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杏花吹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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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恬知道自己將來很難善終。
    若事敗,她便是一死。
    若事成,知道如此皇家辛秘,她似乎也是無路可走。
    早在太後將她召來告訴她椒陽宮出了大事時,她便已經被注定了結局!
    此刻嚴恬感到寒意刺骨。人命之於這些上位者到底算個什麽?可被隨意吹滅的火燭?毫無負擔,無知無感?就如那伶人餘生歡,以這樣極不體麵甚至大逆不道的方式死掉,甚至沒人願意提起他的名字,更別說幫他查清真相,申冤償命。
    還有至尊至貴的皇後娘娘,竟並不比伶人的性命更受重視。太後隻看到她的嫡長孫太子殿下,而皇帝隻在乎自己受損的尊嚴。於是太後第一時間的應對便是獻祭皇後,平熄皇上的怒火,再召她來出個“上次那樣的主意”,來保住太子。
    可,皇後真的就該死嗎?餘生歡真的就該死嗎?她嚴恬真的就該死嗎?
    嚴恬閉了閉眼,這是個無理可講的世界。現下她能做的唯有不拖累父親,不拖累家族。她自小同嚴氏宗族雖然並不親近,可血濃於水,這半年來祖父的慈愛,伯父伯母們的照顧,兄嫂嚴惜的友悌,讓她已徹底放下了過去的偏見。父親說得對,她從小就得家族蔭庇,才能活得如此肆意瀟灑。那麽,現在她能做的唯有不連累家族。
    ……
    “你這孩子,怎麽如此說話……”後麵的話太後卻是說不下去了。她召嚴恬來的那一刻便定了這孩子的命運。說來是她對她不起。
    “好吧。”她垂下了眼睛,“哀家會寫一道懿旨給你。隻是你不用灰心,若保住皇後太子,你自會有你的榮華富貴,無上尊榮。”若事成,將嚴恬納入後宮便是。既封住了密秘,保住皇家顏麵,宮中又得了個能力出眾的幹將,圓了皇帝後宮權柄交替的心願。而立此大功,到時候封為貴妃也不為過,還解決了嚴恬的封賞。她因此事與皇後有舊,以後替皇後統領後宮就更加名正言順,也更能服眾。
    隻是,上述這一切皆有個前提,那便是保住太子!證皇後清白!一切皆要她爭氣才行!
    “外麵的市井百姓常說富貴險中求。如今有一場潑天的富貴在等著你。成了,你便光宗耀祖,嚴氏借你之功可再進一層。可,若不成……唉,你要的懿旨說不定也就有了用處。”
    這暗示已然明明白白,潑天富貴,無上尊榮,什麽樣的情況下一個未出閣的女兒能為家族光耀門楣?唯有入宮為妃。
    嚴恬垂下眼簾,不辨喜怒。
    ……
    一連三天,永治帝該上朝上朝,該批奏折批奏折,該見的大臣一個沒少見,誰也看不出宮裏出了樁驚天醜聞。
    那些有女兒在宮裏的人家,也不過隻少數那麽幾家隱隱覺察不太對勁。而這其中除了皇後的娘家梁相府心急如焚卻找不到門路外,因嚴恬困於宮中又探不明狀況的嚴家也焦急萬分。
    宮中,與嚴恬談話後的當天下午,太後娘娘便派人去請來永治帝,也不知說了什麽,最終說服他給了嚴恬七日時間,來查明皇後宮中的“豔詩人命案”。
    嚴恬努力穩住心神,這起案子也許會定格成她人生最後的時刻,無論結局如何,是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她的人生也都算圓滿。畢竟以前皆是她協助父親,而這次是她獨審,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卻是如此驚天動地的大案!用秦主恩的話來說,“這波不虧!”
    秦主恩……不期然,這個陡然鑽入腦海中的名字讓嚴恬心神一顫。如果這真是生命的最後一程,那她是否願意暫時放下自己那些思慮堅持,義無反顧地去愛一場呢?隻憑本心,不摻理智,心動就是心動,歡喜就是歡喜。她喜歡上了一個少年,然後燃燼一生的勇敢。就如那首血淋淋的詞寫的一般,“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嚴恬喜歡秦主恩,她一直知道。但是很可惜,她一直更愛她自己。
    ……
    太後實現了嚴恬的三個要求,向皇帝要來七天時間,給了她一份脫離嚴氏宗族的懿旨,還有去見皇後一麵。
    當天晚上,一個粗手大腳神情漠然嚴厲的嬤嬤將嚴恬領進了設有重重侍衛把守的椒陽宮。
    東配殿內,燈光昏黃,皇後娘娘脫簪素服,不施粉黛,眼神空洞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雖不過才算初識,可這兩日相處,皇後的溫柔和善還是讓嚴恬心生暖意,因此乍見她心灰意冷了無生氣的樣子,嚴恬忍不住便鼻子一酸。
    那壯碩的嬤嬤應是事前得了吩咐,一將人領進屋子便轉身出去,守在了門外。嚴恬心下一鬆,知道這位應該和戚蘭風一樣是太後身邊的大內高手。
    “娘娘,”嚴恬低聲去喚皇後,“您還好嗎?”
