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紗幕,夜母慈悲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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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老舊的鼠標響了一下,屏幕裏的畫麵進一步被放大。
鏡頭在形變。
起伏在舊報紙上的爛臉,被視野拉長,扭曲,像是正斜看著屏幕,要硬生生擠出一顆眼睛來。那隻手就在這副紙頭像後方的陰影裏若隱若現,在那張血淋淋的臉下,橫接出慘白的一截。
就好像那張似笑非笑的扁平血臉又長出一截彎曲細長的脖子,正趴伏在地上,反曲起看不見的四肢。
我背後的人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餘光裏,一張臉就伸長了探在我的肩膀處,直勾勾盯著屏幕反光裏的我。
“啪嗒。”
一小塊粘稠的臉皮掉了下來,掛在那張臉的下巴上。
然後掉進了我的衣領。
缺失臉皮的地方暴露著肌肉和脂肪,如果在黑暗中模糊看過去,大概會誤認為是一隻血紅的眼睛。
啊,我一直以來聽到的啪嗒聲原來是這個。我那天自以為對視上的,是一張緊緊貼過來的破爛臉皮。
“可,聽見自己的聲音發緊,也變得無比異樣。
摔翻在地的監控夥計張合著嘴,窒息地在喉嚨裏發出短促的氣流,看著我的背後。
“噝”
氣泡沿著玻璃杯的杯麵緩慢上升,頂開了杯壁上殘存的牛奶滴液,把整杯液體變成某種混濁的顏色。
我沒有去想,那個杯子裏會掉進去什麽,隻是握緊杯子,抬起來,送到嘴邊。
冷汗爬滿了掌心,杯子在手裏打滑。
那張臉更近了。
整個咽喉的肌肉都在痙攣,我不得不用力咬著牙關,才在渾身不自覺地戰栗裏,擠出來第二句話
“監控室現在沒人了吧安保怎麽做的還不去安排”
背後的臉咕嘟起伏了一下,嗡嗡地,微笑回答我“好的,少爺。”
隨即是腳步聲,一步,一步,一步,一直到了門口。
我沒動。
那張臉還在我的肩膀上,咧開嘴看著屏幕裏的我。
“去啊。”我說。
房間裏被無限拉長的影子和那張臉一起縮了回去。
我坐在原地,看著那個像徐佑,又似是而非的東西走到門口,聽從指令暫時離開了,但麵上的神色卻充滿了令人不舒服的奸邪和得意。
我明白那個東西的意思。
也許某種規則束縛著,讓那東西依然維持著已經無比薄弱的行為邏輯,需要表麵上順從我。但我不能做到一直一直用命令驅逐那東西。
我是要睡覺的。我的目光和聲音能傳達到的範圍也是有限的。我會看不見它。
除非我就守在門口,不動,不睡,一次一次被它打斷休息,陷入熬燈的狀態直到天亮。
然後被那個我還不明白的規則,驅逐著快速又來到黑夜。
“呼咕”
監控夥計顯然也明白了,一把攥住了我的腳腕,他哆嗦了幾次,才整理出聲音來
“我我去找人”
長歎,我癱坐在地,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給他指外麵異常濃重的黑色。
夥計來回的影子都被夜間濃霧裹挾著,機械地巡邏行動,按我之前說的,啟動車隊繼續出發。隻是除此之外,沒有一丁點人的聲音。
“行,你請”
胳膊下又抖了一下。
我收緊手臂上的力量,半勒著,免得他徹底失態滑下去,也免得暴露自己腿軟。
異變來得如此突兀,既然隻有我和他沒有中招,我相信他的存在一定意味著什麽。
就像那天崗亭裏,居然毫發無損的李哥一樣。
“李哥,你說,它是領隊,那你是什麽愛吃小熊餅幹的保安”
夥計囁嚅了一下,大概想反抗說自己不叫這個名兒,最終隻是顫巍巍扶正了已經歪掉的眼鏡腿兒。
“我也不知道啊,隊伍裏都是練家子,就我一個技術人員,我就是個管機器的文職”哭腔跟李哥也是一個型的。
無數的思緒扯得我胃疼。更重要的是,我感到隻是這麽短暫的功夫,那東西已經“完成”了指令,去而複返。
“啪嗒。”
時間太短了。
它根本不會給我思考或求助的機會。
我隻來得及做一件事。
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隨便選了一個人,開始發消息。
“去監控室。”
“啪。”它腰間的手機亮了。消息同步跳在了那個手機屏幕上。
賭對了。
“你能同步看到我所有的聊天記錄。你有責任要監看我的聊天信息。”我冒著冷汗,嗓子完全啞了,對那個東西勉強笑了一下,“六天前剛證實過的事,我還記得呢,領隊。”
那東西頓住了。
那半張破爛的臉皮越掉越多,越來越血肉模糊。一隻又一隻血紅色的“眼睛”暴露出來,一隻一隻地看我。
真遺憾,徐佑這廝本來長得挺有魅力的。
它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嘶鳴,終於往後退了一步。
我沒理它,腿還是軟得動不了,就地把褲腿撕開了,扯成布條。
複製消息,保存在快捷短語,把手機捆在我的小臂上,讓我的大拇指一直放在發送鍵。
“輪流守夜,過一分鍾你就摁一下我的大拇指。”我打個哈欠,倒頭就著山寨李哥的腿就睡。
他驚恐地啊了一聲,被我閉著眼睛抽了一下,“坐正點,我滑下去算誰的”
一分鍾後,數著心跳,我聽到手機消息發送的振動。
似乎有效。這也算是我“親自”發的。
我安然睡了三個多小時,被推醒,換成夥計休息。
持續疑神疑鬼的警惕是很消耗人的,我能看到他幾乎是立刻倒在地板上蜷縮著陷入睡眠,眼皮底下眼珠還在不停顫動,大概率是個噩夢。
