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施桐 火車站的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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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餘衡家出來, 顧之光像被打過霜的茄子一樣,蔫了。
    我以為今天就能揪出賈慎獨的小辮子呢,沒想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也沒有。事情過了那麽久, 他做的那些事早就被人們遺忘, 可惜了,檔案管理不行啊, 什麽都查不到
    聽到他內心的嘀咕, 趙向晚同樣也有了挫敗感。
    她有讀心術, 能夠確認賈慎獨殺了人,但是證據呢如果沒有證據支持, 她的讀心術一點用處都沒有。就仿佛薑遇春當年被冤枉時一樣,他明知道自己沒有殺戴敏麗, 但證據確鑿, 他即便渾身長嘴也說不清, 最後隻能含恨而死。
    顧之光看一眼掛在頭頂上的太陽,火辣辣的,有一種要將世間所有黑暗消滅幹淨的氣勢。
    他倒是會轉彎,自言自語道“雁過留痕,隻要他做過,總能找到端倪。顧之光,加油”
    趙向晚不由得莞爾“走去施啟燕家。”
    省建築設計院占地不算大,走進大門之後,前麵一棟六層平屋頂的建築是辦公樓;後麵是家屬區,一共六棟五層坡屋頂磚混建築, 東南角是假山、流水、盆景堆砌起來的景觀區,看著環境還算不錯。
    施桐是省建築設計院的總工,市領導出麵引進的高級人才, 因此分配到的住宅是三房兩廳一衛,建築麵積足有一百平方米,即使放在現在也算居住條件非常好的。
    雖然施桐已經去世十二年,但因為他是在工作期間跳樓,設計院領導覺得愧對施桐家屬,一直沒有讓路芝英騰退單位住房。這麽多年來,路芝英沒有再婚,住在這房子裏將施啟燕撫養成人,並繼承父業讀建築學專業、考上湘省大學的研究生,提起她的名字來,大家都豎大拇指誇讚善良、堅強。
    多少親生母親都不一定做得到,路芝英一個繼母卻做到了。
    這個世界並不大,施啟燕跳樓的事情很快就被設計院領導、縫紉機廠領導知道。設計院領導上門慰問,縫紉機廠領導放了路芝英一個星期的假,都讓她們在家裏好好休息。
    九十年代之後,原本被當作結婚三大件的縫紉機其重要性下降,被電視機、冰箱等家用電器所取代。商業越來越發達,大家都在商店買衣服穿,縫紉機慢慢退出曆史舞台,路芝英所在的縫紉機廠效益年年虧損,路芝英麵臨著下崗的風險。現在這麽一休息,估計離失業沒有多遠。
    但即使是這樣,路芝英依然無怨無悔。
    在她眼裏,從三歲開始撫養的施啟燕就是她的親生女兒,是她這一輩子的依靠。工作沒有了還可以再找,但女兒要是沒了那就真的永遠失去。
    就像丈夫施桐,他那一躍之後,便永遠化成了灰,不複存在。哪怕再想,也隻能在夢中相見。
    顧之光、趙向晚的到來,令路芝英非常驚喜。
    她拿拖鞋出來讓兩人換了,又從冰箱裏拿出單位發的冰汽水,一人遞上一瓶“外麵熱吧你們辛苦了。上次啟燕的事情,我一直想感謝你們兩個,隻是一時半會走不開。等會留下來吃個飯啊,阿姨給你們做魚吃。”
    顧之光是個自來熟,便笑嘻嘻地替趙向晚做了主“好啊,那我們就叨擾阿姨了。”
    因為天氣炎熱,趙向晚一早出門調查,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猶豫了一下沒有客氣“好,多謝。”
    路芝英一聽更高興了,原本愁苦的麵容也舒展開來“好好好,你們兩個幫了我們這麽多,能夠留下來吃頓飯我真的是謝謝,謝謝你們。”
