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之子於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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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司蓉能用正常態度對待陳濟時,已然說明她從心底接受了這門婚事。

    於是,司元命太史令推算曆法、擇定婚期,又命鴻臚卿讚導禮儀,籌備司蓉公主大婚。

    而陳濟在沒有考慮好要不要接納婚事時,已經接到了迎娶公主進門的聖旨,明明白白地指定了婚期。

    陳濟隻好按部就班,采買聘禮、收拾房屋,準備迎親。

    由於陳濟家中沒有長輩、也沒有兄弟,事事皆需他親力親為。

    在婚期未到之時,陳濟看了個吉日,命府中男丁抬著大大小小幾十個禮盒入宮,作為納征之禮,前來拜見司元。

    那日司元又龍體抱恙,在式乾殿的東齋休息,韓夫人陪侍在側。

    陳濟見如此,便不敢多待,隻盡了禮數,道了問候的話,將禮單交給韓夫人,就忙告退。

    他剛走出東齋,正要招呼隨行家丁離開,迎麵看到一個綠衣裙的姑娘提著木箱走來,恍然感到有些眼熟。

    “譙郡公?”那姑娘快步跑來,到陳濟麵前,雙手合在腰間一拜:“多謝郡公先前將我爹藏在五兵尚書府,才保了他一命,我爹正說這幾日要找個時間上門拜謝,隻是怕郡公忙於備婚,沒敢打攪。”

    聽了這幾句話,陳濟才意識到,這是太醫令田源的女兒田樂。

    陳濟記得,在觀音山下,他與陳熙相約交換人質那晚,禦史中丞王敏來抓人時,引路的就是這個小姑娘。

    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陳濟很有印象。

    “原來是田姑娘,客氣了。”陳濟笑著還禮,他看著田樂手中的木箱,像是醫正們平日用來裝藥的箱子,便問:“姑娘這是來送藥的?”

    田樂點點頭,甜甜一笑:“我爹配好的藥,叫我給官家送來。我先進去啦!”

    陳濟也點點頭,就叫著家丁們出去。

    尚未走出式乾門時,他們身後傳來開門聲、說話聲,竟是十分嚴厲的語氣:“站住!”

    陳濟心生好奇,回頭望去,隻見田樂被擋在門外的幾層台階之下,守門丫鬟香冉請出韓夫人來。

    韓夫人走出東齋,就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看著田樂,帶著幾分嘲笑之意,感歎道:“這田大人還真是有趣,診脈時說得明明是回去開了藥方叫徒弟送來,可每每來送藥的,都是他的女兒,怎麽師徒幾個都那麽忙嗎?”

    丫鬟香冉配合著,也露出不屑之態:“想來是田姑娘貌若天仙,田大人要是不讓出來露露臉、多叫男人們看幾眼,就覺得可惜了呢!”

    田些什麽。

    香冉走下幾層台階,隨手將藥箱從田樂手中拿了過來,連一句話也沒有就又上了台階,主仆二人翻了個白眼就進屋去了。

    田樂捂著臉往外跑,不禁嗚咽著哭了起來。

    陳濟在身上摸了幾下,摸出一個手帕。

    因為上次想幫桃葉拭淚沒有手帕,陳濟後來回去就尋來一條,隨身帶在身上,但後來並沒有用過。

    田樂快跑到式乾門時,看到了陳濟,陳濟便將手帕遞給了她。

    她接了手帕,有些不好意思地底下了頭:“謝郡公。”

    “就為這麽幾句話,至於哭成這樣?”陳濟輕輕笑著。

    田:“人家隻是替父親跑個腿,又不是來賣弄姿色的,她憑什麽這麽說?”

    “怕挨罵,下次就別來了,叫你爹的徒弟來,不就行了?”

    “我不!我就來!我叫她天天都得看見我,氣死她!氣死她!”田樂一臉不服氣的模樣,倔強地講完話,又朝東齋的方向吐舌頭。

    陳濟忍不住笑了,笑得合不攏嘴。

    田樂看了陳濟一眼,又忽然驚慌地捂住嘴:“你……你不會去告我的狀吧?”

    陳濟不由得笑得更厲害了:“傻姑娘,大話都說完了,這會兒再擔心,不就晚了嗎?”

    田樂嘟著嘴,憨憨地笑。

    陳濟再次向田樂道別,各自出宮去了。

    宮中府中繼續為司蓉和陳濟的婚事忙碌,韓夫人盤點嫁妝名錄,順便將宮妃宮人等的各項開支捋了一遍,也好清算舊賬。

    韓夫人以為,他們來京後的吃穿用度,比起永昌已經是天地之差,不想一查宮內別處的賬目,才知道自己原來竟是最節儉的一個。

    她越查越生氣,遂拿著正在整理的賬本,來到司元床榻邊:“官家您看,太後和司姚長公主母女這個月的開銷,足足翻了你我二十多倍,連孝宗所遺妃嬪們的開支,都是我們的好幾倍。”

    司元半躺著,接過賬本,翻了幾頁,抬頭問:“舊賬呢?太後和長公主過去的開銷,也是如此嗎?”

    “過去……”韓夫人冷笑幾聲,沒好氣地說:“過去比這個多得多呢!我去給太後送東西時,連她們的丫鬟都說,“太後和公主如今不比從前,能減則減了”。那過去,錢還不是花得如流水一樣?”

