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上。
    “……”
    嬴政沉默的對比著兩位重臣的信念與想法。
    毫無疑問。
    屠雎推舉的國策底層邏輯，與尹烈的截然相反。
    尹烈所有的諫言，都圍繞著一個核心要點！
    那就是造就九州的實質性一統。
    各項政策也是基於發散性的多維度……多管齊下……
    最終目的都是讓關中和中原兩大板塊的政治、土地、經濟、軍事、法製、文化、交通、商貿、教育、輿論、曆史認同等諸多方麵，打通並鞏固更深層次的聯係。
    第一：政治層麵。
    尹烈提出了遷徙製度，外加清官、濁官製度。
    讓中原士卿階層直接來到關中，並擁有入仕的途徑。
    這無異於是向中原士卿階層，傾斜了一定的政治資源，以換取未來關中和中原的進一步融合。
    再觀屠雎的霸秦政策……
    根本不存在融合的問題。
    屠雎永遠堅定的站在關中的立場與利益層麵考慮問題，外加製定政策。
    即：斷不可損關中老秦人之利，以資中原之敵民也！
    官僚政治資源這鍋肉……
    哪怕爛也必須爛在關中，中原農奴想都別想！
    第二：土地層麵。
    尹烈提出的徭役兼具土地分配方案，底層邏輯也是惠及最底層的民眾。
    同時為大秦的由武轉文做鋪墊！
    隻要把土地的分配權，從軍功階層的手中，弄到九州萬民的頭頂上。
    軍功階層就失去了持續膨脹的基礎。
    因為軍功的核心無非就是獎懲二字。
    昔年魏武卒的戰力為何一落千丈？
    其實就是沒有適量的土地進行分配獎賞了，軍功階層失去的新鮮血液，慢慢也就變得越來越弱。
    同理。
    尹烈通過徭役兼具土地分配方案，奪了軍功階層對於土地的話語權，就相當於釜底抽薪！
    這對於國尉屠雎來說，是無法容忍的！
    因此。
    當南征被掀起的那一刻！
    國尉屠雎首先要扳回一城的地方，便是用典田軍功製度，徹底取代掉徭役兼具土地分配方案。
    隻要土地持續的抓在軍功階層手中……
    那麽極致霸道、法家、軍功、征伐、擴張的道路，就還能繼續玩得轉。
    不然……
    南征都隻會是紙上談兵。
    畢竟涉及到了幾十萬銳士的軍功土地獎賞。
    關中現存的土地肯定是不夠的，中原士卿階層占有的大量土地，必須得空出來。
    這是南征計劃最重要的一環。
    也是屠雎想要屠盡百萬中原士卿的真正理由。
    中原士卿階層的家資，可以作為南征的軍費。
    中原士卿階層的海量土地資源，可以作為對外征伐的獎賞基礎。
    中原九州萬民全部被充作農奴，人礦……
    則可以作為大秦戰車滾滾向前的後備燃料！
    不得不說！
    屠雎對中原的一係列政策，著實是狠到了骨子裏。
    就連始皇聞之，也不由得連連蹙起眉頭！
    嬴政最初確實是極致霸道的引領者……
    對於呂不韋提倡的王道旗幟，以及天道大勢，嬴政總覺得有理歸有理，卻也處處透露著夜長夢多之感！
    嬴政深知東出一統必須得一鼓作氣……
    不然就會麵臨再而衰，三而竭的諸多突發問題。
    所以。
    嬴政的一統方式選用了極致的霸道。
    彼時的三公國尉屠雎，完美契合嬴政的政治需求。
    這也是屠雎能夠得以成為大秦最高軍武重臣的真正原因。
    當然。
    更確切的來說。
    其實是國師尉繚子利害……
    尉繚子非常清楚皇帝的內心所思所想。
    故。
    尉繚子才會保舉出屠雎！
    從這件事上便可以看出，尉繚子絕對是非常不一般的存在。
    言歸正傳。
    說完了政治、土地。
    回到經濟層麵。
    屠雎的霸秦政策，是不太重視商貿經濟的……
    大殿正中。
    “陛下！”
    屠雎繼續道：“老臣猶記秦禦丞之前曾提到過，要搞什麽經濟開放，著重商業貿易！”
    “老臣對此堅決反對，因為重商勢必會敗壞風氣，使得社會上不勞而獲者變得更多，人人都想通過偷奸耍滑獲取立身之本……”
