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墮夢的聲音是shh!-24 第三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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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氣掃帚星白頭翁快去死。”
隨口而出的咒罵, 雖是輕聲卻自帶一股銳氣,令人如鯁在喉。
吉恩手臂帶起腕部, 掌心壓實劍柄。幾番權衡,他終究按捺不住。
“賽倫斯先生,請您務必注意您的言行。”
“怎麽,上次舌頭沒掉成功,你還想再來嗎”
威脅者不可一世,背靠大樹乘涼,他對吉恩的怒意視若無睹, 並覷了眼旁邊,再吐一句。
“看在你和你養的狗都又傻又笨的份上, 想怎麽死你自己選吧, 我賽倫斯絕對滿足你。”
受賽倫斯慷慨相待,萊維放下手中詩集,側著頭微笑。
“感謝您的好意, 賽倫斯先生。但我目前沒打算赴死, 也沒改名意願。”
答複話不對題, 賽倫斯沉默數秒後哼聲。
“誰問你要不要改名了。”
“哎”萊維眨眼, 掩嘴佯裝驚訝,“您一直白頭翁、掃帚星的叫我,我還以為您是推薦我改名呢。在下名為萊維拉法葉, 您難道還沒記住嗎”
冷嘲熱諷皆成無用功, 他投擲出的話語,不管是凶狠的拳頭還是欺侮的巴掌, 沒等擊中那張笑臉就散作煙雲。
真叫人火大。
賽倫斯繃緊了臉。
若是單純鄙夷,他不會如此反感。是時間帶來證明,加深他對銀發青年的抵觸。
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對方不受他影響, 不會任他擺布。
雖然存在相同情況的人其實不止一個,就像他朝夕相處的兄長,沒見幾次的老師,還有最近消失的廚師切斯特。
唯獨萊維拉法葉,怪得不像話。
“還不是因為你名字那麽難聽難記。”他最後唾棄道,“你幹脆就叫白頭翁拉法葉算了,或者聾子拉法葉。”
“是嗎多謝您如實相告,您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
再次得到用意不明的感謝,賽倫斯狂摁眉心呐喊。
這人果然是耳聾吧
眼見這輪較量結束,萊維笑眯眯毫發無傷,賽倫斯咬拇指沒招繼續,吉恩安心的同時更生一份敬意。
事情正如萊維大人那天親口保證的,井然有序進行。
人偶師伍德以表演為由外出,固定在映星湖周邊幾處,一待就是半天。
作為和兄長分開幾秒都要大鬧天地的跟屁蟲,賽倫斯自然時刻緊隨,不惜頭頂豔陽守道具。而萊維大人順勢陪同,幾天來與賽倫斯相處的時間要比伍德還長。
乍想之下,簡直有接替伍德照顧危險胞弟的嫌疑。
遠處爆發歡呼和掌聲,來自附近被木偶秀吸引的居民。
正愜意閉目養神中,賽倫斯對噪音的容忍度為零。他剛想道出一句打雷劈死那群聒噪爛鳥,不料給萊維搶去話頭。
“話說賽倫斯先生,您的名字是誰替您取的呢。”
斑駁樹影下,烏發青年挑眉睜開一眼。若無顯著的情緒起伏,他模樣冰冷如霜,不似常人。
“與你無關。”他吐字也冷冰冰,別過臉遠眺湖光。