    司元合起賬本,閉目沉思。

    韓夫人繼續叨叨著:“他們從前都是靠沈家進貢,早就驕奢習慣了。如今您又不受沈家的禮,豈不是咱們要拿永昌的舊金庫養她們?似這般,怎麽維持得下去?”

    “朕有個主意……不過,孟太後現在名義上是朕的母親,朕不太好短著她……先帝妃嬪已孀居多年,司德沒給攆出去,朕就更不好發配了……這兩件事要做好,恐怕得委屈愛妃扮黑臉了。”司元目光深邃,微微發笑。

    韓夫人也會心一笑:“官家放心,扮黑臉麽?臣妾最擅長了。”

    到了司蓉出閣的日子,韓夫人早早吩咐太樂署入宮奏樂,又私下交待太樂令,必得叫桃葉來。

    於是,桃葉帶著樂工、歌姬在式乾殿的前庭擺好隊列,要演奏的曲目事先已在太樂署訓練多次,為契合今日氛圍,桃葉特意選擇了《詩經·周南·桃夭》作為歌詞。

    送嫁之禮在式乾殿的中齋進行,司蓉被先行接到西齋,盛裝華服,等待著陳濟入宮迎親。

    在吉時之前,司元來到西齋看望司蓉,並遣出了一眾宮人。

    司蓉知道,父親必是有話單獨交待。

    她站起走到司元麵前,規規矩矩地跪下,俯身叩首,行了個大禮:“父皇。”

    司元雙手扶起司蓉,上下打量了一番鳳冠霞帔的女兒,不禁長歎一聲。

    “父皇放心,我記得,我是一個公主,我會做好我應該做的事。”司蓉努嘴,努力做出快樂的樣子。

    “我知道,這門婚事,你心裏並不情願,陳濟心裏……應該也是不情願的。但是,你要相信你的父親為你做的選擇,隻有嫁給陳濟,你才可能過得安穩。”

    司蓉望著司元眼角越發明顯的皺紋,堅定地點了點頭。

    “你既嫁了陳濟,日後難免會與他之間有些感情,我希望你們夫婦和順,白頭偕老。可你不能忘記你的母家,無論他以後是敬你、愛你,還是與你生下子女,你都必須保證,你的母家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助紂為虐。”

    司蓉再次點點頭。

    “你既出嫁,自然也該對夫君一心一意,婚後切不可戀著舊日情緣,那便是給了他一個最好的叛變借口。陳濟半生孤苦,你若傾心相待,溫暖他的心,其實不難收服他,要讓他心甘情願地效忠大齊,而不是做做樣子。”

    “我記得了,父皇……我都記得……”

    盡管司蓉很聽話、很真誠,可司元還是有些不放心:“我要你對天起誓。”

    司蓉驚了一下。

    “你對天起誓,若你來日背叛母家、縱夫篡權,你的父親司元將墮入地獄,永世不得安寧。”司元的麵色突然變得很嚴肅,語氣也很重。

    司蓉驚異地望著司元,她好像很怕說出這樣的誓言。

    “跪下,發誓!”司元又一次要求。

    司蓉無奈,隻好跪了下來:“我……我對天起誓,我成婚之後,若……若是背叛母家、縱夫篡權,我的父親……我的父親……”

    說到這裏,司蓉的眼淚都流了出來,她實在說不下去。

    司元卻再次催促:“快說!”

    “我若背叛……我的父親將墮入地獄,永世不得安寧……”話音落,司蓉忍不住哭了起來。

    司元忙扶起司蓉,安慰著:“別哭,妝都花了。”

    司蓉強忍住眼淚,卻覺得心如刀絞般的難受。

    該囑咐的話已說完,司元又傳喚宮人進來為司蓉補妝。

    良辰吉時將近,陳濟一身喜服,帶著迎親隊伍緩緩進了南掖門,走不多久,一陣輕歌入耳。

    他凝神仔細聽著歌詞,反反複複都是那幾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桃夭,桃夭,桃……”陳濟低聲自語著,他抬頭望天,春光明媚,真是個好日子。

    再往前行,陳濟看到了桃葉,一身淡粉月華裙,墮馬髻之下,鬢角裝飾著蓮花紋的銀鬢花,鳳眉如月,香腮微暈,一雙纖纖玉手交互揮動,引導著歌姬們有節奏的合唱。

    陳濟真想多看幾眼,可是似乎不能,他要趕快進去,在吉時接出新娘。

    宮人通報新郎到,韓夫人為司蓉蒙上蓋頭,令宮婢們將司蓉攙扶到中齋。

    陳濟也來到中齋,在眾人的注視中,與司蓉一起跪在當中,向司元三叩首,又來拜別孟太後、韓夫人等人。

    行禮畢,陳濟便挽住司蓉的手,緩緩走出式乾殿。

    他們又一次經過桃葉附近,聽著樂工們的奏樂、歌姬們的合唱,那曲子十分動聽,隻是被祝福的兩個新人臉上,都沒有笑容。

    陳濟最後看了桃葉一眼,桃葉的臉上,倒是笑容滿麵,他想,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懂他的心痛。

    陳濟將司蓉扶上花轎,自己又到前麵騎馬,引著迎親隊伍緩緩出宮。

    他們身後,歌聲還在繼續: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