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報應 我已經都講了,可以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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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飛鵬目光似電, 帶著凜然正氣,緊緊盯著賈慎獨。
    在這樣強勢的目光逼視之下,賈慎獨的情緒漸漸開始緊繃。
    朱飛鵬欠了欠身, 緩緩將桌上反扣過來的相框往前推, 他的動作極慢極慢,慢得讓賈慎獨恨不得撲上去搶過來。
    他這是什麽意思他到底知道什麽這是什麽照片是什麽你倒是快點說啊媽的
    哢嗒、哢嗒
    隨著這一聲令賈慎獨無比煩躁的哢嗒聲,朱飛鵬猛地將照片一翻。
    這是一張放大了的舊黑白照片,十六寸大小,精致的白色相框,帶著曆史的包漿,仿佛被人摩挲過無數次。
    火車站廣場、尖頂鍾樓、兩名表情嚴肅的專家,擁擠的人群專家身後站著一道穿著格子大衣的瘦小人影, 頭往左側偏了一偏,露出半張臉來。
    真有真的拍了下來我我我施桐明明被我推下樓去,當場咽了氣,怎麽他的照片都還存著我看到自己了,那個人就是我, 那件灰白格子的大衣是我在友誼商場買的高檔貨,專門過年穿回家得瑟的,隻要是和我熟悉的人, 都能認得出來那個人是我。怎麽會這樣怎麽辦怎麽辦
    季昭畫的圖, 幾可亂真, 隻是畫紙是紙麵略粗糙的油畫紙, 而非照相館裏那種光麵的照相紙, 再加上剛剛畫完,顏料中的鬆香氣息隱約可聞。為了遮掩剛畫的痕跡,趙向晚特地找來一張舊相框, 把圖封起來,再加上封塑,乍看之下,和照片沒有兩樣,賈慎獨沒有半分懷疑,驚得一顆心開始亂跳。
    哢嗒
    朱飛鵬的手在桌麵重重一點“施桐拍的照片,你應該記得吧以為把施桐推下樓,就萬事皆休路芝英把他的每一張照片都保存完好,留著呢。如果你不逼施啟燕跳樓,誰能想到你與施桐的恩怨怪隻怪,你做賊心虛”
    賈慎獨打了個寒顫,嘴唇緊抿,成典型的“一字形”,在微表情行為學裏,這代表倔他的心理開始設防,認真分析警方的每一個問題。
    觀察賈慎獨的長相,他與潘國慶的外貌有些類似,典型的承嘴形,上唇短、下唇突出,有一些地包天。這類人猜忌心、防備心都很重。
    趙向晚一邊觀察他的表情變化,一邊傾聽他內心所想。
    照片就在這裏,我的模樣清清楚楚露出來,不承認也沒有用,隻能認下事實。隻是我得想想,這張照片上沒有翟欣蓮。施桐雖然看到了我和她拉扯,還虎著臉說了我兩句,說我沒有當老師的樣子,要注意與女學生保持距離什麽的,但這張照片裏沒有把她拍出來,應該是正好被擋住了。17號那天我為什麽會出現在火車站,怎麽把自己從翟欣蓮失蹤那件事情裏摘出來,這才是最要緊的。
    賈慎獨根本沒有聽朱飛鵬說什麽,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照片,飛快地思考著對策,慢慢鎮定下來。
    “以為把施桐推下樓,就萬事皆休”
    朱飛鵬剛剛說的話明明鑽進了耳朵,但似乎慢了一拍,有些滯後,等他終於想好對策,鎮定下來,這句話才陡然在腦中閃過。
    他們知道是我幹的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瞳孔擴大。整個人像被凍僵了一樣,頸脖處繃成了一條直線,連呼吸都似乎遺忘。