萊維輕笑道“但我們現在不是朋友麽。朋友之間就是互相了解,彼此信任和依靠。像我和伍德,他跟我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
賽倫斯耳朵動了動,繼續僵持。
“比如你第一次自己上廁所結果摔倒啊,晚上如果吃太飽睡覺就會磨牙,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但如果伍德在旁邊你就會偷走藏口袋裏摸,還有”
“啊哇啊啊”
聽著又羞又怒,恥感占據上風,賽倫斯掩耳盜鈴式大喊,驚飛滿樹野鳥。
這一刻麵對萊維,他喪失情緒管控,攥緊拳頭決定不動口便動手。
不可以對朋友動拳腳哦,賽倫斯
那樣我會生氣的
兄長的叮囑不合時宜響起,猶如編織無形密網,兜住他飛箭一般的右拳。
嘴角微抽,麵目猙獰的賽倫斯選擇了認輸。
他最後的反抗是朝樹幹猛踹,扭頭走開。
樹葉撲簌簌飛降,落滿萊維銀發與肩頭,幾片蹭到耳垂頸間,撓得他發癢發笑。
“賽倫斯先生挺可愛的。也意外的很聽話。”
捕捉到這句誇讚,細品其中真摯,吉恩甚是懷疑自己的萊維大人眼光被帶偏。
“你覺得呢吉恩。”
忽被點名,吉恩抿唇稍加思忖,試圖用中立口吻回答。
誠然,賽倫斯的能力造就他隨心所欲,蠻橫無禮。
經一段時間接觸,會發覺他真正缺失的是人倫常理。
他不明白自己說出的話分量到底有多重,不明白生死二字間的巨大鴻宇,絕非字音差異那麽簡單。
其兄長伍德擁有健全心智,良好素養,是指向亦是牽製,他依賴慣了,圍著伍德繞圈便成了定性。
若非心思細膩,寬厚耐心之人與他相處,恐怕隻會引發天崩地裂大災難。
“恕在下直言,賽倫斯先生是能把人類逼成惡獸,把惡獸逼成怪物的存在。”吉恩半開玩笑地說,“當然,他自己也不差。簡直像頭年輕野獅子,沒馴服的可能。”
萊維微笑不置可否,同時默默望向湖畔石亭處,由觀眾包圍的大表演家。
三天前,他與伍德仿佛才完全敞開心扉,無話不談。
失去力量十二年間,身邊人一如既往敬重他,關照他。可坦誠地說,沒有誰會像伍德願意全心全意傾聽他,力排萬難支持他。
也沒有誰,會口無遮攔地對他道出那問題。
您有想過拿回力量麽
問題是昨晚分別時對方拋給他的,卻仿佛住進他腦中數年,堆砌灰塵山丘。
拿回。
多麽奇怪的字眼。
參雜著對苛待的聲討,對不公的埋怨。
然而在他身上誕生的奇跡,是慶幸大於哀愁的。即使失去,他也不曾傷感或遺憾,僅僅惋惜沒能趁早幫助更多需要的人。
“您,您好。”
一道微弱呼喚,來自身後灌木,萊維回過頭。
原來是裂唇女孩安娜,腦袋低垂,怯懦躲避對視。
“安娜,有什麽事嗎。”
萊維極力讓聲音聽起來更溫和無害,見女孩沉默跨出草叢,手捧花束,他頓時明了。
“你是又來找賽倫斯,給他送貢品的麽。”
前次見麵時,人偶師給予安娜一場聊以慰藉的美夢,令她暫時放下對逝者的執著。可女孩卻把賽倫斯的話當真,視其為神靈,虔誠的送花或水晶石。
這是她能付出的最昂貴的貢品。
以往女孩找他或吉恩轉交,毫不意外被賽倫斯狠狠拒絕,最後還是存在伍德那。
說來真不可思議,園中其餘孩子都愛跟著人偶師。唯有安娜,對臭脾氣的賽倫斯情有獨鍾。
萊維思索片刻,指向遠處。
“真不巧,我要幫忙守東西呢。安娜,你能自己交給賽倫斯嗎。”
迎來女孩的驚詫目光,他手撫上對方後背,不輕不重,鼓勵般一推。
