    王敬覺得這個笑容裏充滿苦澀。

    然而,王逸卻欣然讚同,乃向王敬道:“桃葉學過法術,想來走這一趟也不難,瓊琚、崇丘都不曾去過建康的王家,倒不如桃葉輕車熟路。”

    “那這件事,就這麽定了。父親和夫君就不要憂愁了。”桃葉又撇嘴一笑,她自認為替王敬解決了一個麻煩,所以沾沾自喜。

    這樣站在王敬對麵發笑,桃葉又好像覺得不大自在,忙一溜煙跑出去了。

    王敬望著桃葉背影,愁容更多:“父親有沒有想過,桃葉獨自一人回去,倘若遇見公主,處境豈不艱難?”

    “她要是和你一同出現在公主麵前,處境隻會更艱難。”王逸笑著搖了搖頭,又拍拍王敬肩膀:“你放心,你不在家,公主會呆在那裏麽?鐵定是住在宮裏陪太皇太後!”

    王敬沒有說話,隻是往窗外看。

    王逸順著王敬目光看去,隻見桃葉正在不遠處蹲著和秀萍一同剝毛豆。

    王逸不禁歎氣:“你若真覺得欠她,就不要再自己住著了!就算你永遠獨身,玉兒也不可能快樂,也未必懂你。你應該掂量一下,誰才是你命中最重要的人?今晚……你就去桃葉房裏睡吧!”

    王敬仍不做聲。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