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淫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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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恬在慈寧宮休養的這兩日,確實被精心照料,事事周全到,處處順心。又因是太後宮中,管得如鐵桶一般,她倒完全不必擔心安全問題。
太後除了她剛來時召見過一次外,平日裏隻讓人傳話,並不興師動眾地驚擾她休養。而嚴恬也恰好在這難得的清淨安穩中慢慢理順思路。
她找來不少醫書查閱,得知夾竹桃之毒可使人心悸氣促,似心疾突發,以致猝死。
真是絕妙!皇宮禁地,太醫自然不會首先懷疑中毒,而隻能當成心疾。便是細枝末節有那麽一兩處疑點,也自動當成自己多心給輕輕放過。畢竟心疾不過是壽命天意,而中毒可就是滔天人禍了,一個弄不好便是血雨腥風!
再者,夾竹桃這種毒物宮中向來是不種的,畢竟還有太醫院盯著呢,為了主子們的安全計,那些危險的花草必是不能養在宮中。可,會不會有人私養卻不被人知呢?又或者宮中有誰暗中藏匿了夾竹桃的種子幹花?
嚴恬當然不可能逐宮徹查,但她卻總覺得此事與京派脫不了幹係。畢竟若用被害取利論來判斷,若遼東舊部之人被害,自然京派能從中取利。而在宮中,若是皇後出事,取利最大的唯有那已育皇子且能分庭抗禮之人……
嚴恬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現在隻想速速出宮去。可,太後並不放她走,傳了口諭讓她“於宮中好生將養,太醫們日日都來,倒比家中便易”。
然後,宮裏便出了大事!
嚴恬入宮的第四日,椒陽宮內赫然驚現一具男屍!不是太監,而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屍身!其懷中搜出一首皇後親筆所寫的香豔情詩:
“青絲七尺長,解語言宮商。芙蓉失新色,春筍撥弦忙。昨宵歡臂上,郎口暖甘香。卻知羅裙內,銷魂別有香。”
永治帝接到呈報,氣得當場砸了龍書案。隨後嗆啷啷抽出龍泉劍就要衝去椒陽宮親自結果了皇後。嚇得太監總管劉誠趕緊下死力抱住皇帝,正乾殿的宮人呼拉拉跪了滿地,拚命磕頭勸攔,永治帝這才慢慢冷靜下來,舉劍擰眉喘了半天粗氣,最後方才咬牙命劉誠傳口諭,密調禦前親衛、大內高手將椒陽宮圍住,外人不進,內人不出,違者格殺勿論!
隨後他又淡淡掃了眼那一地宮人,劉誠原本隻是汩汩冒在腦門上的汗,霎時就流了滿臉滿身……
待太後得著信時,椒陽宮已被奉命而來的親衛圍得密不透風。而當嚴恬被太後召見時,則已然過去了整整大半日……
慈寧宮的偏殿內,太後娘娘看著嚴恬,神情十分複雜:“椒陽宮出事了……”
有那麽一瞬,嚴恬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知道皇後娘娘統禦下的後宮稍有些混亂,但萬萬沒想到會亂成這樣!外男橫死在皇後宮中?話本子都不敢這麽寫!
“是誰發現了屍體?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嚴恬猛地從繡埻上站起身來,已經全然忘記了在太後麵前的禮數。
太後卻並沒怪罪她,聲音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是今早天不亮時發現的。人倒在椒陽宮正殿門前。最先看見的是皇後的掌事宮女晴圓,一嗓子嚎得驚天動地動!許是被嚇破了膽,又或是知道些什麽,反正在眾人圍過來時,她一頭就紮進了井裏。”
嚴恬閉了閉眼,晴圓根本不是什麽嚇破了膽,更不是畏罪自殺,她是被逼著自滅自口!嚴恬曾隱晦地提醒過皇後,椒陽宮內有奸細,沒想到這個奸細竟然是皇後身邊第一得用的掌事女官。
“那,那具男屍的死因為何?”