    重案組的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典型的凍結反應,施桐之死絕對與他有關
    每次案件之後,趙向晚都會和大家一起討論案情,尤其是微表情行為與犯罪心理的分析,讓所有人都受益不少。現在賈慎獨的表現,就像按照教科書寫的一樣,標準、規範、清晰,這一下審訊室裏所有人都安下心來。
    難得有這麽一個標準案例出現,正好讓所有人練練手
    聽到大家的心聲,趙向晚再次撥動筆帽。
    哢嗒
    響一聲,代表催促。
    趁他病,要他命
    朱飛鵬大吼一聲“老實交代”
    賈慎獨半天才回了一句“交代什麽”他的喉嚨有些發緊,說出來的話顯得幹澀無比,像鈍刀子在石頭上刮蹭,很刺耳。
    朱飛鵬點了點照片“翟欣蓮失蹤案中,你對警察說1981年1月15日的火車回老家,1981年1月17日在老家。那現在,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張照片上”
    賈慎獨的語速快了起來“那個時候的事情,我忘記了。這個人是我嗎我不知道。”
    他的眼珠子開始亂轉,一看就知道是心虛、狡辯。
    哢嗒哢嗒聲中,趙向晚慢悠悠地說“那件呢子大衣即使是現在依然看著很時尚,值不少錢吧我們拿著這張照片在你們村裏問過,大家都記得,說正是你,還有那個行李袋,也是你過年前拿回村裏的袋子,所以老實承認吧,狡辯沒有任何意義。”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擾得賈慎獨心煩意亂,他明知道眼前這個小女警在故意搗亂,但就是沒辦法控製住情緒。趙向晚的話正戳中他的心事,他的眼珠子轉得更快了。
    認出來了躲不過了誰能知道老子難得打扮一回,竟然還留下了口實村裏人懂什麽,這件事情除了我家裏人,誰都不知道。對,承認又怎樣
    賈慎獨終於智商在線一回,抬起頭來“啊,我想起來了,我本來買15號的票準備回老家的,但到了火車站被個女人勾搭上,我一時之間沒忍住就跟著她去了家小旅館玩了兩天,17號再買票回家。”
    “為什麽要對警察說謊”
    “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大學老師嫖娼,傳出去總是不好,所以就說謊了。”
    “哪家小旅館收了多少錢”
    賈慎獨一律搖頭。
    “哪一趟幾點的車”趙向晚依然不急不慢,但撥動筆帽的聲音卻變得急促起來。兩種不同節奏的聲音,讓性格敏感、習慣操控他人的賈慎獨很抓狂。
    “反正是上午,具體哪一趟我忘記了。”
    “有沒有遇到翟欣蓮”
    這回賈慎獨的回答非常迅速“沒有。”
    場上突然安靜下來。
    賈慎獨心中竊喜,看來這一關算是躲過去了。
    警察能怎樣有照片又如何我承認了又怎麽樣就算和翟欣蓮坐的是同一趟車,他們依然不能說我和她失蹤有關。同坐一趟車的人多了,難道我一定和她有關係那張火車票是我買的,我守在火車站等著,看到她的時候便說有緊急項目,需要她跟著我一起提前在宜嶺站下車,等過幾天再讓她回家。
    翟欣蓮當時有點不高興,但我是老師,拉下臉來訓斥幾句她不敢反抗,隻能不情不願地跟我一起上車。要不是遇到施桐,這世界誰都不知道翟欣蓮是和我一起回的老家。
    趙向晚忽然開口說話,打破了這片沉默。
    “你17號的火車,在哪一站下的車”
    “宜嶺。”
    “幾點到的”
    “晚上七、八點吧。”
    “住在哪裏”
    “不記得了。”
    “據我們了解,17號晚上你住在三姐賈豔明家。”
    賈慎獨張大嘴,半天沒有反應過來“我三姐,我三姐已經不在了。”