“沒關係。隻要你說清楚是專門送給他的,他會願意接受的。”
剛開始安娜略顯猶豫,一步三回頭,等走到鵝卵石路,她大概是鼓足勇氣豁出去,撒開步子小跑。
神靈賽倫斯蹲在盡頭,手拿紅花又咬又聞,他糟蹋的植物加起來得有兩大片花圃了。
察覺動靜乜一眼,他瞬間皺眉。
“你過來幹什麽。”
話裏話外皆透露著你好煩,快滾開,可把懵懂女孩嚇得緊急刹住。
踉蹌站定後,安娜努力擠出聲音,隻舉手不敢抬頭。
“這,這個,給您的”
“嗯”
說話的字數減少,語氣的厭煩翻倍,安娜手冒冷汗人一抖。
“請您笑納。”她可算說出那位銀發哥哥教她的話了。
原以為花會被接受,豈料賽倫斯的嗤笑給她迎頭一棒。
“什麽啊,你給我這破花是幾個意思。看不起我耍我嗎”
安娜輕輕咦了一聲,抬頭追問“您不喜歡花嗎”
賽倫斯翻白眼搭配嘔吐鬼臉。
“我最討厭恨不得一口氣讓他們全死光,這些東西最好看的時候,就是被踩爛、捏碎的時候。要不是哥他表演要用嘖。”
不待女孩回神,他連根拔起三株格桑花,泄憤的一掰折兩段。
桃紅汁液染滿白皙十指,活像一幕鮮血淋漓的凶殺現場。
心疼暫壓敬畏一頭,安娜連聲製止。
“請您住手、快別這樣”
“怎麽,這花是你養的還是你出錢買下了”
“都不是,可拔掉他們、他們會死的。”
“我不拔他們也得死啊。”
“這”
看安娜語塞,他不以為意地大笑,又揪下數朵花苞蹂躪,隨後起身甩手,也甩開小煩人精。
“可是這樣,它們就不能和其他花一起看到秋天,互相告別了。就這樣突然死掉的話,多可憐啊”
高傲如國王,冷酷如騎兵,賽倫斯的步伐沒有為她的哭腔停留或減緩,當他餘光瞥見萊維走來的身影,他一個勁拉長步距。
千萬得躲開那白腦袋
賽倫斯願望得償,趁大煩人精趕到前逃離,跑到表演結束的擇明身邊。
“我聽到你剛才在笑,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有什麽樂事嗎”擇明轉頭就是一問。
聞言賽倫斯僵住笑容,內心亂罵。
“看到湖裏有魚吃蜻蜓而已。話說回來,哥,我們該走了。”他挽住擇明,頗有生拉硬拽的苗頭。
力氣沒賽倫斯大,擇明任人牽行,含笑再問。
“你又和萊維閣下吵架了”
“哥,別把他跟我說得關係很好一樣。”賽倫斯幾乎要合掌哀求了,“上次我跟你說他是我朋友,那是騙你的。現在除了他誰都有可能,我跟他絕對不合適。”
堂堂賽倫斯,寧可坦白也不願延續謊言,事態確實危急。
“你怎麽就知道不合適呢萊維閣下相當看重你哦。”
舌頭掛出雙唇,裝模作樣嘔吐。對這句話,賽倫斯如此回應。為打消兄長的期待,他咬牙切齒補一句
“我不喜歡他。”
“為什麽因為你說服不了他,而且過去的他和你一樣,這點讓你害怕嗎。”
盡管透過眼神極力反駁擇明,青年一言不發,像極了默認。
思考向來不是賽倫斯擅長的,今天有擇明起頭,他不知不覺嚐試下去。
腦袋裏,黑色的迷你小人紮堆,它們奮力揮舞鏟子撅子,深挖他憎惡萊維拉法葉的緣由。
白頭翁自詡是他朋友,可他明顯感覺到,對方在意他哥勝過他。
此為原因其一。
總自以為是勸阻他不能做這不能做那,試圖塞給他毫無意義,裝腔作勢的觀點。所以,就算那笑靨與兄長相似,也無法令他平靜。
此為原因其二。
還有呢
初見以來,日漸加劇,沉積心底深處的東西。