嚴恬看到太後迅速地沉下臉來,唇邊泛起了兩道深刻的皺紋。她沒有說話。這似乎有著一個極其不堪的答案,讓她狼狽又厭惡。
瑞嬤嬤知機,看了太後一眼接口道:“那人被發現時衣衫……頗為不整。禦醫驗過了,是心疾。據說人在極度的……興致高昂後,有的會誘發出心疾……”說白了就是有可能因房事力竭誘發心疾而亡。
太後沒說話,她看著嚴恬,目光變得奇怪起來,似乎覺得嚴恬這樣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聽到這些話時竟麵色如常毫不羞臊,實在有失體統!
可嚴恬現下實在沒有心情羞臊。“心疾”二字如一柄重錘,當頭一擊將她砸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竟又是心疾!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晴圓疑似奸細,那死者到底是真的心疾還是和她一樣也是中毒。一切都還隻是懷疑,可一切卻又仿佛在暗暗說明著什麽!這是一場陰謀,一場驚天的大陰謀!
“死者是何身份?
“那死人是舞樂司的伶人餘生歡。”瑞嬤嬤開口時滿是不屑厭惡,“擅彈古琴,曾以一首《恨離別》轟動京都。更是曾與皇後娘娘鬥琴而勝,因此……深得娘娘賞識。”
瑞嬤嬤後麵的話還是委婉了。事實上,宮內下等灑掃的宮人中隱隱流傳著一個謠言,皇後娘娘和伶人餘生歡相好。隻是這謠言隱秘且傳播範圍不大,因而一直未能傳到太後皇上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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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很慶幸,當日及時地將你從椒陽宮中接到這兒來。”太後終於開口了,語氣疲憊又頹廢,卻藏著背水一戰的鏗鏘,“也是算救了你,否則現下你恐怕已封在裏麵,也……生死難料!”
嚴恬抬起頭,正見太後盯著自己,目光嚴厲又帶著幾分熱切,“現下皇上氣極,已派貼身親兵封了皇宮各處!便是東宮……也被禁了足。太子何奇無辜,此事想來他現下仍一無所知,不明緣由。
“哀家不能去叫那幫老臣故舊來求情,也不能找刑獄司來查清真相。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你或許可以幫上忙!上回玉廷的案子就多虧有你。‘繼母無義,不以其母’這判詞雖是你父親所寫,但也定有你的功勞。你能救方玉廷一命,那麽也能救太子一命!”
嚴恬明白了太後的意思,她隻字未提皇後,卻要保住太子,說明她也並不相信皇後的清白!剛剛話中似乎句句都是寄希望於自己保住太子,可實則心裏已然做了決斷。放棄皇後,棄卒保車。之所以還是要讓她查案,隻是為了找個理由將太子摘個幹淨。就像“救方玉廷一命”那般,無論是巧言令色,還是劍走偏鋒,力求讓太子潔白無瑕,不受半點沾染。
但,這怎麽可能?!
“娘娘!”嚴恬俯地叩首,因大病初愈,又逢此大事,此刻頗有些體力不支,說話時氣息不穩,“若皇後有失,太子定遭厭棄。古人中雖有甄後冤死,其子曹睿依然繼承大統的榜樣,可魏明帝自幼忍辱負重,認賊為母,苟且偷生,方才有此奇跡。曆朝曆代,母親被廢的太子有哪個會得以善終的?更多的是母子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衛皇後與劉據的悲劇!臣女以為這件事應先查明真相,再設法保人!否則,皇後極有可能含冤莫白。而太子因生母之罪,最後極有可能會被厭棄。”
“放肆!”這話說的實在太過直白。劉據更是曾有造反大逆之行。太後一拍鳳椅,勃然大怒,“什麽真相?你是說這後宮中出了奸佞,有人陷害皇後?!”