    我姐病死了,姐夫帶著孩子離開昌漢縣,他們從哪裏知道我那天晚上住在她家那天晚上我和翟欣蓮在晚上七點多下了宜嶺站,繼續坐過路車往昌漢縣火車站,差不多十一點多才到。我三姐家就在火車站附近,三姐夫和孩子不在家,我帶著翟欣蓮到她家,正好有地方住。
    趙向晚沉默不語,就這麽安靜地看著賈慎獨。那雙鳳眼閃著銳利之光,仿佛寶劍出鞘,寒意凜然。
    這樣的目光,讓賈慎獨越來越沒有底氣。
    那個晚上,我把她帶到了我姐家,翟欣蓮發脾氣了,質問我不是做項目嗎怎麽到您家裏來了我放低姿態安撫她,說我喜歡她,想帶她見見家人。還承諾說隻要她和我結婚,我就想辦法把她留在湘省大學當老師,這樣就能夫唱婦隨,一起做項目一起賺錢。
    我想得很清楚,雖然她曾經拒絕過我,毫不客氣地罵我年紀太大,不是她的理想型,但我還是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她同意,那就皆大歡喜,我帶她回老家,生米煮成熟飯,等她一畢業就領證結婚。如果她不同意,那就休怪我無情無義。這裏是我的地盤,我想要她生就生,想要她死就死。
    誰知道,誰知道翟欣蓮竟然不同意她甚至敢打我在我臉上抓撓出一道血印子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打過我一下下,爸媽、姐姐個個把我當寶貝,豈能容這個不要臉的賤貨打我於是,我拿起台燈就把她給砸死了。
    趙向晚丟出問題,就是要聽賈慎獨說出真實的過程。
    哢嗒、哢嗒。
    再一次撥動筆帽,趙向晚看著賈慎獨,緩緩開口“在你三姐家殺人,你三姐不害怕”
    賈慎獨的臉色變得煞白,汗珠從頭頂滾落。
    警察知道了,警察什麽都知道了三姐雖然死了,但她生前可能告訴了三姐夫,三姐夫雖然帶著孩子搬了家,從此沒有再和他聯係,但警察肯定找到他了不然警察不會知道得這麽細。
    趙向晚繼續給他施加心理壓力“你17號從火車站帶走翟欣蓮,那趟車隻在宜嶺市停靠,你下車之後再坐慢車前往昌漢縣,幾點到的縣城十點十一點十二點”
    審訊室的氛圍開始緊張。
    趙向晚式的審訊正式開始
    高廣強、朱飛鵬、何明玉的目光全都落在賈慎獨身上,不肯放過他一分一毫的麵部表情變化。
    “哦,看來是十一點多,那個時候火車站人已經很少了吧你三姐家就在車站路附近的平房裏,走過去大約多少時間十分鍾、十五分鍾哦,不到十分鍾就能到,對,我們走過那段路,的確距火車站很近。”
    趙向晚的聲音清澈而悠然,仿佛是個說書人,站在上帝視角慢慢將賈慎獨曾經做過的事情娓娓道來。
    “你三姐看到你來,一定很高興吧你是怎麽向她介紹翟欣蓮的學生,還是女友”
    賈慎獨的目光變得閃爍,開始逃避趙向晚的眼神。
    我先說是女友,我三姐高興得要命,我是賈家獨苗,我要是不結婚生子,我爸媽、我姐他們都著急。聽說是女友,我三姐把我們安排在一間房裏。可是翟欣蓮一臉的不高興,自我介紹說是學生,研究生我三姐偷偷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排。翟欣蓮把行李往客廳沙發上一放,說自己睡沙發,我把她拉到房間裏,她便爆發了。不好聽的話,一句接一句,真是給臉不要臉
    “哦,你先說是女友,被翟欣蓮拒絕了吧她一直嫌你長得醜,是不是也是,連戴敏麗這個沒有文化的農村女人都嫌你醜,進了城就找個年輕漂亮的小夥子,那像翟欣蓮這樣一個眼高於底的知識女性,哪裏看得上你”
