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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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弓,壓製攻擊!發射!”小酋長用著含混不清的話語指揮著本地的土著部隊。我抬頭看向天際,無數如同流星一般的箭雨朝著地平的遠端飛去。

    “兄弟們準備!半回旋!”我們雇傭騎兵編隊的領隊,拉瑞格薩克從戰場的正麵方向跑進位於側翼的方陣裏,用夾著方言的蹩腳世界語朝著我們命令道,所有人都拿出了卡賓槍或者短燧發槍,我摸了摸從肩上一直掛到腹部兩邊的槍袋,一共八把手槍,然後確認了掛在腿邊的騎槍和馬刀還安穩地掛在那裏之後踢了一腳馬鐙,胯下的那匹時而溫順時而暴烈的動物有了反應。

    我看向身旁的副手k-32和剛從前方偵察隊中回到我們隊伍的l-3他們的眼神中露出了一副疑慮的表情,我用眼神示意他們先不要管那麽多,先執行戰術。在前線遊擊的散兵隊陸續地摸回線列的後方。好了,一切就緒。“衝鋒!”

    我們浩浩蕩蕩幾百人的騎兵編隊從隱藏著的山丘上衝下來,向著敵方的編隊衝去。攜帶著盾牌的k-32將它頂在自己的身前,右手伸進投筒裏取出標槍來身子向後準備投擲;l-3離開了我們的隊伍和一組弓騎兵一起繞過戰場,在離敵人較遠的地方進行著騷擾射擊;我掏出短燧發槍伏在馬背上,祈禱著戰馬和自己身上的鎧甲足夠堅硬使我不用在這個時候被打下馬來。

    從我們經過的路徑上傳來呼喊聲和哀嚎聲,那是我們震懾敵人的戰吼和沒能及時撤回陣線上的敵人散兵被鐵蹄踐踏和馬刀屠戮時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的聲音。

    敵人的槍手站在長矛陣後方朝我們開火,火力遠遠比我們想象地要弱許多,也沒有炮火阻撓我們的衝鋒。

    我們迅速地接近了敵人的中路方陣,也迅速地減慢速度下來避免衝進敵人的長矛陣中被戳刺下來。“射擊!”拉瑞格薩克一聲令下,戰場上瞬間爆出無數的黑煙與白煙。我們將手中的武器對準著敵人的陣地投擲和發射,手榴彈滾過敵人架起的盾牌腳下縫隙中,在前排炸開了花,然後就是標槍和子彈向逐漸混亂的隊列中飛去,那些沒有防護和脫離隊伍想要衝上來的士兵被我們無情的擊倒在地。

    我打完一槍之後馬上收回槍袋裏,然後掏出下一把隻做了簡單的瞄準就再次發射,要在敵人重新結陣和做出反擊之前盡可能多的輸出火力。濃厚的硝煙瞬間籠罩了敵人陣前的這個區域,也為我們之後的第二次衝鋒做了很好的掩護。

    “撤退!”我們聽從著口令,在一分鍾的驚心動魄的射擊之後立刻調轉馬頭向著友軍的陣地跑去,準備繞到友軍陣列的後方做進攻時的掩護衝鋒。我身上的燧發槍子彈已經全部打光,身後傳來零星的反擊射擊的子彈聲,我希望不要運氣十分差地被射中。

    “隊長,我覺得要小心,今天敵人的火力有點奇怪,希望我想的不要是真的。”k-32快馬接近我,在喧囂的戰場裏我能勉強聽見他說的話。他這樣稱呼我是一種僭越的行為,會被拉瑞格薩克懲罰,不過他從見到我們的領隊那天起就十分提防,那個長著蠻族的凶險殘暴臉的人。

    我朝他點了點頭,他便馬上稍微放慢了速度準備留在隊伍的最後,我也逐漸放慢速度下來。隊伍浩浩蕩蕩地掃過戰場接近了中軍的陣線,那是我們的雇主,博拉瑪儂酋長的長矛與火槍編隊。他這時正在隊伍的後方指揮著自己的部落戰士搬運著兩側投石手和弓箭手的彈藥,隊列還沒有完全收束起來。

    原本應該從兩邊散開在隊列身後集合的隊伍似乎並沒有減速的意思,很多人都抽動拉扯著栓繩讓馬匹衝得更快,有的人已經低下身來將馬刀和騎槍拿在了手裏。不好!