    “試問，到時候誰還會安穩種地，誰還會在戰場上舍生忘死？”
    “依老臣之見，所謂的經濟開放，重視商業貿易，完全就是禍國之道！”
    “而中原的各項資源，比如原齊地的鹽鐵，原楚地的木料礦產等等，我大秦可以直接劃歸朝廷所有，隨取隨用，誰敢多言半句！？”
    “至於所需的各項軍需物資，也根本不用商貿去帶動盤活，直接通過徭役攤派，隻會效率更高，而且沒有任何成本！”
    ……
    屠雎根本不考慮中原民心所向的問題。
    反正就秉承一條！
    對於中原將近兩千萬民眾，隻要壓榨不死，就往死裏壓榨！
    常年種地實乃份內之事。
    每年的各項徭役，不僅得兼顧各項國家級工程。
    而且在戰爭的軍需物資層麵，也可以通過徭役攤派開采、運輸、冶煉等等方麵！
    主打就是徹底拋棄商業，直接用徭役政策，集中力量辦大事。
    “國尉！”
    尹烈認真的提醒道：“首先，你把鹽鐵等重點資源劃為朝廷所有，此舉本身是沒有問題的！”
    “但你如果想要通過徭役攤派，去解決所有的物資供應問題，就必須得麵臨一個現實……”
    “那就是官方壟斷獨營，勢必會造成效率慢、成品效用低下，內部貪腐嚴重等問題！”
    “經濟開放，自有競爭，優勝劣汰，由市場去倒逼商販不斷迭代出好東西，才是真正的正道！”
    “並且最重要的是……徭役是有一個承載上限的，一旦超過上限，定然會舉世皆反。”
    “言盡於此，這就是我對於商業和徭役之間的總結定論！”
    ……
    尹烈認為經濟是國家的潤滑劑。
    經濟開放能夠讓整個帝國充滿活力。
    甚至能讓盛世提前到來。
    可屠雎卻對商貿經濟極盡排斥……
    原因是屠雎依舊十分純粹的站在戰爭層麵，去拆解商業的作用。
    毋庸置疑。
    這隻會得出無比片麵的定論！
    相當於管中窺豹……看不出什麽花來！
    屠雎的想法，屬實是太過陳舊了。
    忽然。
    “蒙卿。”
    嬴政被尹烈和屠雎吵得有點腦袋疼。
    反正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雙方立場不同，論點也不同，最終得出的結果，自然隻會是南轅北轍的。
    “蒙卿，你對於我大秦的商業經濟，如何看待？”
    嬴政詢問了一下蒙武，他想要聽一下不同的意見。
    蒙武聞言隻覺壓力山大……
    無論是尹烈也好，屠雎也罷。
    兩人在政策製定層麵，都是當世最頂尖的天賦人才！
    蒙武自認他在才能方麵，其實是有些平庸的。
    當然。
    也要看跟誰比。
    蒙武比不過屠雎與尹烈，可對比朝堂普通的文臣武將，蒙武絕對是一點都不虛的。
    就這樣。
    蒙武在短暫的沉吟過後，他恭敬的拱手道：“陛下，微臣認為商貿經濟是很有必要發展的，哪怕我大秦需要以對外戰爭為側重核心，商貿經濟也可以聯通外交諸事……”
    “比如呂相當年便是用經濟捆綁的方式，始終維穩著齊秦聯盟的關係，致使齊國直到楚國滅亡，也未曾出兵一次。”
    “同理，我大秦未來無論是選擇對內治世，亦或者對外戰爭，商貿經濟方賣弄太過弱勢的話，總歸不算是什麽好事。”
    ……
    蒙武說出了一個非常有見解的諫言。
    尹烈見狀立即毫不避諱的朝其伸出了大拇指。
    國尉屠雎的臉色則有些黑……
    那麽問題來了？
    國尉屠雎難道不懂商貿和外交，乃至於諜戰滲透諸事上都有所關聯嘛？
    答案是屠雎肯定是懂得……
    隻不過屠雎秉承的是極致的霸道！
    在南征一事上！
    屠雎的態度同樣是把百越萬民邊做農奴、人礦！
    各項物資資源全部變為大秦戰爭車輪的燃料！
    如此一來！
    什麽商業外交，諜戰滲透根本不重要！
    大秦隻需用絕對的武力，傾軋百越之地，爾後再套用斷代殖民，軍事奴役的政策方法便可。
    說白了。
    在屠雎看來，商貿外交、諜戰滲透屬於對外戰爭中……微不足道的一環！
    相比之下。
    大秦重商所帶來的負麵影響，反而是屠雎所不能接受的。
    正所謂兩害相較取其輕。