    “哐哐哐”賈慎獨的情緒激動起來,拚命抬手,手銬敲打在鐵椅扶手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閉嘴,你給我閉嘴男子重才不重貌,我有才,我有才你這個庸俗的女人,不要用你那一套標準來衡量我的價值。”
    趙向晚嘴角微微一勾“你有什麽才朱成嶺的研究生嗎哈哈朱成嶺先生育人無數,何曾對你耳提麵命過一句這都是你找關係混出來的學術背景吧恐怕你還不知道吧學院師生背後給你取了個外號,叫賈獨食,賈半倫,賈野狗”
    野狗什麽的,是趙向晚現編的。
    野狗撲食,吃相難看。
    賈慎獨聽懂了這些外號背後的含義,脖子上青筋暴露,暴跳如雷,可惜整個人被束縛在椅子上,無法跳起來,隻能狂怒嘶吼“胡說,胡說”
    趙向晚冷冷地看著他。
    很會使用語言暴力那我讓你嚐嚐語言暴力的滋味
    “賈野狗,翟欣蓮看不上你,你懷恨在心,對吧當時夜深人靜,你和她在房間理論,你姐想勸架又不敢。你從小到大都在家裏地位崇高無比,你三姐也不敢說什麽。然後呢然後怎樣了”
    “火車站附近平房,是六十年代蓋的磚瓦房,燈光昏暗是不是房間的床頭櫃旁邊,有一張小床頭櫃,床頭櫃上有一盞台燈,是不是”
    台燈二字一出口,賈慎獨的眉心開始跳動。這一下,重案組的其他人員都察覺到了不對他在害怕他為什麽害怕難道台燈是重要證物是殺人凶器
    趙向晚的聲音陡然提高“翟欣蓮是怎麽罵你的呢癩想吃天鵝肉哦不,翟欣蓮是讀書人,不可能說話那麽刻薄,應該相對隱諱是不是比如說你是老師,我是學生,我對你隻有尊敬沒有愛戀;又或者說你不是她的理想型,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結婚”
    賈慎獨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臉上開始醞釀暴風雨。
    趙向晚知道,自己已經觸及到他的心理屏障,此刻攻擊,正是時候
    “台燈,對,你拿起台燈,狠狠砸向她的後腦”後腦是人類最脆弱的地方,重物擊打過去,賈慎獨這是根本沒打算給翟欣蓮留條活路。
    似乎有陰風吹過,賈慎獨感覺自己的後腦開始發冷。
    是她逼我的不打死她,難道等她回到學校之後申請更換導師難道等她告訴同學我這個老師妄圖和研究生談戀愛難道等她告訴所有人,醜人也會多作怪,竟然敢利用老師的權力把她帶到這陌生的小縣城她若是到派出所告我拐賣婦女,我的前途、我的命運、我的人生豈不是都要被她毀了
    殺就殺了,那又怎樣當時鮮血四濺,站在門口想勸架又不敢的三姐嚇得眼睛翻白,一下子暈死過去,真是沒用。我上去補了兩下,用麻繩把她勒死,再將她裝進麻袋,踢到客廳角落裏放著,鮮血把我皮鞋都弄髒了。我把三姐喊醒,讓她清理。三姐當時那個臉色,像張金紙一樣。後來她死得早,估計也是嚇破了膽吧人又不是她殺的,我都不怕她怕什麽
    賈慎獨目光放空,呆呆地看著牆角某處,無意識地重複著趙向晚的話“我砸了嗎砸了吧”
    趙向晚的每一句話,都在一步步還原案件過程,聽得重案組所有人目眩神迷。
    明明大家都是一樣地調查取證,麵對賈慎獨也一絲麵部表情變化都沒有放過,可偏偏就趙向晚可以從細微之處入手,仿佛親眼所見。
    趙向晚的語氣非常篤定“是你砸了。後腦砸下去,翟欣蓮瞬間倒地,鮮血流了一地,沾濕了你新買的皮鞋,你嫌髒,還在她身上踩了幾下,看她沒有斷氣,再用一根麻繩將她勒死,像勒死戴敏麗一樣,是不是”
    完全就是事件重放
    賈慎獨的心理防線不斷回縮,繼續重複著趙向晚的話“勒死戴敏麗”
    趙向晚加快了語速“你用什麽裝翟欣蓮的屍體編織袋、麻袋,還是”
    停頓半秒,趙向晚冷笑道“哦,原來是用麻袋裝的,雖然翟欣蓮個子瘦小,但那麽大一個人就死在你麵前,你三姐嚇得夠嗆吧你就不怕哦對,你已經殺過一個,間接害死一個,不怕了,是不是”