    要是沒有顧之光,啟燕早就跳下去了;要是沒有趙向晚,啟燕根本不可能放棄自殺的念頭;要不是有他們幫我家啟燕說話,要不是有那麽多人罵那個姓賈的,連我都不想活了。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聽到路芝英的心聲,因為案件偵破受阻而有些挫敗感的趙向晚重新燃起了鬥誌,對啊,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大家一起努力,一定能將惡人揪出來
    施啟燕沒有出來,依然留在自己的房間裏。
    路芝英壓低聲音說“她昨晚睡得不太好,我讓她上午再眯一會兒。你們要是有什麽要問她的,我去叫她”
    顧之光連忙擺手“不急不急,我們先和您聊。要是有需要,等下吃飯的時候再問也行。”
    趙向晚打量著房子裏的陳設與布局。
    看得出來裝修已經比較舊了,家俱、花瓶什麽的也是老物件,但並不給人老土的感覺,反而有一種古樸、典雅、藝術感。
    坐在深棕色的實木沙發上,趙向晚再一次拿出筆錄本,準備做記錄。
    路芝英有些緊張地看一眼她手中的本子,咽了一口口水。
    是警察問話嗎我沒做錯什麽事吧每一句話都要記錄下來嗎要摁手印、簽字嗎
    趙向晚沒想到路芝英膽子這麽小,忙柔聲解釋“我不是警察,做筆記是因為有些事情遺忘,您看。”說罷,她將攤開的筆錄本送到路芝英眼前。
    清秀、工整的筆跡,上麵寫著一些案情分析,路芝英雖然看不懂,但趙向晚坦誠的態度令她安心不少,便笑著說“那就好,那就好。”
    顧之光問她“您以前聽施先生提起過賈慎獨這個名字嗎”
    路芝英搖頭“沒有聽說過。”
    顧之光繼續追問“真沒有可能不會提他名字,但有個代稱,比如那個姓賈的、大學敗類、欺師滅祖、宰予、朽木、糞土之類。”
    趙向晚在一旁聽著,覺得顧之光說話有趣,宰予是孔子最失望的弟子,被孔子罵朽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圬,沒想到顧之光能想得出來這麽多罵人的詞。
    路芝英猶豫了半天,想出一個人名來“施先生隻要提起一個人,便會很生氣,姓賈倒是姓賈,隻是名字叫什麽半倫。我記得79年的時候,施先生曾經有一次在家裏拍桌子罵,說賈半倫不配為師,不配提朱先生名諱,竟然還有臉來找他一起做項目。”
    賈半倫誰啊
    顧之光忽然“啊”了一聲,神情激動地說“就是他,施先生罵的應該就是賈慎獨”
    顧之光看趙向晚依然懵懂,便細細解釋“曆史上有一個人叫龔半倫,是龔自珍的兒子,就是那個寫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的清代愛國詩人龔自珍。龔半倫賣國求榮,在英法聯軍攻入北京後,所以焚掠圓明園者,因有龔半倫為引導。英以師船入京,焚圓明園,半倫實與同往取金玉重器而歸。”
    趙向晚聽他口才便給,詩詞典故順手拈來,不由得暗自佩服。聽到後麵他說起龔半倫引狼入室,帶著英法聯軍焚燒圓明園,還與侵略者共同進退,頓時氣得大罵“真不是個東西”
    顧之光一臉認同“對吧龔半倫不是個東西,死後龔家人不讓埋進祖墳。所以說,半倫這個名字送給賈慎獨,才是真正般配。君子必慎其獨,多好的字,他也配還是叫賈半倫比較好。”
    這就知識分子獨有的罵人之語拐了幾道彎,要不是賈姓少見,要不是顧之光知識淵博,還真沒人能夠聯想到那裏去。
    路芝英最崇拜知識分子,聽顧之光念詩,頓時雙眼放光“唉呀,到底是大學生書讀得多,有文化,什麽都懂。”
    顧之光不太好意思,他搔了搔腦袋“其實吧,我也是上課聽老師說的。圓明園二十萬平方米、一百五十多處景致,被稱為萬園之園,是皇家園林的經典之作,中西合璧,堪稱園林建築之典範。圓明園被毀一事,教我們建築曆史的老師耿耿於懷,上課的時候每每提及,都恨不得捶胸頓足,把龔半倫罵得狗血淋頭。所以,這個典故朱成嶺大師知道、施桐知道,我也知道。”
