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穆坐在實木長椅上，舞台上正表演著《寂林先生與夜鶯》的戲碼。

    身著黑袍的鳥嘴人，宛如峭寒冬日中的蒼鴞一般昏昏欲睡，然而，他僅僅那麽立著，身上的羽毛卻閃現出金屬的煞氣，讓人不寒而栗。

    羅穆知道之後的劇情。

    這位魔神的下場，即使是偏遠地區的農民也能侃侃而談。

    【來自異世界的旅人嗬，

    當你將眼睛給我時，我將能見到你的過去和未來，

    這不是惡魔的蠱惑，而是從遙遠的古代一直延續到現在的曆史，

    深空中的神明不會在意你的前路，

    可我卻把你的未來當成至寶。】

    這位號為【寂林】的魔神居於遙遠的冬日降臨之地，隻需要向他獻祭一雙心靈純淨者的眼珠子，他便會將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告訴你。但未來一旦借由他之口出現於世上，便無法改變。

    無數人得知了自己的死期之後試圖改變，可迎接他們的卻是殘酷的命運，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命運被改變。

    最後，這位魔神被浩瀚神阿賈克斯擊殺於高天之上，其形象也成了僭越行為的象征。

    【你的生命會在下一個春日的純白與漆黑交錯的日子，於荊棘的尖刺上消逝。】

    麵對祈求知曉未來的小小夜鶯，寂林先生收下了那對亮晶晶的眼珠子。

    “可我明天就要死了。”

    扮演夜鶯的小演員身披黃色羽裙，輕盈又窈窕，羅穆看不清她的臉，聽著那淒婉的聲音卻心中鬱結，這種弱小的女性總是讓他想起自己的妹妹。

    整個村子被黑龍毀滅之後，無處可去的他便隻能帶著仇恨走上了戰場。

    就近加入地方治安軍之後，完全憑著一股子血氣和仇恨，在戰場上激發出了怒氣，成功從地方治安軍中脫穎而出，被選入了帝國大戰團中。

    最後甚至還參加了圍剿【墮落勇者】的戰爭中，吸收【劍之勇者】死亡之後散發的殺意之種轉職成了屠龍者，加入了圍剿【世界災害】黑之帝王多拉貢的戰鬥中。

    他本身就根骨不足，戰鬥力全來自於努力的血汗積累，這使得他根本不敢鬆懈，因此完全沒有休閑娛樂的時間。

    就連著唯一一次觀看戲劇的經曆，都是被大戰團中照顧他的前輩強行扯過來的。

    “真蠢啊，命運怎麽可能被改變呢？”

    羅穆皺起眉頭，就連他都知道，觀看戲劇過程中說話是不禮貌的行為。

    “魔神不是已經看到了未來嗎，她為什麽還會覺得自己會提前死去呢？”

    舞台上，小小的夜鶯離開了深林，她撲騰著翅膀飛翔著。

    緊接著出現的是各種死亡的威脅，冰雪、寒風、饑餓、蒼梟、狐狸……種種危機都險之又險地要了她的性命。

    這樣一隻失去眼睛的小小夜鶯，本該就這樣死去，但讓羅穆無法理解的是，不管身處何等絕境，夜鶯總能化險為夷。

    恰到好處出現的樹洞、小動物，乃至是人類，總能在關鍵時刻救下它的性命。

    “真好啊，隻要命運被揭露，不管怎麽樣都死不掉呢。”

    旁邊那人感歎道。

    羅穆眼神中充滿煞氣地望過去，但在昏暗的環境中，他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也是那麽覺得的嗎？”

    那人察覺了羅穆的的目光，聲音如清泉般清冽，嗬嗬問道。

    “……詛咒罷了。”

    羅穆這才發現周圍的人這個男人的多嘴一點反應沒有，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回應道。

    “知道了死期，意味著什麽都無法改變，生命還有意義嗎？”

    周圍還是沒有聲音，羅穆猜想可能是劇院的隔音效果比較好。

    “我還以為你會說出什麽長篇大論，結果你是個悲觀主義者嗎？”

    那人愣了一下，笑著問。

    “我的生命是有目標的，過程並不重要。”

    羅穆回答。他是為了複仇而活，就算是死去也必須因為屠龍而死去！如果他知曉自己的結局和屠龍無關，那活著隻是一種折磨。

    舞台上的劇情走向了結局，春日來臨時，瞎眼的夜鶯扇動翅膀，陽光中的金黃色身影宛如古書上所描繪的自然精靈。

    它落在了荊棘上——

    現實是小演員走上高台，高台周圍布滿了荊棘，小演員側坐在高台邊緣，她身形柔美，纖手輕撫荊棘，似乎並不害怕尖刺，她輕輕吟唱起了《春日之詩》。

    羅穆垂下眼簾，那是整個東部地區流傳的民謠之一，也是她妹妹學會的不多的民謠最擅長的一首。

    “為了死去的同伴而悲傷，最終走上了這樣一條不歸路。”