    賈慎獨腦子裏依然還留著一絲清明,知道不能承認殺人事實,但他現在冷汗順著後背往下,電扇風一吹,渾身發冷,開始顫抖,思路不自覺地被趙向晚帶著走。
    麻袋裝著一個人,剛開始還是軟乎乎的,後來便變得僵硬起來,搬動很不方便。好在三姐家有輛三輪摩托車,第二天一大早將麻袋搬上車,帶回老屋去。三姐臉色一直很難看,一路上不停地念阿彌陀佛。真是可笑,這世上如果真有菩薩,早就把我給收了。我看呐,這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隻要你夠惡,就沒有人敢欺負你。
    路上碰到人了嗎好像沒有吧,哦,不對,雖然走得早,但進村之後摩托三輪車突突突地響,隔壁海東家過來看熱鬧,看到麻袋還問了句我們拖了什麽貨回來。三姐當時差點要哭了,還是我說了句,是我托三姐做的臘肉,順路帶回來,這才把謊圓了過去。
    趙向晚聽到他心中所想,整個案件過程清晰無比地呈現在腦海之中。
    “你把裝死人的麻袋帶回老屋,沒有人看到嗎有人吧我們在調查賈家村的時候,你隔壁那家就說過,81年春節前,你和你三姐開著摩托三輪車回來,車上有個大麻袋,是不是”
    警察都知道了
    賈慎獨此刻再無僥幸之心,隨著身體的顫抖,牙齒開始相碰,發出咯咯咯的聲響。這個聲音在口腔引發共鳴,讓賈慎獨頭痛欲裂。
    原來這就是語言的力量嗎這小女警隻不過輕飄飄幾句話,就讓賈慎獨內心生出一種想死的心。
    如果我現在死了,就不用再承受她的逼迫了吧如果我現在尋死,警察就不會再追問我的罪責了吧我是大學教授,為人師表,走出去人人崇拜尊敬,我隻要說幾句話,學生能嚇得幾天睡不著覺。我這麽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怎麽能夠坐在這裏,被這個口齒伶俐的小丫頭逼問
    賈慎獨再一次叫囂起來,拚命地晃動著雙手“放開我我是大學老師,我是優秀黨員,我是承擔著上百萬科研項目的專家、人才。你們都在胡說些什麽什麽台燈、麻袋、三輪車我什麽都不知道”
    趙向晚緩緩站起,與賈慎獨保持一米距離,居高臨下看著一臉猙獰之色的賈慎獨“如果你什麽都不知道,那我請問你,1981年春節,你家裏為什麽翻修茅廁”
    一句話陡然喊破賈慎獨藏得最深的心事,他眼睛發紅,惡狠狠地盯著趙向晚,聲音從牙齒縫裏擠出來“我,我幫家裏看了風水,翻修才能讓我爺爺好起來。”
    趙向晚忽然笑了起來。
    她膝蓋微屈,雙拳緊握,置於身側,雙腳一前一後而立,眼睛緊緊盯著賈慎獨的眼睛,以一種猛虎出擊的姿態,給了賈慎獨莫大的壓力。
    她的笑容雖美,但一絲溫度都沒有。
    她的眼睛裏似乎藏著刀子,淩遲著賈慎獨那顆早已爛透了的心。
    “風水你信風水行善,便是最好的風水,你不知道”
    “殺人容易,處理屍體難,對吧”
    “將屍體藏在老屋,才是真正壞了你家的風水三姐去世,爺爺奶奶去世、母親去世不過才十一年時光,你家老屋便隻剩下一個垂垂老矣的父親”
    “這便是報應”
    賈慎獨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於崩潰,渾身顫抖,淚水從泛紅的眼睛裏流了下來。
    他是家中唯一男丁,得萬千寵愛於一身,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四個姐姐,都把他當心肝寶貝。農村雖然窮,但他從來不缺吃穿。小時候村裏人連飯都吃不飽,偏偏他天天要吃肉。如果看到碗裏沒有肉,他就嚎叫哭喊。有一回他爸實在是身上沒有一分錢,隻好和他商量慎獨啊,明天再買肉行不行