    原來是這樣。
    如果不是顧之光多問這麽一句,恐怕施桐一死,誰也想不到他嘴裏說的賈半倫就是賈慎獨。
    趙向晚問路芝英“施先生在跳樓之前,有沒有提到賈半倫”
    路芝英努力回憶著。
    “好像有提到過。施先生不太愛說話,80年臘月他負責設計的體育館不斷出問題,他那段時間特別忙,不停地出差、匯報、開會,他是臘月十八的中午跳的”
    往事不堪回首,隻要提及施桐跳樓那一幕,路芝英的情緒便會陷入低落之中,邏輯混亂,聲音開始顫抖。
    趙向晚及時打斷她的悲傷情緒“對,那天是1981年1月23日。在此之前,施先生是怎麽說賈半倫的”
    路芝英說“是,那應該是跳樓前幾天,他送兩個京都來的專家上火車,中午回來吃飯的時候提到了賈半倫。我記得他當時臉色很難看,連飯都沒吃幾口,說賈半倫枉為人師,誤人子弟。不過因為他經常說這樣的話,我聽得多了,就沒有往下問。”
    趙向晚皺了皺眉。
    路芝英很緊張地看著她“是不是我不應該不問是不是這件事情很重要唉我真笨,施先生那天明顯臉色和往常不一樣,我應該多問一問的。”
    趙向晚看得出來路芝英是個很沒有自信的人,習慣看人臉色,這類人通常擁有一個不幸的童年、一個壓抑的家庭。施桐是謙謙君子,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可能嫁給施桐之後,路芝英才體會到被尊重的幸福吧投桃報李,所以路芝英才會盡心盡力地撫養施啟燕,對她視如己出,看得跟眼珠子一樣。
    趙向晚將語速放慢,免得引她緊張。路芝英要是一緊張,腦子會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
    “不急,並不重要。您再想一想,施先生送專家去火車站的那一天,具體是周幾有誰同行”
    趙向晚的態度讓路芝英放鬆了一些“我想想,你讓我想一想。那天是星期六,施先生是開小車去的,司機小王跟著,京都專家有兩個,哦,對了,施先生當時還帶了相機,專家說咱們星市的火車站很有特色,要拍照留念。”
    星期六1981年1月17日,那正是翟欣蓮坐火車回家的日子
    顧之光的眼睛裏綻放出灼灼光芒“司機小王現在在哪裏”
    趙向晚問“照片呢”
    路芝英站起身“照片我去找找。司機小王早就辭職下海,不知道去了哪裏。施先生走了之後,我把他拍的所有照片都收拾好,按照時間放在書櫃最下麵。”
    顧之光的心開始狂跳,如果真有照片,那就是極為重要的證據
    “快去快去,您快去找,就找1981年1月17號,臘月一十二那天火車站的照片。”
    路芝英被他激動得有些變形的聲音驚到,臉色有些發白,半天沒有挪窩。
    趙向晚柔聲道“路姨,請你幫我們找一找,看有沒有那天火車站的合影。不管有沒有,都沒有關係,你慢慢找。”
    路芝英這才醒過神來“哦,哦,好,你們先坐一下,我去找,這就去找。”
    路芝英進了房間,顧之光完全坐不住,站起來圍著趙向晚打轉轉“太好了,向晚,真是太好了這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如果有照片拍到賈慎獨和翟欣蓮在火車站,我看他怎麽狡辯”
    趙向晚覺得他太沉不住氣“你激動什麽照片一定會拍到賈慎獨嗎也許隻是偶遇,也許照片上隻有施先生和兩位專家呢”
    顧之光“啊啊啊”地叫了一陣,哀求道“向晚,小晚,晚晚,趙小姐,求你說幾句好聽的行不行可不可以有點夢想呢萬一呢萬一有呢咱們跑了這麽久,問來問去的,都隻是一些碎片式的回憶,根本當不成有力證據。如果真的有照片為證呢那狗東西就逃不脫法律的製裁”
    趙向晚穩得住,不管顧之光怎麽發瘋都不言不語,低頭喝著冰汽水。