別人不知道賽倫斯正進行著何種頭腦風暴,忙於駕車回家搬運道具,繼而圍坐桌旁休息。
萊維自然地轉向後廚,嫻熟找出櫥櫃裏的新花茶。
衝泡,分杯,添入蜂蜜後盛上托盤端出,他製止吉恩想插手的小動作,親自分發,儼然小屋的第二主人。
前廳朝窗,萊維坐定正對院中果樹。
眼前滿枝橘紅,杯中清香四溢,舒心氛圍給予莫大勇氣,他沉了沉氣開口。
“再過兩天是薩尼日,對外宣稱是傳統共議會,其實是名義上的學院開放日。伍德,我想,那天請你和賽倫斯作為我的門徒出席。”
“抱歉決定得這麽突然,因為我一直想找機會拜托更好的人請你們,沒想到最後還是我自己出麵。”
盧恩學院門大開,各族代表登場,也意味著民間資質優異的術士,世家之外的學徒有嶄露頭角的契機。
一口氣說完,萊維小心觀察周邊人,準確來說是擇明的神色。
“能得您邀請,是我和賽倫斯的榮幸。可這是否耽誤到您了。”
安心之餘萊維擺手解釋。
當今世上,探究古老語言並為己所用的統稱法師。然語言門類眾多,一家學問還會再生分支,這便導致法師不似使徒,擁有牢固且平等的聯係。
好比所有人各執一柄鐵鍬,探尋地底深處未知的寶藏。
沒有地圖,沒有光源,他們從地麵拚命向下挖掘,隻為找出更快更準的途徑。
分散的方向致使衝突和疏離,亦使人將謙讓體諒等拋在腦後,更有甚者,為抵達本源語而忘卻初心,觸犯禁忌,墮入異端。
城外魔怪橫行滿目瘡痍,百姓已禁不起任意一場內患。共議會主旨即是召集這群與前路最近的人,拉緊紐帶。
“我隻是讀侍,到場也沒我大展身手的地方。但充當跳板,我綽綽有餘。”
聽萊維輕鬆自嘲,他的侍從卻握緊茶杯,心中不是滋味。
費盡心思寫的推薦信,總是因各種借口被退回來,要麽如石沉大海。
受限於職位,平常接觸不到那些日理萬機的學院骨幹。
跟隨萊維以來,吉恩第頭一回萌生不值得的想法。
他不知道那溫良笑容後是酸楚還是釋懷,隻知道對方自幼持有的博愛,分毫不減。
“我不去。我哥也不會去。”
這一刻,最大的難茬發話了。
“我們可不是陪你光宗耀祖,滿足你泛濫愛心的過家家小玩具。”賽倫斯瞥向萊維,意有所指道,“你為誰都像你那麽傻又好哄騙嗎再說,光見一個你我就夠煩了,那園子裏幾十個、幾百個你,我要發瘋的。”
覺得拒絕力度太輕,賽倫斯再開口毫不收斂。
“到時候我一不開心會說出什麽話,譬如所有人學狗叫,脫光衣服跳舞之類的,或幹脆叫他們把你綁起來串上木棍燒,我可不保證啊。”
“但如果是你的話,能被當成烤豬吃掉給人填飽肚子,你肯定很開心吧,啊”
雖然平時就不懂收斂為何物,他今日的針對性卻尤為強烈。
有人先萊維行動,攥拳重錘桌麵,震得杯具翻倒,茶水四濺。
吉恩“差不多適可而止了,萊維大人又沒求著你去。何況你這種人,進去隻會徒增麻煩你不願意,那最好。”
事發突然,萊維訝異瞪眼,說不出話。
四份茶裏唯有一份的幸免。擇明及時捧起自己杯碟,微微後仰避開水滴。
好險好險,這可是萊維閣下親手泡的茶
z比您的手藝稍遜半分
此言差矣,z,萊維閣下正漸漸步入正軌,獨自摸索訣竅。相信沒多久就會讓我甘拜下風了。喏,看啊
桌旁,賽倫斯被徹底激怒。
“你、說、什、麽”他起身與吉恩四目相對。
“區區一個賤奴,敢對我說三道四。你”
不難猜他接下來會給予怎樣嚴酷的懲戒,沒準還故意擴大範圍,傷及無辜。