    賈慎獨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他才六歲,拿起一塊磚頭就把鍋給砸了,一邊砸還一邊哭“我要吃肉,我要吃肉不給我肉吃,誰也別吃飯。”
    後來他爸背著他四處借錢,硬是借來錢去鎮上買了肉,他才停止哭鬧。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賈慎獨覺得整個世界他最大。
    被嬌寵著長大的他,對老家感情很深,因為這裏有他最幸福、最快樂的童年。
    這裏是他最篤定的後方,是他不必處處設防的樂土。
    當年殺戴敏麗,嫁禍給了薑遇春,屍體在小樹林裏被人發現;推施桐下樓,偽裝成自殺,屍體被救護車拖走。都沒有屍體處理的煩惱。
    可是殺了翟欣蓮,他才發現殺人容易、處理屍體難。
    分屍在哪裏分總有肉塊、骨頭吧尤其是頭顱,砍柴刀都劈不開,怎麽處理隨意拋棄,肉身能被野狗吃,但骨頭呢被人發現怎麽辦
    埋在荒郊野嶺總要搬運屍體吧總要開挖土層吧村裏人最愛家長裏短,好奇心最強,你能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挖坑埋屍太幼稚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半夜三更趁人不注意刨坑埋屍。屍體總會腐爛,一旦腐爛肯定引來野狗刨食,豈不是屍骸就會被人發現
    想來想去,隻能埋在老屋。老屋裏住著人,把翟欣蓮的屍體埋在茅廁那口大缸底下,誰會發現
    就算有屍臭味傳來,茅廁能夠掩蓋掉所有異味。
    於是,賈慎獨和家裏人商量,借著翻新茅廁、豬圈的由頭,開始刨坑埋屍。
    賈慎獨的三姐親眼看到賈慎獨殺人,嚇得已經不會說話。
    賈慎獨的爺爺、奶奶、爸媽看到屍體,也嚇得戰戰兢兢,但是沒有一個人覺得賈慎獨做得不對,都覺得我家孫子兒子、弟弟是大教授,他肯定是氣得狠了才殺人,這個女孩不識抬舉,活該
    於是,一家子齊心協力,將翟欣蓮的屍體埋在茅廁糞缸之下。
    也許是報應,也許是心理恐懼,也許是屍體腐敗產生有毒氣體,反正住在老屋的那幾個都得了病,先後去世,現在隻有賈父還撐著一口氣,但也瘦得脫了形,完全是等死的狀態。
    賈慎獨無數次進行心理建設這不是報應,這就是生老病死,沒有人可以躲過。他出錢修路,想要搏一個好名聲,更想為家裏人積攢點福氣,可是,一切都是徒勞。
    今天趙向晚這一句“報應”,精準擊潰他的內心,為數不多的一點點良知突然爆發,他低下頭,將臉埋在掌心,開始哭了起來。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我長到三歲時幾乎腳不沾地,我爺奶、爸媽輪流背著我,把我看得跟心肝一樣,就怕我有個頭疼腦熱,斷了賈家的後。我要是哼一聲,一堆人都圍過來問我怎麽了。我爺說,我就是文曲星下凡,我是他的命。”
    “在他們眼裏,我就是全世界最聰明、最好看、最有出息的孩子,無論我做什麽,他們都不住嘴地表揚、誇獎,每次在外麵受了委屈,隻要一回到家,就感覺到特別自在、放鬆。”
    “我沒想到處理屍體那麽麻煩,我也沒想到會害死我爺、我奶、我媽。我真的很後悔,不應該把翟欣蓮帶到家裏來,隨便在哪裏一殺,丟在外麵,讓警察頭痛去不好嗎為什麽要帶回家裏屍體明明埋在糞缸底下,為什麽還會影響到家裏人的身體呢”
    好家夥
    朱飛鵬與高廣強同時站起,屍體,翟欣蓮的屍體找到了
    高廣強根本沒有心思再審問下去,丟下一句“我去匯報,請求昌漢縣公安局協辦此案。”
