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假道伐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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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勢浩大的擂鼓聲和呐喊聲,宮牆外聽得到,宮牆內自然也聽得到。

    在式乾殿的西齋,禦醫正在為陳濟診治刀傷,司蓉看到傷口那樣深,已十分焦慮,忽然聽見登聞鼓被敲響、孟氏族人的呐喊,更是一陣心驚。

    她忙推開門,走到外間,隻見司元、韓夫人都在那裏坐著。

    韓夫人見司蓉出來,忙迎上來關心:“公主,駙馬的傷怎麽樣?”

    司蓉長歎一聲,滿臉愁容:“禦醫說,離心就差半寸了,幸好沒有……雖不致命,可傷口好深,他一直在發燒……”

    韓夫人聽了,也作出和司蓉一樣的擔憂之態,連連哀歎。

    後方的司元卻隱隱露出笑意,意味深長地讚歎:“千鈞一發之時,還能控製好半寸之差,果然是萬人不能及的武士。”

    司蓉聽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父皇這話是什麽意思?事發突然,難道陳濟還來得及有什麽預謀嗎?”

    司元站起,走向司蓉,帶著微笑,又安慰起司蓉來:“朕看你心情沉重,就隨口與你開個玩笑罷了,別放在心上。”

    “父皇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陳濟是因為太了解我有多愛父皇,才甘願拚上性命保護父皇,父皇卻隻是記著過去,看不到現在。你太讓我失望了!”司蓉痛哭流涕著,斥責了司元,轉身又奔回陳濟躺著的屋子,完全忘了自己原是想問登聞鼓之事的。

    裏間的房門“砰”的一聲被關上,司元不禁隨之歎氣。

    韓夫人看了一眼房門,挽住了司元的胳膊:“官家這是何必呢?”

    “朕隻是想試探她一下而已,果然女人都是善變的。”司元無奈輕笑,搖了搖頭。

    “或許……或許變的並不是公主呢?”韓夫人溫和笑著,像是在分析事情,也像是勸慰之詞:“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沒有別的近親,唯有一個傾心待他的妻,何以見得不會假意變真心?”

    司元看了韓夫人一眼,沒有表態。

    外麵,又傳來孟氏族人的呐喊聲、擂鼓聲,吵得人頭疼。

    司元被韓夫人攙扶著,踱步到門外廊簷下,麵朝著登聞鼓的方向,漠然遠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司元扭頭,隻見司修和徐慕快步從式乾門趕來,及至到了麵前,躬身向司元行禮。

    “父皇,兒臣去過了安壽殿,確認皇祖母已然身故。喪儀之事,理應是鴻臚卿職責所在,可鴻臚卿現在……”司修稟報著,目光瞥向登聞鼓那邊。

    司元淡淡一笑:“這樣你就沒轍了?”

    司修頷首答道:“兒臣倒有一個主意,隻是不敢擅自作主,特來請父皇示下。”

    “不必了,隻管自作主張便是。”司元隨口撂下這句,又由韓夫人攙扶著回屋去了。

    司修愣住了,低頭呢喃:“這麽大的事……他……他連問都不問,竟就叫我自作主張?”

    徐慕亦低聲道:“孝宗曾下過口諭,登聞鼓一響,皇帝理應親自問案。如今長公主告得就是官家,他不交於你,又該如何?”

    “可這件事……真的很難辦啊……”司修慢慢轉回身,深吸一口氣。

    “外柔內剛,張弛有度,太子一直都做得很好,這次也一定可以。記得你母親叮囑過的話嗎?不要辜負她。”徐慕望著眼前十六歲的少年,滿懷期待。

    司修隻好點點頭,可臉上還是有些小小的不自信。

    徐慕又在司修耳邊叮囑了一番,然後二人帶著侍從,走出宮門。

    在登聞鼓之下,滿身紗布的司姚仍在死命地擂鼓,她身後的一眾孟氏族人也還在高聲呐喊,一個個都累得滿頭大汗、口幹舌燥。

    巨大的動靜總算將宮內的人給引了出來,聚眾圍觀的老百姓都鉚足了勁往前擠,好奇觀望著這千載難逢的一幕。

    孟泓遠遠看到司修帶著徐慕等人走出,不禁心中一喜,忙告知司姚:“長公主,太子來了。”

    司姚聽見,不由激動得手中鼓槌跌落,這才發現雙臂早已酸得抬不起來了。

    傳言中溫文爾雅的太子一路保持著親民的模樣,微笑著向一旁圍觀的百姓們點頭致意,緩緩走到登聞鼓下,彬彬有禮地向司姚作揖:“姑母,有話回宮好好說便是,您這是做什麽呢?”