    旁邊那人繼續說道。

    這是羅穆看的最後一幕之前的故事了，同伴被獵人殺死之後，夜鶯便陷入了悲傷，最終為了知曉自己的死亡而選擇用眼珠子跟寂林先生做交易。

    換來的除了結局之外，還有將近半年的苦痛。

    小小夜鶯的歌聲從淒婉變得高昂，因為此時金黃色的陽光越發強烈，宛如神明投來的視線一般溫暖。

    “砰！”

    那位宿命中必定出現的獵人來了，夜鶯染上血色的羽毛，飛舞在舞台上。

    “人生來便是為了死去的。”

    旁邊那人喃喃說道。

    一旦知道了未來，這一生便失去了意義，死亡反倒成為解脫。

    這便是這個故事蘊含的哲理。

    “如果你知曉生命的結局會怎麽樣？”

    “……大概會選擇自殺吧，就算不成功，也會一次次嚐試。”

    羅穆隨口說道。

    “所以我不會把你的結局告訴你。”

    羅穆轉頭狠狠地瞪過去，隻見整個劇院在飛快地散場，燃氣燈被點亮，周圍明晃晃一片。

    宛如人一般坐在實木長椅上的黑龍翹著二郎腿，它長手長腳，渾身披著水滴一般的黑曜石色澤鱗片，深邃的豎瞳和羅穆對視著。

    “黑——之帝王多拉貢！”

    憤怒一瞬間讓羅穆大腦充血，他捏指成爪，不顧一切地朝著這頭人形黑龍撲過去！

    “無用之功。”

    羅穆的腦袋狠狠砸在地上，他撲了個空，額頭迸出血柱。

    人形黑龍仍然坐在長椅上，隻不過已經離他有數十米，周圍隔著白茫茫的空間。

    “我明明已經殺掉你了！”

    羅穆恨得牙齦都咬出血來了。

    “人怎麽可能殺死神。”

    對於羅穆的攻擊，黑龍顯得無所謂，他就坐在那裏，給羅穆的感覺卻像他居於九天之上，縹緲而高遠。

    “為什麽，你明明可以直接殺了我，為什麽還要留我一命，為了折磨我嗎？！”

    “我不是說了要你代替我嗎？”

    黑龍嗬嗬一笑，毒蛇臉上露出笑容，陰冷惡毒，又帶點戲謔。

    “我對你很感興趣，所以才會選擇你活下來，至於我的理由，”黑龍說道：“我當然不會告訴你，不然你又想著自殺怎麽辦？”

    黑龍站起，他背負雙手朝著羅穆走來，姿態規矩就像一名貴族，氣勢儼然。

    “我給你一個機會，殺死我的機會。”

    “什麽？！”

    黑龍低頭俯視著羅穆，複雜的眼神剛剛展露便散去，轉而是高位者的不屑目光。

    “我在這個世界中還沒展露偉力，你去尋找我，當你找到我時，我就能從這個狀態中回到真實世界，與你公平一戰，到那時，你就有機會殺死我。”

    羅穆瞪大眼睛，他仰起頭，看到的是黑龍那雙倒映自己麵孔的豎瞳。

    “你的未來還沒有確定下來，這個機會，你要不要？”

    “我一定要將你埋葬在永恒的墳墓裏麵！”

    羅穆捏掌為拳，一拳轟過去，他的臉因為憤怒已經扭曲了，但隱隱地，卻帶著狂熱和興奮。

    “好，就是這樣！”

    黑龍的身形消散，羅穆又撲了一個空，他內心無比焦躁，如果黑之帝王多拉貢說的是真的，說明他有殺掉它的機會！

    羅穆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給他這個機會，但他迫切要回現實去確認，任何一個殺掉黑之帝王多拉貢的機會都不能放過！

    “嘯！”

    羅穆還在左顧右盼之際，一股陰冷刺骨的感覺讓他毛骨悚然。

    他瞪大眼睛，一張血盆大口中獠牙森森，裹著宇宙萬星朝著他吞噬而來！

    在一陣利齒摩擦，磨牙吮血的啃噬下，他的身體在劇痛之中化為碎末，灰飛煙滅。

    “以此為刻，羅穆·**（雜音）再也不存在於此世！”

    黑之帝王多拉貢宣告道。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