    過了一陣,路芝英從屋裏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白色紙袋,裏麵放著一迭照片。白色紙袋上印著“紅星照像館”五個字,上麵寫著膠卷交來的時間,取照片的時間。
    顧之光趕緊拿過紙袋,雙手有些顫抖“衝印時間是1981年1月18日,取膠卷的時間是1981年1月25日,25日”他抬頭看向路芝英,23號施先生不是跳樓了嗎
    路芝英含淚點頭“是,先生去世之後我整理遺物,在他的抽屜裏找到一張取照片的單據。為了留作紀念,我後來去取了相片,保存到現在。”
    顧之光趕緊將紙袋裏的照片拿出來,放在茶幾上。
    施桐是建築設計師,家裏有一台從d國帶回來的老式膠卷照相機。這一批照片大約二十來張,以會議合照、建築單體為主。顧之光眼睛尖,一眼就看到星市火車站那漂亮的尖頂,拿出那張照片來仔細查看。
    是一張合影,中間兩名四十來歲、穿厚厚冬裝的男人,應該就是施桐送走的兩名專家,表情嚴肅地站著,他們身後是星市火車站候車大廳,還有擁擠的人群。
    顧之光左看右看,什麽也沒有發現,有些受挫,再扒拉剩下的照片,什麽也沒有。先前期望值拉得有多滿,現在失落感就有多強,顧之光不由得哀嚎起來“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沒有啊”
    趙向晚拿過照片來,端詳半天之後低呼一聲“顧之光,你來看這個”
    顧之光趕緊湊過來“哪裏,哪裏”
    趙向晚指著被專家擋了半邊身子的一個路人“你看這個人,是不是賈慎獨”
    隻是一個背影,非常非常小,小到隻有指甲蓋那麽點兒。瘦小的一個男人,穿一件格子呢大衣,脖子上圍著條深色圍巾,手裏提著個青灰色手提袋。顧之光盯著看了半天“是嗎是他嗎”
    路芝英拿過來一個放大鏡“給。”
    顧之光接過這個玳瑁手柄的放大鏡,冰滑的感覺令他愣了一下“這是”
    路芝英看一眼這個放大鏡,眼中滿是懷念“是施先生的舊物,他經常要看圖片、考究細節,所以在文物市場買了這個放大鏡。”
    顧之光拿著放大鏡,和趙向晚一起放在照片之上,仔細查看。
    “個子矮,這點像。”
    “穿著打扮倒是像個文化人,不知道賈慎獨有沒有這件呢子大衣。”
    “這種手提袋好像那個時代蠻多人有,出差必備。”
    “隻是個背影,難說啊。”
    兩人商量了半天,最後顧之光有些失落地將放大鏡放下,對路芝英說“哦,對了,有底片吧”
    路芝英說“有,就在紙袋子裏。”
    照相館洗完膠卷之後,一般會將衝印出來的底片一整條放在袋子裏。路芝英整理照片的時候,一張一張地把底片剪出來,整整齊齊地放在小袋子裏裝起來,顯得更加整潔利索。
    顧之光取出膠卷底片,一張一張地對著光找,最後把那張火車站的合影拿出來“我借用一下照片和底片,可以嗎”
    路芝英不在意地說“你們要是覺得有用,就拿去。”這張照片裏沒有施先生,路芝英無所謂。
    顧之光鄭重其事地把照片和底片收好,心裏還是有些失落。先前以為一定能找到有力證據呢,沒想到隻是一個似是而非的背影,根本沒辦法辨識出來。
    趙向晚“沒事,至少我們有了點進展。”
    顧之光打起精神“是啊,17號那天施桐先生很有可能遇到了賈慎獨和翟欣蓮,然後呢賈慎獨做賊心虛想要幹掉施先生”
    這句話一出,路芝英呆住“施先生是他推下去的”
    她的聲音忽然提高“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家先生雖然經常在家裏罵他,但從來沒有做過害人的事,最多就是他找過來說要合作的時候嚴辭拒絕,這樣就要殺人嗎你們不是說,是因為施先生發現設計院領導貪汙,所以被他們害了嗎我這幾天走出去看誰都像是壞人。現在怎麽又變成賈老師是壞人了”