    隻要在他家裏找到屍體,賈慎獨再想狡辯,都是徒勞
    “吱呀”
    審訊室的門開了,高廣強匆匆離開。
    “砰”
    門又合上。
    審訊室忽然安靜下來,賈慎獨意識到不對,鬆開手掌,緩緩抬頭。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那道刀一樣的眉毛被手揉搓得很亂,造型奇特。深深淺淺的痘印分布在他臉上,真是一張醜陋之極的麵孔。
    就這樣一張麵孔,披著教授的外衣,這達到自己的私人目的,不斷操控學生,為他做項目、為他找資料、為他寫論文,最後卻一句指導、一句肯定都沒有,代之以冠冕堂皇的話你們是學生,以學習為主,不要想什麽錢,什麽名利。玉不琢不成器,你們現在就應該吃苦、付出,要聽導師安排,否則
    否則什麽導師對付學生,總會有辦法。不給學分,不讓答辯,不允許參加讀書交流會,當著課題組所有人的麵,刁難她、批評她、貶低她。
    他的手上,沾著淋漓鮮血,他殺了人
    何明玉將筆錄本整理好,推送到賈慎獨麵前“簽字吧。”
    理智回歸,賈慎獨知道大勢已去,卻偏偏要麵子,梗著脖子一臉的不配合“我是一個有修養、有能力的高校教師,你們不能用這樣的方法對我。我什麽也沒有說,我拒絕簽字。”
    終於問出藏屍地點,朱飛鵬此刻心情非常放鬆“你簽不簽字都無所謂,反正你是走不了了。”
    按照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訊問筆錄的確要交賈慎獨核對,核對無誤之後在筆錄上逐頁簽名、捺指印,並在末頁寫明“以上筆錄我看過或向我宣讀過,和我說的相符”。如果拒絕簽名、捺指印的,偵查人員在筆錄上注明即可,不影響大局。
    賈慎獨眼珠子一轉,內心升起一線希望“我最近失眠,腦子不太好使,你們說了些什麽,我都不記得了,應該是抑鬱症,對吧我有精神疾病,我請求醫學鑒定。”
    朱飛鵬冷冷道“抑鬱症你還知道這個病試圖逼死施啟燕、汪勇的你,很懂什麽是抑鬱,知道怎麽放大學生的焦慮、引出學生的恐懼,達到操控他們的目的嘛。不聽你話的人,都應該去死,是不是”
    哢嗒、哢嗒
    趙向晚又開始撥筆帽。
    賈慎獨不敢看趙向晚,這個女孩眼睛太利,刺得他眼睛疼、胸口疼、全身都在哆嗦。可是這個聲音實在令他煩躁,大聲叫了起來“別撥了好煩呐”
    趙向晚淡淡道“告訴我,你是怎麽把施桐推下的,我便讓你回去。”
    賈慎獨的心再一次提了起來審了翟欣蓮一案還不夠,怎麽還要審施桐案
    趙向晚說“不如,讓我來猜一猜吧”
    猜什麽我本來就和施桐關係不好,賈半倫這個綽號就是施桐想出來的,他不肯與我合作橫向項目也就算了,他還和幾個朱成嶺的弟子聯合起來抵製我,尤其有一個在科委工作,這不是斷我財路嗎他該死
    趙向晚慢慢說話“你與施桐原本就交惡,他罵你賈半倫,就是嘲諷你賣師求榮。在火車站見到你與翟欣蓮在一起拉拉扯扯,他訓斥了你兩句,你很不服氣對吧後來”
    哢嗒、哢嗒
    毫無節奏的筆帽撥動聲響再一次觸動了賈慎獨的神經,剛才被逼問出翟欣蓮屍骨下落的他,此刻完全進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狀態,索性叫了起來“你別撥了、別撥了我告訴你就是了。”
    反正一個是殺,兩個也是殺,賈慎獨此刻精神緊繃,隻想耳邊那煩人的哢嗒聲停下來,便將往事一一道來。
    1981年1月18日,處理完翟欣蓮的屍體之後,賈慎獨忽然想到施桐。如果被警察問出來,施桐在17號見過自己和翟欣蓮在一起,那自己殺人一事立刻就會曝光。必須趁施桐還沒反應過來,封住他的嘴。