手機裏,多了很多照片和兩條留言。
我有點意外,又看了這位哥們夢裏還驚慌發抖的臉,心說到底是隊伍裏的,有點小瞧他了。
外麵還是黑的,我把聊天窗口分屏,一邊數著秒數繼續發消息,一邊看他這三個鍾頭給我留言了什麽。
照片全是拍的門口,清一色的漆黑,那東西的臉數次出現在窗外,靠近門口後被驅逐。但距離門口的位置越來越近。
照片裏定格的臉正以飛快的速度不斷放大畸變。
它的臉皮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一打眼,已經幾乎認不出這張臉是誰。
眼鏡兒的留言這樣恐懼問我“如果,它已經完全不是領隊了,還會聽你的嗎”
然後是第二條“你醒了以後,還有體力就跑吧。不用叫醒我。我我寧願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在夢裏就”
不能跑,不能出去。
黑夜裏的密林在濃密的霧氣中像是永遠看不到邊際。那些寬大的樹葉被風吹著輕輕晃動。
這一刻我無比清楚認識到,這就是監控裏的“我”想要說的。
外麵還是“花坪”,我還在“崗亭”中,保安會幫助“業主”驅逐撕咬臉皮的“流浪漢”。
明亮的白天是危險的,因為我會更輕易看到花坪裏的東西。
崗亭是安全的,我必須一直待在崗亭裏。
它在不停誘導我失控逃出去,離開屬於我所有的雜貨鋪,逃進花壇。
問題是,情況正在迅速惡化,它很快就不是徐佑,不需要遵守身份帶來的職業約束了。到時候事情會如何,我無法揣測。
說到底,我所有的行動都隻是因為一個模糊荒謬的念頭我感到,許多事情的運行,隱約籠罩在某種矛盾難言的規律之中。
那些規則模糊又死板,確切又曖昧,就像正在黑夜裏潛行的那種東西一樣,不斷運行又不斷惡化。
就像我一路上摸索試探這個隊伍對我的容忍尺度一樣。不要違反規則,找準自己的定義,就可以適當踩著最敏感的邊界爭取一些喘息的空間。
隻是,現在我能利用的這套規則已經徹底惡化失衡了。
“喵”膝蓋上有點沉,小肥貓仰起腦袋,不知何時從床底鑽了出來。
我歎了口氣,笑了下,把東崽戴著的口水兜解下來,把那夥計推醒。
夥計幾乎是整個人翻了起來,才睜開眼,驚魂未定,看到外麵一成不變、似乎永遠不會亮起的夜色後,重新癱坐在地上。
接著他看見了我手裏拿的東西,神色完全呆滯。
“一點備用方案。”我說,把手裏的藥劑瓶擰開,抓了個杯子,倒出一半遞給他。
“”夥計茫然看我,手開始抖,破音了,“這,什麽時候,你”
當然是那天掀桌子嚇唬全隊的時候。
這是陷坑的水質樣本。
當初篝火旁,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把空的土壤采集瓶放回了集裝箱,每雙眼睛都看見了。
但和采集瓶一起被我丟進去的,還有一隻原本趴在我肩頭好奇看熱鬧的貓。
一隻徐佑親身認證過,不經過我當場提醒,就連他都看不到的小肥貓。
我從來沒有在隊伍裏其他夥計麵前提到過東崽,一直是自己喂著。
東崽被我抖進集裝箱,發現有個小藥劑瓶被塞進它的口水兜,當即茫然地舔了舔我的手指,就稀裏糊塗跳出去,溜回了房間。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
那天夜裏一堆人進雜貨店把我所有能整活的東西沒收,旁人看不見的東崽就睜大眼睛躺在我的枕頭上,然後支支吾吾躲進了床底。
“試試以毒攻毒。”
我說,強行跟目瞪口呆的夥計碰了個杯。“它在門口了。”
“啪”
房間的電源被切斷了,燈管在幾乎同一時間短路爆裂。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飛快拖行著爬躥過來。一瞬間,某種腥臭發熱的東西貼到了我的臉上。
“咚。”
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我放下喝空的藥劑瓶,渾身冰冷,某種極度怪誕而輕柔的囈語席卷全身。
聲音是從牆壁裏傳出來的。
又是很規律的一下。輕輕地,就像訪客。
有人在牆裏敲門。
不是那個曾經警告過我的牆中人,是什麽從更遠處,被我邀請進入崗亭,進入房間的東西。
敲擊的聲音很低,難以分辨,但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什麽發出來的。
我小時候,小朋友流行捉迷藏。被選定要抓人的孩子,會找一顆樹,或者一麵牆,默默地直視前方數數。
有時候等待過於無聊,孩子就會一邊默數,一邊把額頭靠在樹幹或牆麵上,就像現在這樣,輕輕地叩上去
“咚。”
牆內的東西,必須也像捉迷藏那樣踮起腳尖嗎
它會開始倒數嗎
異樣的戰栗感席卷了我。
所以我做了今天第二個自己無法理解的舉動。
我慢慢地,慢慢地站起來後退,一直退到牆壁處,將整個人完全靠在了牆上。
背部冰冷的觸感裏,像是某種感召,亦或隻是恐懼後的錯亂,我明白了自己需要做什麽。
我輕輕側過臉,把耳朵貼附上去,專注去聽牆裏。
在清晰的敲門聲下,牆中含糊不清地,像是嘟囔著,發出雜亂細碎的嗡鳴。
車隊還在夜色中行進。來自陷坑的低語和規則降臨了。
我笑了笑,對著被黑暗吞沒的血紅色“眼睛”們,忍不住一邊打著寒顫,一邊很沒素質地又問了一次早已經提問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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