    顧之光見她什麽都不明白,歎了一口氣解釋道“我們今天過來,就是要查清楚施先生之死的真相。貪汙是一種可能,但在火車站遇到賈慎獨也是一種可能。賈慎獨對警察說謊,他說15號坐火車回老家,但卻出現在17號的火車站,這裏麵牽涉出了一樁女學生失蹤案。”
    路芝英的腦子裏裝不了太多事,不過她準確地捕捉到了一個詞“女學生”,突然想到了什麽“我想起來了,施先生罵賈半倫的時候提到過一個女學生,說女學生很好,隻是賈半倫不堪為其師,簡直是禽獸。”
    禽獸聽到這裏,趙向晚有理由懷疑,施桐的確在1981年1月17號,也就是翟欣蓮離校準備上車的時候遇到了她,並同時見到了她與賈慎獨在一起。極有可能當時的畫麵有些不堪,所以引發了施桐的憤怒。
    賈慎獨肯定與施桐有交談過,不然不會讓施桐如此反感。
    可是,當時他們說了些什麽為什麽施桐會難過到失眠,並反複嘮叨自己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對不起秦池荷
    還是說,這是兩件不一樣的事,隻是恰好匯集在了一起
    信息太多,趙向晚感覺到頭有點痛。
    想到剛才路芝英所說“最多就是他找過來說要合作的時候嚴辭拒絕”便問道“賈半倫找施桐先生合作什麽形式的合作”
    路芝英一臉茫然“不知道啊。我不懂這些。”
    趙向晚再問“不是施先生去世之前那段時間長期失眠你知道原因嗎”
    路芝英搖頭“施先生什麽話都憋在心裏,什麽也不說。他氣得厲害了就不吃飯,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喃喃自語,我有時候會聽到一點。剛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施先生一個人說的,不是對我說的。”
    趙向晚問“施先生去世之後,上門吊唁的人有沒有說過一些奇怪的話”
    校園投毒案中,喬小紅曾因為愧疚而在見到秦月影的母親時表現得很奇怪,欲言又止。
    如果施桐跳樓這件事另有隱情,知情人或許會因為愧疚心理,而在吊唁時表現出怪異。
    路芝英仔細回想。
    什麽是奇怪蔣書記送上來的吊唁禮金有兩百塊,算不算奇怪旁人給的都是十塊、二十塊,蔣書記給的卻是兩百塊。
    蔡綺雲看到我的時候,眼淚汪汪的,抓著我的手想說什麽,可是又沒說,隻是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這算不算奇怪
    趙向晚輕聲道“您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別有顧慮。哪怕隻是一點點,說不定能為破案有用的線索。”
    打消顧慮之後,路芝英便開始將自己感覺不對勁的人或事一一道來。路芝英性格敏感,對他人的好惡喜厭感覺非常敏銳,隻是平時窩在心裏不敢說出來。這回趙向晚肯聽,她便竹筒倒豆子,劈哩叭啦都說了出來。
    蔣書記以前經常來家裏喝茶,可是施先生去世之前一個星期人影不見,他給的禮金是尋常人的十倍;
    蔡綺雲拉著她的手一臉的愧疚;
    吳力軍上香的時候鞠躬多鞠了一個,神情有些慌亂;
    柳院長老婆看到她時一臉的不屑;
    聽得顧之光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路芝英看著老老實實,實際上記仇得很,十二年過去了,一分一毫都記得清清楚楚。
    趙向晚卻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認認真真地記了下來,一邊聽一邊點頭,仿佛路芝英說的是至理名言。路芝英一口氣把所有怨氣都發泄出來,說完之後又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點小肚雞腸我平時都不這樣。”