皇後不貞自然是驚天動地的大醜聞。可若是後宮嬪妃殺人構陷,那便不僅是一個驚天醜聞,更是能引得大齊天塌地陷的大大陰謀!且既能殺得了餘生歡,又怎敢保證不會去殺皇後、太子、甚至皇上……
太後心中一沉,立時詞鋒如刀,字字寒冰,“你怎麽就知道另有真相?你怎麽就確定皇後清白?”
嚴恬原本就病弱的身子此時更加虛汗淋漓,可她別無他法。自入宮那一刻起她便已然身陷局中。在太後將她召來那一刻,她便已然無法脫身。既然自己已是死局,那不如盡力一搏,起碼能還死者一個公道,還冤者一個清白!
“真相如何,嚴恬未查,尚不清楚。”嚴恬再次叩首,“可娘娘既要保太子就不能棄皇後,不能不查真相僥幸繞過。即使表麵上皇後可用惡疾不治或意外身亡遮掩過去。但娘娘可曾想過,此事在陛下心中難道就隻是皇後一死便可平息的嗎。哪個男人會容忍這等顏麵掃地之事?一個母親被極度厭惡的兒子,可還會得到父親的疼愛?如今東宮被封便是征兆!皇上,難保沒有以‘劉據’為鑒,防患未然之心!
“所以臣女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太後娘娘,若皇後不保,太子必然不保!”
這番道理太後自然知道,否則她也不會在事發後第一時間叫來嚴恬,逼她如保方玉廷那般保住太子。雖然太子自始未摻和其中,自證清白似乎多此一舉。可皇家血脈不容半分失誤,更何況天家無情,而她的兒子又是冷血中的冷血,無情中的無情!
太後娘娘終於慢慢平靜下來,眉心緊皺,緩緩靠向身後的引枕。這是一個選擇,她總得放棄一些什麽人。就像她原本想著保住太子而選擇放棄皇後一樣。看隻看她想保護的與被放棄的相比是否值得?不過這世上除了皇上與太子,其實並沒有什麽人或事更配得上太後娘娘心裏的那份值得。她終於長長地吐了口氣,沉聲道:“你可有把握保住皇後?”
“臣女,沒有把握。臣女剛剛說了,能做的隻是去查明真相!”
“若查明了真相,又會是一番什麽情形?”太後這句更多像是自問。
嚴恬回道:“臣女現在還未著手去查,所以不敢妄下斷言。可臣女卻知一個人所作所為必是前後一致,心行合一。若心地善良便不會做出大惡之事。若疼愛子女,便凡事為子女計,不會行差踏錯毀了子女前程。
“更何況此案疑點重重。就例如那伶人的屍體為何會倒於椒陽宮的院中?難不成餘生歡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而故意跑到院中去死?”
太後恍然一驚,這個疑點似燎原星火,讓懷疑陡盛。宮中若真有此等威脅,必要在釀成大禍前清查處置。這次還隻是殺人陷害,萬一以後這幫宵小找到了東宮甚至正乾宮的關防破綻呢,又會不會把這等手段使到皇上、太子身上?
“你要如何去查?你要哀家去做什麽?”
嚴恬並未因此長舒口氣,反而神經繃得更緊。
“請太後說服陛下給嚴恬幾日時間查明真相。”
起碼不是今日便賜皇後三尺白綾。
“好。哀家能為你向皇帝要七天的時間,這已是極限。”
七天?七天太短了!可,現下也隻能如此。
“臣女還要見皇後娘娘一麵。”
“可以,這個哀家也去同皇帝說。”
“還有一件。”嚴恬抬起身子看向太後,此刻她雖然跪地,卻脊背挺直,倔強而堅定,“嚴恬此行,萬劫不複。請太後下懿旨,將嚴恬逐出嚴氏族譜,此生所為與嚴氏再無瓜葛!若罪該萬死,隻嚴恬一人獨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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