隔著木桌,萊維握住凶獸抬起的手。
“抱歉,吉恩不是那意思。他隻是擔心賽倫斯先生您如此年輕又神通廣大,作為我的門徒現身,會被人小瞧的。”
趁賽倫斯愣神,他乘勝追擊道。
“但您肯定會讓他們刮目相看的,對麽”
奉承意外對賽倫斯受用,何況萊維眼神清澈,誠實形象深入人心,一下熄滅怒焰。
賽倫斯抽回手滿臉嫌棄地甩,嘴上卻反問。
“你真這麽想”
“自然。大家對您這樣的天才是如何敬重的,我再清楚不過了。”
一連幾句誇下來,賽倫斯有點迷失方向。不至於當場同意,起碼忘記要找吉恩算賬。
到今晚臨睡前,他才憤憤捶打枕頭。
“可惡都是那白頭翁打斷我。”
“早上也是,還有昨天,好幾次了為什麽每一次都掐點一樣準”
擇明背對氣鼓鼓的人,默不作聲笑。
晚間躺於狹窄小床,陪同賽倫斯入睡,他忽然得到係統一聲讚同。
z您說得對。萊維拉法葉將比您更了解,且遠不止於此
泡茶嗎
他明知故問,係統不厭其煩糾正。
z支配如今以本源語者身份問世的賽倫斯,您的弟弟
眼珠微轉,心念一動,擇明瞬息間踏入裏界,離開被賽倫斯纏住的身體。
“你這樣說我,我還以為你是在譴責我把賽倫斯拱手相送,像個不負責任的無愛父母。”
他赤足下地,轉身先為打呼嚕的弟弟留下額前一吻。
裏外不相接,可賽倫斯並非常人,他感知到滲過界限的冷意,於是擰眉又往旁邊拱了拱,整顆腦袋鑽進被窩,趴伏擇明胸口。
z我依照事實得出結論而已
擇明聳了聳肩。
“老樣子,你真是嚴謹細致的觀測家呢。我開始懷念有前位魔神先生作伴的時光了,它總能逗樂我,讓我發笑。”
“你說,如果沒你在的話,它會比你做得更好嗎”
他搖頭歎息,身軀似風穿過屋頂,來去自如飄蕩。
下是灰暗城鎮,上是漆黑巨洞,暢行無礙。不過在拉法葉莊園的外牆,他多花了一點時間,找到碧綠結界的縫隙鑽過。
深夜,藏書室的角落,橘色燭光攏出半圓亮圈,中間一道清瘦人影,屬於神情專注的萊維拉法葉。
桌麵鋪開一張紙,繪有三圓交錯的圖形,而他緊盯圓心輕念。
“義人之口道出智慧。”
“義人之舌訴出正道。”
“經曆試煉者可得信與福恩。”
“上主,聖火,請憐憫我們。”
“何等神聖,何等威嚴。”
“上主,聖火,請準許回應。吾名為,萊維拉法葉”
等待時間很短,灰眸中期待的光亦隨燭影搖曳一閃而過。
“果然,還是不行啊。”
萊維呆坐著,如同與寂靜夜色融為一體。他良久才割離出自己的意識,起身收拾東西。
“又浪費艾瑞克的好意,唉,這樣別說擊退魔怪,萬一有危險發生,我隻有躲後麵的份。”他捏捏手臂上不成形的肌肉,苦中作樂道,“我是不是該考慮去找吉恩學劍術了沒準這樣快些。”
隻要獨處就忍不住自言自語,這是臥床時養成的習慣,萊維抒發遺憾,接著為自己打氣。等回住處倒向柔軟小床,他的自語快集滿一籮筐。
“稍微眯會兒就起來。”他督促著自己,迷離雙眼無法從八音盒上移開。
“得抓緊時間拚裝,不然又得拖好幾天了,回禮”
許是疲乏過度,又或是白天花茶的殘香作祟,他覺得額頭被冰涼的,柔和的東西一碰。似蝴蝶懸停,親吻問候的觸感。
於是他迅速合眼,殊不知屋內確有一位訪客不請自來,在床邊直起腰,雙唇離開他眉心。
相比賽倫斯,萊維的睡姿好得感天動地,基本睡時什麽姿勢,第二天原封不動。