    屠雎寧願大秦與百越之間的戰爭烈度更高一些，他也要維持關中以武立國的全民共識，堅決抵製偷奸耍滑，還有投機賤商等行為。
    王座之上。
    “蒙卿言之有理。”
    嬴政點了點頭，他本身也是比較偏向於……切莫太過極端。
    蒙武拿呂不韋的商貿外交聯盟為例，這絕對是說到了嬴政的心坎裏。
    昔年嬴政上位之後，立馬便顛覆了呂不韋製定的新法國策。
    唯獨在商貿外交方麵。
    嬴政選擇了全盤延用呂不韋的政治策略。
    毫無疑問。
    這個選擇是十分明智的。
    呂不韋也不愧是戰國末期赫赫有名的大商，在商業層麵，老呂敢說第二，那時候真沒幾個人敢跳出來說第一。
    “陛下。”
    屠雎沒有在商貿經濟方麵太過糾結。
    他立即轉移話題道：“對於我大秦的法治，我依舊認為應當采用國法即軍法，術以知奸，以刑止刑。唯有用重典，方能震懾九州浮動之人心！”
    “包括在徭役攤派、貪腐諸事、鐵製農具管製、戶籍劃分等等方麵，都必須得事無巨細，膽有敢犯違逆者，必須得肉刑處置！”
    “如此，才能不斷從法製層麵，維持……甚至提升我大秦的軍武戰力！”
    ……
    屠雎對於律法的核心要求，並非是鞏固帝國的治世發展。
    而是維持或提升軍隊的戰鬥力。
    那麽這個邏輯是說得通的麽？
    答案是確實說得通！
    盡管看起來很殘酷，也很扯……
    但從曆史的軌跡進行佐證的話。
    秦末章邯憑借麾下的刑徒軍，都能打的項梁大敗，六國餘孽皆喪膽，若非出了個西楚霸王項羽……
    說不定曆史上的大秦，真就還能再苟延殘喘幾年。
    那麽為何大秦關中的刑徒，會戰力如此之強呢？
    原因就在於……
    第一：關中秦民的戶籍就是按照什五的編製進行綁定的。
    你鄰居犯了法，你都有連帶責任。
    第二：服兵役屬於必行之事，隻要到了十七歲，就必須每年抽時間服兵役，訓練！
    第三：就是秦法即軍法……
    關中老秦人骨子裏就是視軍法如山，再加上什伍戶籍的潛意識捆綁認知，戰鬥之時就是會更加有協作性，並且意誌力極其堅韌！
    然而。
    有利就必然有弊！
    尹烈立即站出來道：“一以貫之的秦法即軍法，確實可以維持甚至提升我大秦的軍武戰力，但也讓法製沒有任何彈性空間。”
    “過去我大秦隻有關中之地，很多東西都是可控的，比如運輸軍需物資，走個上百裏，中途除非遇到特別惡劣的天災，不然基本上都能定時定量的抵達。”
    “可我大秦現在坐擁了九州之地，未來百越也要征服到我大秦的版圖之中……”
    “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比如在徭役攤派諸事上，運輸物資從一開始的百裏之地，變成了千裏之遙！”
    “試問！任誰走上一千裏，中途能夠不出點茬子？你如果依舊按照秦法即軍法的理念貫徹施行，不留半點彈性空間出來，動則罰兩盾，要麽就是肉刑……”
    “我隻能說，未來犯法之人，恐怕會呈幾何倍數增加！”
    “屆時，勢必會釀成全民對秦法極其抗拒的局麵！”
    ……
    尹烈的立場，依舊是九州天下。
    他僅僅隻是舉了一個運輸物資的例子。
    實際上是以小見大！
    古代王朝的地盤越大，統治難度和成本就會呈幾何倍數往上攀升。
    這個時候。
    絕對不適合在前期的磨合階段，便上來就用重典的！
    因為會誤傷、誤判太多的人！
    致使除了關中之地以外，所有人都憎惡排斥秦法……
    尹烈表示，他非常不認同屠雎的法製理念！
    “哼！屁話！”
    屠雎漠然道：“一群農奴人礦而已？他們連思想都沒有，還能怎麽反抗？而我關中之地對於秦法即軍法早就習以為常了。總而言之，隻要能夠保持住我關中銳士的軍武戰力，帝國就永遠不會亂！”
    尹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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