    趙向晚卻知道是為什麽。老實人並不是心裏沒有不滿,隻是悄悄壓了下去,現在自己給了她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讓她說出來,她自然會暢所欲言。
    等到路芝英說完,趙向晚認真地點了點頭“謝謝您有用的線索,我們會進一步查清楚。”
    說到這裏,施啟燕從屋裏出來。
    休息了幾天之後,她眼底青影漸漸變淺,整個人精神看起來好多了,一張臉美得似乎會發光。
    施啟燕穿一身簡潔的純白色無袖長裙,豔麗高貴,真想象不出來,這麽漂亮優秀的女生,會被導師語言暴力到自殺跳樓。
    看到顧之光與趙向晚到家裏來,施啟燕禮貌地打過招呼,安靜坐在沙發“你們來,是想告訴我父親的真實死因嗎”
    麵對美得很有侵犯性的施啟燕,向來以口齒伶俐見長的顧之光說話有點卡殼,一句謊話都不敢說“當時為了哄你不要跳樓,瞎編了一些話,你別怪我。”
    施啟燕似乎早有預料,微微欠身,並沒有繼續追究,而是看著趙向晚,鄭重其事地說“謝謝你。”
    謝謝你告訴我,老師說的話都是錯的;謝謝你告訴我,不能讓親者痛仇者快;謝謝你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揭穿老師對我沒有半點關心的事實。
    施啟燕有點高冷,隻簡單說了三個字,但內心那些話語趙向晚都已經聽見,微笑道“不客氣。”
    兩個女孩相視一笑,屋內氣氛很和諧。
    施啟燕的信息與路芝英差不多,作為補充的是,施啟燕並不知道賈慎獨與父親的真實關係,反而因為賈慎獨師從朱成嶺而心生仰慕,因此報考了他的研究生,盡心盡力地完成他所交代的所有任務。
    隻是可惜,不管施啟燕如何努力,賈慎獨永遠有辦法挑出毛病。
    她若刻苦,他便說做學問需要天分;她若創新,他便說科研需要細致、嚴謹,總之一句話,當眾表揚孤立她與同學的關係,背後批評打壓她的信心。施啟燕本就因為父親去世而變得冷傲、孤僻,現在讀了賈慎獨的研究生之後內心便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尤其是這個暑假,跟隨賈慎獨外出考察做項目,賈慎獨更是變本加厲,讓施啟燕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直至最後一句你不如你父親,直接讓施啟燕精神崩潰,萌生出死誌。
    聽到這裏,趙向晚對施啟燕說“我們今天在學校了解到一些關於賈慎獨的情況。其實,賈慎獨名義上是朱成嶺大師的弟子,但實際上他是第一個貼朱大師大字報的學生,逼得大師差點沒了命。”
    施啟燕第一次聽說,霍地站起“什麽”
    趙向晚將賈慎獨與朱成嶺、施桐的關係說明白,施啟燕的臉色變得鐵青,從牙齒縫裏擠出兩個字“無恥”
    隻恨當年父親談及賈慎獨這個人時都以賈半倫相稱,父親的那些師兄弟們也隨著朱大師的離世而漸漸失了聯係,再加上賈慎獨在業內打響了名氣,那段往事被人忘卻,不然要是知道賈慎獨是這樣一個背信棄義、奸滑惡毒之人,施啟燕肯定不會讀他的研究生。
    趙向晚不想看到施啟燕自責“賈慎獨有意隱瞞,學校裏很多人都不知道他與朱成嶺的真實關係,你被他蒙騙,這是他的問題,不是你的錯。”
    施啟燕抿了抿唇“我下學期會找學院領導,要求更換導師。”
    趙向晚點點頭“挺好。”
    不過,也可能不需要施啟燕申請。如果重案組的調查開展順利的話,應該能在八月底請賈教授到市局喝茶。
    吃過午飯之後,趙向晚、顧之光在路芝英的帶領之下,拜訪了設計院一些老員工,也是當年路芝英覺得不對勁的人。
    在一次又一次的走訪之中,趙向晚一點點排除,最後梳理出幾點有用的線索。
    第一,施桐午休時獨自上樓,與在五樓結構組工作的蔡綺雲、吳力軍擦身而過,這兩人有些奇怪這麽冷的天施桐上樓做什麽,但礙於施桐的高冷隻隨意打了身招呼,並沒有過問。事後兩人知道施桐跳了樓,非常內疚。