    “你少來勸我!我母後死了,我就是要大齊上下都知道,他們所瞻仰的明君是個什麽東西!”司姚大聲咆哮,恨不能讓千裏之外都聽到自己的聲音。

    站在司修身後的徐慕哼了一聲,板著一張臉,好似斥責一般:“長公主,登聞鼓一響,乃是要告禦狀,豈是你想用它做什麽就做什麽的?”

    “太師……”司修陪笑著,拉住了徐慕:“您體諒一下,姑母心情不好……”

    徐慕毫不買賬:“心情不好就可以隨手敲登聞鼓?心情不好就可以隨口胡說八道?”

    聽了這兩句話,司姚恨意更重,氣衝衝吼向徐慕:“誰說我是隨便敲鼓?我就是要告禦狀!我告得就是你們的官家!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姑母……別較真啊……”司修又陪笑著來扶司姚:“咱們都是一家人……”

    司姚一把甩開司修。

    那邊,徐慕繼續擺著一副不屑的態度,冷冷一笑:“長公主要告禦狀,應當知道告禦狀的規矩,須得先受刑,然後才能問案。”

    司修焦躁不安著,忙又阻止徐慕:“您就少說兩句吧?您看姑母滿身是傷,哪還經得住受刑啊?”

    徐慕揚著高挑的調子,答道:“天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公主告狀,也當與庶民同刑。不然太子您這個監國就有失公正。”

    司姚像是杠上了一樣,毫不畏懼:“受刑就受刑!我倒要看看,身為監國的太子,要怎麽審問他的皇帝父親。”

    不大一會兒,有內常侍指揮幾個宮人抬出了長板凳和棍棒。

    孟氏族人們看著司姚身上的斑斑血跡,想著昔日由孟太後親口定下的告禦狀前杖刑五十,都膽戰心驚。

    司姚瞅見棍棒是那般粗,也有些微微的怕。

    司修向左看看司姚的舊傷,向右看看棍棒,又一次帶著討好的笑意問徐慕:“就算是要公正,杖刑不可免,那……那能不能由近親代替受刑啊?”

    徐慕淡淡發笑,輕輕應聲:“您是監國太子,怎麽問起微臣來了?隻怕就算律法允許,長公主那些近親也未必有人願意代替受刑呢。”

    不知不覺中,司姚略略回頭,瞥了一眾孟氏族人,默默期待著哪個能挺身而出。

    然而,這些姓孟的,竟都不約而同稍稍後退了半步一步。

    徐慕不禁露出輕蔑的笑容,底下看戲的百姓們也都睜大了眼睛,低聲竊竊私語起來。

    司姚臉上滿是失望,她站在一眾孟氏族人之前,真是丟人現眼。

    “誰說沒有近親願意代為受刑?我是姑母的親侄兒,我可以替她受刑。”司修一身仗義,趴在了長板凳上。

    這個舉動,讓在場的每個人臉上都寫滿意外。

    徐慕故作出吃驚的模樣,慌忙跪下:“請太子三思。官家時常臥病,太子肩挑監國之職,豈能受此重刑?”

    “姑母身負重傷,若杖刑五十,隻怕性命不保,我怎能再失去一位至親?”司修目光篤定,仰頭向執棍的宮人們下令:“打!”

    執棍的宮人們麵麵相覷,沒一個敢動手。

    司修似乎有些生氣了,朝內常侍及宮人們厲聲大喊:“愣什麽?從前有人告禦狀是怎麽行杖刑的?就照那樣打!”