    皇後煥散的眼神終於緩緩在嚴恬身上聚焦,然後漠然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驚訝:“你?你怎麽進來了?這裏已經是是非之地,你出去了乃是萬幸,又回來做什麽?”
    嚴恬的眼眶霎時便紅了,即使身陷囹圄她也還是會下意識地替別人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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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要我來查明此案……”
    “查案?”皇後的笑苦澀至極,“他們竟然讓一個未出閣的小丫頭來替我申冤!那些刑獄能臣呢?那些訟案高手呢?你知不知道你摻和進了一件什麽樣的驚天大案裏?隻靠你之前判明宮人鬥毆、財物侵占的小功績?你就敢來審這樣一樁宮闈內的驚天醜聞?”
    “娘娘!”
    “我說了!它就是一樁醜聞!人人心裏都知道,都說得,為何就我說不得?!難道說了,我就是認下了?不,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醜聞!這還是皇上的!是太後的!是整個大齊的!所以他們才封了我的椒陽宮,或者,已經封整個皇宮!所以,他們才不派那些重臣名獄來徹查此事,而隻派了你一個小丫頭來‘查明此案’!虛偽!虛偽呀!什麽查明此案,不過讓你來送死!也是為了讓我死得更心甘情願點罷了。
    “可我並不心甘!我如何心甘?我這輩子活得就好不心甘呀。陛下怨我才淺,德不配位。可我本來就是如此!那年杏花吹滿頭他娶我進宮時,我就是如此!他與我春日攜手遊園時,我就如此!他與我琴蕭合奏,鸞鳳和鳴時,我就如此!我一直如此,從未變過!變了的是陛下,是我的夫君……”
    許是太過激越,皇後微微有些氣喘。她垂下頭,平複著氣息,眼中正映入帕上那朵紅杏。她禁不住又苦笑一聲:
    “我,並不是一個擅妒之人。自小就便一直想做個好妻子,好主母,讓家中太太平平,讓大家日子舒心。夫妻恩愛,公婆疼惜,兒女康健,姫妾和睦,一個女人的一生也不過如此。我自然知道一個男的人並不可能隻屬於一個女人,更何況他還是帝王。但我隻要他與我心心相印,隻要他還是那個杏花雨下的少年……可,一切終究還是變了!我還是那個我,可他已然不再是那個他。這宮中,實在是太大太冷了。他卻又離我那麽遠,且越來越遠……”
    嚴恬突然理解了皇後娘娘的那份悲傷。她原是一個明媚開朗的女子,並不該有這樣的悲愁,一切隻是因她全心全意地愛上了一個男人,然後又全心全意地依附於他。這個男人不光是她的世界,更是她的內心依靠,是她的支撐和幸福。
    可若這個男人不愛她了呢?沒有你,我是誰?得不到你的愛,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她的世界就這樣開始崩塌了……
    嚴恬不理解皇後這樣的女人,但她知道,這個世上大多數皆是皇後這般的女人。她們被讚為“癡情”,自古女子多癡情。有的孤雁難飛,為情而殉,被頌有情有義。有的被負自戧,玉碎珠沉,被歌節烈。嚴恬年少時常想,這些女人為何要為別人去死?為何不能為自己而活?隻因男子薄情,收回了情愛,便生無可戀,便命如枯木?
    可到底還是她幼稚了。這個時代,為自己而活的女子也未必能得善終。這個時代,女子本身就是一個悲劇。
    嚴恬無力改變這個時代,但她仍想盡力改變皇後的結局。
    “娘娘。”她試著拉回皇後的情緒,“那首豔詩……是您寫的嗎?”
    “那種東西,我怎麽可能會去寫它,便是看一遍都覺得汙穢不堪。”皇後露出極為屈辱的表情,“你竟和他們一樣,把我當成那種……品行不端的女人?!”
    嚴恬陡然鬆了口氣。她起身下拜請罪:“娘娘息怒。嚴恬無狀,隻為查明案清,還娘娘清白!”
    嚴恬信了皇後。她的眼睛沒有撒謊。其實她信她的理由很多。皇後的人品性格。為母則剛,一個母親很少會拿親生兒子的性命前程冒險。可這些都不如她親耳聽到皇後的否認來的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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