    第二,施桐單獨一間辦公室,跳樓那天蔣書記從他房間走過,似乎聽到他在打電話,而且聲音很大很不高興,好奇地聽了一下,但因為當時鬧肚子離開,沒有關注,事後想來如果自己進去關心一下,也許施桐就不會跳樓。正因為這個,蔣書記才送了兩百塊錢的禮金,表達歉意。
    至於其他一些讓路芝英覺得不對勁的,純粹是她想多了。正如施啟燕先前在樓頂想的,設計院是清水衙門,哪裏有什麽貪汙之說
    趙向晚問蔣書記“施桐在和誰說話說了些什麽”
    蔣書記歎氣“唉就聽到一句,我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見什麽見不見然後我就上廁所去了。”
    再問蔡綺雲和吳力軍“你們下樓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陌生人”
    時間過去太久,他們根本想不起來,遺憾搖頭。
    “有沒有遇到一個瘦瘦矮矮的男人”
    兩人同時搖頭,都說當時著急下樓,沒有注意。
    設計院一樓是食堂,上午十二點一下班,大家都往下麵走。
    蔡綺雲、吳力軍當時忙著繪圖,拖到了十二點半才下樓,所以才會遇到辦公室在二樓、往上走的施桐。
    十二點半,正是施桐往頂樓走的時候,
    十二點四十五,施桐跳樓。
    這個時間點,正是大家午休的時候。
    設計院的人都是知識分子,建築、結構、暖通、水電與建築相關的人都聚在這裏。
    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全都慌了神,忙著報警、叫醫生、喊領導,都希望能夠把施桐救活。
    誰也沒有懷疑過,會有人把施桐推下樓。
    雖然後來警察過來,上樓查看一番,但也沒有提出異議。結合這段時間施桐的確精神壓力大、又長期失眠,便下了抑鬱症導致自殺的結論。
    施桐隻是一個畫建築圖的工程師,和誰都沒有利益衝突,誰會去害他呢
    那天有沒有遇到陌生人進到設計院大樓
    這個問題如果在1981年1月23日那天詢問,可能還能找出知情人,但現在是1992年8月,誰還會記得十二年前發生的事情
    到了傍晚,走訪了一天的趙向晚回到重案組辦公室。
    很疲憊。
    披著一身霞光,熱得渾身冒汗。
    肚子還餓,中午雖然吃得很飽,但走訪一整天,問了無數個問題,早已是饑腸轆轆。
    一進辦公室,電扇風悠悠吹著,一點聲音都沒有。
    趙向晚有點不習慣這麽安靜,四下裏張望著,人呢
    季昭從綠蘿垂落的文件櫃之後探出頭來。
    回來了
    白得似乎發光的臉龐、零亂的劉海、毫不掩飾歡喜的眼眸,仿佛喧嘩世界一道漂亮的風景線,趙向晚的心情一下子便好起來了。
    “我回來了。”
    趙向晚嘴角帶笑。
    肚子餓了嗎
    趙向晚點點頭,問了句“何明玉和朱飛鵬他們呢還沒回來”
    沒有。
    季昭現在對周邊人的關注度明顯提高,不然趙向晚還真不敢把他一個人留在辦公室。
    兩人肩並著肩準備去食堂吃飯,剛走到門口,看著趙向晚額前被汗水打濕的碎發,季昭的手指有些蠢蠢欲動。
    你的頭發,出汗了。
    趙向晚忍不住笑了,往他身邊靠了靠。
    小雲雀歡叫一聲,飛了起來。
    季昭的右手快速抬起,食指與中指前伸,輕輕觸碰趙向晚額頭,幫她把打濕的碎發撥到耳後。
    他的動作非常輕柔,仿佛趙向晚是件精品易碎的瓷器。
    不知道為什麽,趙向晚的心裏忽然開出一朵美麗的花。
    柔柔的風拂過,花瓣綻放,一片一片舒展開來,吐露出那金絲般的花蕊,迎著風輕輕點頭。
    季昭的手指停留在趙向晚鬢邊,內心世界的畫麵忽然靜止。
    一秒之後,燦爛的煙花在天空綻放。