    內常侍無奈,隻得朝執棍的宮人擺擺手,宮人們於是開打。

    頭幾下,司修是咬著牙的,可那臉上的表情卻很痛苦,隨著棍子的起落,他額頭漸漸出汗,十棍之後,他有些忍不住了,嗓子眼隱約傳出哼嚀聲。

    司姚看著,不由得隨著司修的一哼一哼,也眉頭一皺一皺,愧疚之感油然而生。

    杖刑還不足二十下,司修突然頭部一沉,昏了過去。

    宮人們嚇得趕緊停了行刑,徐慕忙上前搖晃司修的肩膀,聲聲呼喚:“太子……太子……”

    司修沒反應,徐慕隻好伸手掐了司修的人中。

    司修這才慢慢醒來,低聲問著周圍:“怎麽……怎麽停了?繼續……打……”

    “不能再打了!再打您就沒命了!”徐慕抓住司修的手臂,激動得聲音都顫抖起來。

    “可是……杖刑沒完……姑母又……又如何告禦狀?”司修費勁地抬起頭,看了司姚一眼。

    底下圍觀的百姓們多被太子感動,紛紛稱讚,有些老弱婦孺甚至於流淚。

    司姚渾身都不自在,她也不好意思叫司修代她受刑,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不能打退堂鼓,一定要告狀為母伸冤不可,絕不能輕易鬆口。

    徐慕感覺得出司姚絲毫沒有罷休之意,便又勸司修:“太子一片孝心,難能可貴。可您身為國本,豈能輕視性命?若不然,先養幾日,待傷好些再打,慢慢將這五十杖打完,長公主的禦狀也還是能告的。”

    司姚聽了,像是個兩全之策,按照現在這個狀態,杖刑最多分三次就打完了,還可以繼續告禦狀,也不至於打出人命,不由自主就隨著徐慕勸起司修:“徐大人說得是,太子不如先養傷幾日吧……”

    司修於是慢慢點了頭。

    徐慕命東宮侍從們過來攙扶司修,自己卻對著孟氏族人發話:“命案可待審,但後事須得速辦才行。煩請鴻臚卿就別在這兒杵著了。”

    孟泓一驚,立刻否決:“不行。太後乃是枉死,命案沒有水落石出,豈能不明不白就下葬?”

    “命案這幾日已是不能審了,難道太後遺體腐在宮中不成?”徐慕走到司修身側,看了一眼司修,隻管代為下令:“太子命你速速入宮操辦太後喪儀,否則國法論處。”

    司修半睜著眼睛,有氣無力地站著,沒有說話。

    孟泓心頭一團亂麻,有後事擱在那兒,司元司修等人或許還能著急些,一旦孟太後入土為安,宮中恢複寧靜,隻怕此命案就不了了之了,他豈能任由事情這樣發展?

    他再次據理力爭:“太後喪儀固然迫在眉睫,可命案沒有水落石出,太後又豈能瞑目?請太子破例今日就為太後伸冤!”

    徐慕突然厲喝孟泓:“太子為示公正,才剛受刑,定了杖刑五十完畢後審案,金口玉言,豈能出爾反爾?”

    “可太後乃是……”

    沒等孟泓說完,徐慕高聲蓋過了孟泓的聲音:“鴻臚卿孟泓藐視國法,即日革職,由太史丞孟嘉暫代鴻臚卿一職,速理太後喪儀。”

    孟泓眼睛瞪得圓圓。

    司姚也呆住了,她好像感到這裏有些不對勁。

    太史丞孟嘉見孟泓拒絕辦理喪儀,也不敢輕易接受:“這……臣以為,鴻臚卿所言有理,國母死於非命,理應先查清元凶,才好……”

    沒等孟嘉說完,徐慕又高聲蓋過:“太史丞孟嘉藐視國法,即日革職,由中牧監孟恪暫代鴻臚卿一職,速理太後喪儀。”

    中牧監孟恪像抽筋一樣,渾身一抖,嚇了一跳:“我……我隻會養馬,哪懂喪儀啊?”

    徐慕再次宣布:“中牧監孟恪藐視國法,即日革職,由起居郎孟旭暫代鴻臚卿一職,速理太後喪儀。”

    起居郎孟旭幾乎不敢思索,戰戰兢兢答了句:“臣……臣遵旨……”

    “那就快去。”徐慕隨口撂下這句,又吩咐著東宮侍從趕緊扶太子回宮、宣禦醫等事。

    孟旭也不敢看孟氏一族的任何人,低著頭灰溜溜離開了族人們的隊列。

    司修由侍從們攙扶到式乾門,令所有人退下,唯留徐慕一人同入式乾殿,來向司元複命。

    他們走近西齋,卻見韓夫人也是剛從外頭回來,幾個婢女慌慌張張跑到韓夫人身邊,喘著粗氣稟告:“夫人,官家……官家不見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