    大酋長見到我們回來吹起了勉勵的號角,在這片沒有馬匹的地方我們得到了他無比的青睞,但是我們似乎並沒有準備要回饋他。

    “阿耶!殺!”隊伍高舉起長長的馬刀,徑直地衝進友軍的隊伍中,那些土著士兵被這一景象衝潰,兩邊的弓箭手也一時間不清楚狀況沒有射擊。我遠遠地停下了腳步,有的騎兵沒有朝著友軍的陣地衝去而是衝向兩側的射手群中更加肆意地揮刀殺戮前段時間還在一起戰鬥的友軍。

    那個衣著最鮮豔,戴著孔雀羽毛頭飾的酋長在混亂的陣地上艱難地逃跑著,可是目標太過明顯。我透過揚起的迷霧,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在騎兵隊伍最前方的衝破陣線的拉瑞格薩克揮起馬刀砍下了大酋長的腦袋,將它丟到後麵拖著土炮趕來的土著麵前,所有人這時立刻崩潰逃跑開來。

    身後想起了號角聲,舉著畫上各種圖騰的大盾牌,拿著燧發槍的輕裝狼戰士快速地衝了上來,組成陣線的長矛與火槍隊伍也整齊地踏步前進著,踏步聲仿佛在震撼這片大地。

    “隊長!快跟我來!”k-32馬上從我的身邊奔過,我跟在他的身後,從側麵的林中小路逃離了戰場,一刻也不敢停留,生怕被任何人注意到。

    我們繞過了戰場,從旁邊的山上繞路離開。我摘下頭盔,捋了捋自己前額的頭發。經過剛才的情況,板甲裏的頭發下已經滲出了滿頭的汗水,從山上看下去,戰場的硝煙逐漸散去,那些曾經的戰友正走在敵人的隊伍中間炫耀自己割下的人頭作為戰功。

    “這個距離有可能被注意到的。”k-32提醒。我沒有繼續看那邊,戴上頭盔繼續跟著這個副手和偵察兵翻過這座山往山下走去。兜轉了一大圈,我們回到了之前出發時候的營地,這裏成為了一片廢墟,帳篷被燒毀圍籬被推倒,地上躺著很多的土著友軍的屍體,他們中主要是留守的婦女和孩子,還有留在這裏的士兵。

    馬槽裏的馬已經全部不見了,一定是那些早上時候沒有出發留在這裏的我們的雇傭兵幹的,他們一定是朝著戰場處趕過去了。我們跳下馬在雜亂的環境裏四處尋找著那個很重要的東西。

    “隊長,這個……”k-32從燒焦的麻布帳篷下抱起那個已經被砸變形的金屬盒子。

    “這可不妙。”我冷靜地檢查起它來。這是我們攜帶到這個落後國度的信號基站,僅此一台隨團攜帶著,這個東西被破壞,我們身上的傳呼機也沒有了用處。

    “他和你也說了嗎?”k-32和我席地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這個與外界獲得聯係的希望破滅,無言地發呆著。

    “說了,但是我沒有回答他。”我囁嚅著說道。是啊,我當然知道這件事情會發生,在昨天晚上的祈禱晚宴後他和幾個手下軍官和所有人都說了這件事,而對於我們幾個以其他戰團代表的人卻諱莫如深。不過他還是找到了我,試探著我的看法。

    “我現在是你的隊長,對吧?”他剛剛和幾個酋長的女眷快活過,被灌下了很多的酒,現在正頂著酒氣壓住我的肩膀問話,但是他現在肯定比任何人腦袋都要清晰。

    “是的。”

    “那就記住,不要反抗上級的決定。”說完他就拿著酒瓶走開了,k-正在和他聊天,不過k-32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你沒有和酋長通風報信的打算,對嗎?”他似乎有點不滿我的做法。

    “我沒有證據,他們看起來都是互相偷偷約定好的。而且隊長他現在是酋長的寵臣,說出去最後出事的可能就是我們。他沒有把我們在昨天晚上幹掉已經是我現在能想到最好的事情了。”

    “唉,可是我們現在怎麽辦?如果我們消失太久他很快就就會懷疑我們的,現在外麵跑馬的很有可能就是來追我們的人。”

    “我會想辦法的,現在逃跑肯定是沒用,我們已經是在敵人領土上了。首先,你和我想的一樣,要把他幹掉的吧。”

    這時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猶豫。

    “我們有把握嗎?l-3現在也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拉瑞格薩克對我們的心思。”