    草地上開出無數五彩鮮花。
    絢爛、繽紛。
    極致的美麗令趙向晚屏住呼吸,舍不得眨眼。明明是映在腦海裏的畫麵,但她卻下意識地把它當成了現實。
    兩人對視,眼中閃過濃烈的情感。
    季昭的手指漸漸下滑,剛剛觸到趙向晚的唇邊,門口傳來重重的腳步聲,還有朱飛鵬的聲音“喂”
    趙向晚身體後退半步,季昭的手指懸在半空。
    季昭有些懊惱地輕呼了一口氣。
    趙向晚笑著轉頭,對朱飛鵬說“你幹什麽”
    朱飛鵬與何明玉一身的汗,抱著一迭子舊卷宗,笑得不懷好意“喂,這裏是辦公室,你們倆要親密,回宿舍去”
    趙向晚沒有解釋,接過何明玉抱著的卷宗“怎麽樣找到資料沒”翟欣蓮失蹤案發生於1981年、戴敏麗被殺案發生於1975年,距現在已經有很多年,看這兩人抱的東西,應該是有些收獲。
    朱飛鵬笑得很得意“我告訴你,我找了一個人,是她幫我找的材料,猜猜是誰你要是猜得著,我請你吃晚飯。”
    真沒想到,周如蘭搞檔案管理真是一把好手,找她幫忙還真從故紙堆裏摳出點東西來。
    趙向晚看了他一眼“周如蘭。”
    朱飛鵬張大了嘴“喂,微表情行為學難道還能猜人名我還真不服氣”
    趙向晚微笑“我們都認識、懂檔案管理的,好像也就一個周如蘭吧”
    朱飛鵬將卷宗放在辦公桌上,衝她抬了抬下巴“走,我請你們去食堂吃飯。”
    四個人說說笑笑去食堂吃了飯,繼續回辦公室工作。
    組長高廣強和祝康、黃元德、艾輝這四個都去了外地,朱飛鵬順理成章當上“臨時組長”。
    朱飛鵬拿出卷宗,將今天的收獲和大家分享。
    “先講戴敏麗吧。當年的刑偵記錄早就找不到了,不過1975年上報的大案要案記錄裏找到了一些當時的資料。這裏記載她的屍體在小樹林被發現,有性愛痕跡,體內留有精液,脖子有勒痕,窒息而亡”
    等他說完,趙向晚問“朱師兄,我今天也調查了這兩人的基本情況,有些疑問我就直接問吧,然後你們看看卷宗裏有沒有相應的答案。”
    “第一,賈慎獨的不在場證據是什麽有沒有證人”
    “有學生證詞,七點到九點半之間,賈慎獨一直在繪圖教室指導設計。”
    “中間沒有離開嗎”
    “這裏沒有寫,隻有簡單兩行字,還有三個簽名。”
    “那就不能排除賈慎獨當時離開過,隻是學生沒有在意,對吧”
    “的確是這樣。”
    “第二,薑遇春的口供裏,有沒有提到戴敏麗是幾點離開的”
    “戴敏麗是七點左右到達他宿舍,然後八點半左右離開。”
    “紅圍巾是戴敏麗的天氣那麽冷她為什麽沒有圍上”
    “兩人膩歪得忘了時間,戴敏麗怕賈慎獨發現,匆匆離開,忘記圍上。”
    “薑遇春有沒有辦法證明,戴敏麗離開時他一個人在家”
    “沒辦法證明,他住的是單身宿舍,做的又是偷情的事,不敢讓人看見。”
    “第三,有沒有證人提出異議”
    “沒有,所有口供一致認定是薑遇春殺人。”
    說到這裏,朱飛鵬搖搖頭,長歎一聲“如果換到現在,有dna檢測技術,薑遇春更是有嘴也說不清。戴敏麗身體裏還留有他的精液,手裏攥著他的衣服碎片,不是他殺的,還是誰殺的”
    何明玉也歎氣“唉薑遇春到死還在喊冤。”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網址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老網址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請加qq群647547956群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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