看著如嬰兒般蜷縮安眠的人,擇明不禁俯身多說了幾句。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閣下。”
“回禮您什麽時候給我都行。”
“無論是在未來,現在,還是過去”
萊維正式深眠時,雲靄遮掩了月暈,屋外色彩瞬時暗淡一度與裏界相近。擇明晃晃悠悠踏出平房,感慨他真是個異地跑的保姆,兩頭帶著娃。
挽留他的是一陣整齊人聲,渾厚得響徹雲霄,仿佛能貫穿全世界。
聲源位於主殿,內容形同頌歌,他特地在花園逗留,等到人群解散,魚貫而出。
看到費思李恩的臉,他就知道離見紅袍長老不遠了。
果然,一行紅袍人以大長老為首現身,恭送其餘成員離場。
根據萊維描述,這是拉法葉家的例行夜會,眾人匯集一堂,反複歌詠恩慈,抵禦阿卡夏城外的黑暗不祥。
其實不止在莊園,他們每周分批到城內各處,帶領民眾舉行儀式。
“美其名曰,共求恩澤,共渡危難。”
擇明掩嘴失笑,頭也不回往外走。
z我以為您今夜終於是進來打探地點的,畢竟,您已經答應這次帶上賽倫斯同行出席
“嗯你的下一句,該不會是笑話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吧。”
z並不是,主人
z我隻是在推斷您的做法上遭到停滯
猶如聽見什麽稀罕新鮮事,擇明貢獻有史以來最差演技,生硬地演繹驚詫。
“噢,我的上天啊。z,你是在向我求助嗎因為你的小腦袋,總算塞不下我的記錄了嗎”
要是賽倫斯在場,他會第一時間問兄長是否從誰那染來瘋病,若換作萊維,則一定噓寒問暖,擔心知己哪裏不適。
但係統不愧是擇明認證過的死頑固,正經一如既往。
z首先,我想您不用我老生常談,解釋您的說辭在我這不成立
z其次根據您剛才的表現,我猜測您已做好決定
中間沉默猶如百年冗長,恭迎一場萬眾矚目的翻篇。
z另外,憑您的一貫作風,我相信您不止有本事逃過初一和十五,還能翻過兩座監禁高牆,不必與瘋人為伍,地麵潛泳又夢遊跳窗
深深歎息,搭配的卻是盎然笑意,擇明雙手半舉,作勢鼓掌。
“我收回前言,z。沒人能勝任你的位置,哪怕你常常讓我無計可施,心煩意亂。”
“那麽,我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
如果係統貫徹原則到底,它其實可以再說一句您平時看起來倒挺樂在其中的,可惜擇明不留機會,雙掌用力一拍,位置瞬移至城外。
似炫耀,似宣戰,他忽然展示突飛猛進的穿梭力,伴著寂靜的係統漫步。趾高氣昂,倒有幾分賽倫斯睥睨的影子。
此處遠離世間樂園阿卡夏,放眼望去滿是腐肉骸骨,地麵遍布雜亂印記,依稀可辨巨大爪印和一條條蜿蜒爬痕。
翻過沙丘頂,擇明碰見熟人。
許久未見的切斯特福恩,他一身銀甲,巨劍伴身,宛如燈塔屹立防線,身後是紮營休息的戰友。
能看得出來,他們經曆不少凶險廝殺,鎧甲武器沾滿黑色汙血,隻能用刀片刮掉。
使徒們近期頻繁外出,對任務內容閉口不談,現在看來是接到秘密剿殺魔怪的死令。
切斯特遠眺阿卡夏城所在的位置,耳聽八方,時刻警惕異狀。
在暗域,夜間越是安靜,越充滿蠢蠢欲動的危機。上半夜光他一人就刺死三隻受魔怪侵蝕的野豹了。
身後一陣沙沙響,來的並非敵襲,是同僚使徒貝克。
“切斯特,該換我站崗了。”貝克拍拍青年的肩膀,努嘴示意道,“洛倫佐閣下重新畫了結界線,魔怪一時半會兒進不來,你去休息會兒。”