    唯一能讓人真正閉嘴的方法,隻有弄死他。
    越想越有道理,賈慎獨立馬買了車票往星市趕,22號到達,休整一晚之後,便約施桐見麵。
    17號火車站見麵時,施桐訓斥他,賈慎獨沒客氣回了句朱老師1973年去世,那個時候你在哪裏倒是我端茶倒水執弟子禮,這才送他安心上路。
    施桐臉色鐵青,這件事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施啟燕的親生母親秦池荷,是朱成嶺老師最疼愛的弟子,而他那個時候因為秦池荷成分問題,不得不再娶路芝英,內心覺得愧對秦池荷,更無顏見朱成嶺,於是疏於聯係,先生去世之時他沒有及時趕到。
    聽到這裏,趙向晚恍然難怪施桐那段時間夜夜失眠,喃喃自語,說自己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更對不起秦池荷。天地君親師,知識分子對老師極為尊重,或許在施桐眼裏,對不起老師,就代表著對不起所有吧。國家與黨培養了他,老師悉心栽培他,可是他卻在老師去世之時沒有守在身邊,反而讓一個他看不起的小人鑽了空子。
    接到賈慎獨電話時,施桐拒絕見麵,他便以朱成嶺老師的遺物為誘餌。賈慎獨說手上有朱老師的遺物,是秦池荷手繪贈予恩師的一個扇麵,這成功打動了施桐,於是約了中午在設計院樓頂見麵。
    1981年1月23日,那一天很冷,行人一個個都戴著圍巾,行色匆匆。
    賈慎獨上午用公用電話和施桐聯係上,斜背著一個挎包,按照約定時間提前來到設計院,頂樓一個人都沒有。
    施桐心事重重,一上來看到賈慎獨就索要扇麵。賈慎獨假意從包裏掏東西,引施桐靠近。
    施桐是個瘦高個,09米高的女兒牆對他而言並不高。賈慎獨是個矮銼子,他拿著包包一揚,作勢要扔出去,施桐整個人的心神都在賈慎獨手中的包包上,就怕秦池荷的扇麵被毀,趕緊伸出手去接,整個人半個身體探出女兒牆外。
    賈慎獨身體一擰一帶,左手外揚,右手伸向施桐胳膊,死命往外一推
    施桐半個身體在牆外,被這股勁一引一推,頓時失去平衡,就這樣摔下樓去。
    賈慎獨有備而來,清除女兒牆上的擦痕、自己的腳印之後,悄然下樓。
    設計院大樓是開敞式的,每天進出的建設單位、施工單位人不少,賈慎獨來去自如。施桐掉下樓之後所有人都慌了神,根本沒有人留意到這個矮小幹瘦的醜陋男人,剛剛殺了一個人。
    沒人懷疑是謀殺,再加上當時路芝英說施桐心理壓力大、整夜失眠,派出所的同誌上樓簡單勘查之後沒有發現異常,便定性為自殺。
    賈慎獨的口供講完,哢嗒聲終於停止。
    賈慎獨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他長籲一口氣,看著趙向晚“我講了,我已經都講了,我可以走了嗎”
    趙向晚轉動著手中鋼筆,沒有說話。
    賈慎獨雙眼死死盯著她手中鋼筆,就怕她再撥動筆帽。他的心理防線早已崩潰,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出來,腦子裏現在隻剩下一個念頭給我一個安靜的環境。
    求求你,讓我安靜一下吧,你這種聲音太可怕了,吵得我腦子疼得要炸掉了。
    趙向晚冷笑。
    果然,對於賈慎獨這種操控欲十分強烈的人,打亂他的節奏,擾亂他的心神,隻需要一隻鋼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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