切斯特搖頭,兩腿如釘在地裏一動不動。
“我還能繼續守,貝克先生。況且形勢並不樂觀,我無法坐視不管。”
勸說到嘴邊,貝克一掃遠處蠕動的黑影,無奈歎道。
“確實。實在太多了。”
簡直是信徒為神像奔赴,餓狼朝食物疾馳,周邊常年遊蕩的魔怪不知哪來的想法,突然在這個月統一目標,紛紛聚向阿卡夏城。
所幸,此事還沒驚動到城中百姓。
發現幾道黑影沿沙坡滑下,扭曲殘缺的身形令人汗毛倒豎,貝克默默抽出長劍。
今晚大概沒得安生了。
兩名使徒心有靈犀,同時進入備戰狀態,不料卻隻目睹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魔物像腳底打滑,唰唰原路跑回,眨眼消失在小丘頂端。
“啊它們這是跑了嗎”切斯特困惑撓撓頭。
沙丘另一麵,魔怪們圍聚擇明身邊,警惕又好奇地靠近。
這些是行走的活屍,是魔神所殺受其支配的爪牙。它們中間隻有一個藏著魔神真身。
擇明端坐在地,逐一與活屍對視,最終停留某處。
兩人高的野豬,它的頭部被削平半邊,露出長滿蛆蟲的腦花截麵。它充血的眼球就掛在嘴邊,活像顆鈴鐺前後搖蕩。
“好久不見。”
他愉快地招手道。
野豬呼出一聲悠長悶氣,驀地失去力氣,沉重身軀砸向地麵。
隨著它死去,周圍野獸紛紛栽倒,毫無征兆停止僅剩的生命體征。
沒多久,一道淺黃身影鑽出野豬的流膿眼眶,它在砂石爬行,溜到擇明伸出的手上。
“恭候您多時了,閣下。”
蟒蛇有樹枝粗,青黃鱗片泛光,立起身對擇明鞠躬,盡顯謙卑。
“辛苦你一直在外麵為我放風。不過今晚,能否請你暫時撤退呢。”
對指示存疑,蟒蛇立即尖起嗓音,暴露本性。
“撤退您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好不容易才把那群該死的使徒逼退到角落,再給我半天我就能”
小蛇激動發話,裏界頓時回蕩著它的陰冷嘶鳴。
但當它腦門被擇明食指一點,它瞬間安分了。
“隻是今晚而已,我希望我的朋友能睡個好覺。”
“因為明天,太陽不會再升起。”
滿心憤恨的蟒蛇一頓,黑豆般的眼珠直盯擇明笑臉。
“等等、您的意思是”
“太陽不會再升起,除非有人停止了我。”
話語引發非同尋常的震撼,蟒蛇頜骨大開,兜不住猩紅信子,背脊顫栗。
這陣顫栗裏包含相斥的亢奮與恐懼,像突然跌出被褥,一瞬的冷意與全身溫暖對衝,勾出莫名快意。
砰咚一聲悶響,賽倫斯連人帶被滾下床,這樣醒來無疑點燃他的怒火。
他難以置信摸索床鋪,沒找到本該在身邊的兄長。
三更半夜的能去哪啊
因為看了一眼窗外,所見是幽暗天幕,他理所當然認為是擇明半夜拋下他,把木地板踩得嘎吱呻吟。
二樓逛遍不見人影,賽倫斯飛速衝下樓,果然見擇明持燈站門口。
來不及撒嬌質問,對方回頭微笑問候。
“早上好,賽倫斯。”
早上
帶著困惑,賽倫斯探出頭。
街邊,房屋門前,夜晚靜謐冷清的小巷,現在全都擠滿嘩然驚慌的人們。
鍾樓準時敲響七下,給賽倫斯解答的同時亦將人群的恐慌推上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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