    “沒有,暫時沒有。”

    “隊長,我想,還是先就這樣吧。我聽到了的,他們約定好了分贓,這比我們的酋長給的要多不少。我們跟著他們跑出去之後還能混不錯的日子……”他在空中用手比劃著,我聽到之後生氣地用打完子彈的槍管砸他的手。

    “你這說的是什麽混賬話?”看到我憤怒的表情他馬上閉上了嘴。

    “可是……現在也是這樣的情況了,我們要是真的反對他的話很可能走不出這個地方。不如先投誠,然後再考慮要做什麽……”

    我站起身來,不屑地走過他的身邊,他帶著惶恐的表情看向我。

    “我是你的上司,對吧?”我回到戰馬身邊取下馬刀,將它插進k-32土地裏

    “是的。”他機械地回應著我的話。

    “我的命令和他的命令,哪個重要?”

    “您是我的直屬,也是我的前輩,我願意毫無保留地聽命於你。”

    “在考慮風險和收入的情況下?”

    “不必考慮,不去考慮。”

    “殞身不恤?”

    “殞身不恤。”

    “你知道我是古板遲鈍的人,我經常對你說的是什麽?”

    “忠誠……和氣節。”他眼中的光芒讓我看到了改變的希望,我將他從墮落的邊緣拽了回來。“可是我們隻是這裏雇傭兵人,我們以前也經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不是嗎?”

    “那就不要成為他們中的一部分!”我生氣地拔起馬刀,把它放在暖陽底下欣賞著上麵映出的光。“我們的名號就是被那些認為無所謂的人玷汙的,現在,過去,將來,但是這不是你和我背負著這樣的名字就此自甘墮落的理由!我們是雇傭兵,更是軍人,不是被請來吃自家人米的老鼠!”

    “可是他們都已經那樣了,我們也不能做什麽了。”

    “我們能做些什麽!你和我隻相差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是你比我更加有活力。我生來就想著戰鬥,在腦海中無時無刻,這已經是我的宿命。我的腦袋裏麵已經滿是你說過的愚蠢的忠誠和狂熱,但是沒有這些東西,我活著就毫無意義了。”

    他呆呆地看向我,眼中泛起的淡藍色的光已經出現了漣漪。他從來沒有聽過我說出這樣的話,我也沒有想過和這樣一個幾乎褪去了戰士影子的人說這樣的話,雖然我們可以說是“同一個人”。

    “所以,我想要讓外麵的人知道這裏發生過的事情。這裏發生了叛亂,也有在與他們鬥爭的人,他們都在這個劣跡斑斑的名字下。我想要為我們正名,挽回我們的名譽。現在我準備去殺掉拉瑞格薩克,你現在準備怎麽做?”

    “你有把握嗎?”k-32聽完之後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而是淡淡地問我。

    “我會向他們衝過去,把他擊斃。”

    “這不是很明智的決策。”他扶著自己的側臉說道。

    “但這是我能做的唯一事情了。”我無奈地歎了口氣,用手擦拭著手上的馬刀。

    “不,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能做。有人過來了,跟我來。”

    他的耳朵和眼睛十分靈敏,遠遠地注意到了向這邊接近的腳步聲。我們在一具婦女的屍體旁邊靠著圍籬蹲下,我注視著k-32的動作,隻見他掏出了匕首和小斧,要對那具屍體做什麽。他將刀刃抵住了她的脖子,將脖子前麵割開來,然後取出了小斧,我這時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麽了。

    “你在幹什麽?!”我十分不解,帶著震驚與憤怒的語氣問道。

    “我們要回到隊伍裏麵去才能接近他,這就是我們的投名狀。等下不要說話,我來處理這些人。”

    “這……不應該這樣……”

    我有點不忍心地回過頭去,很快我就看高高揮起斧頭的手,聽到了清脆的斷裂聲,接著就聞到發出惡臭的血腥味。我的護膝上,他的手臂上已經濺上了黑紅的血。

    “喲,藍精靈,回來搶戰功呢?那邊一下就被撿完了。”這幾個遊騎兵見到我們幾個之後有點不快,但很快跳下馬來四處尋找著能夠割下首級作為戰功的屍體。

    我甚至已經準備好了戰鬥,在籬笆旁的草裏藏著了馬刀,k-32也隨時準備將身上的斧頭丟出去。見到這個情況,他隻是回頭看了看我,朝我使了一個眼色之後便像他們一樣收割起來。

    “搶不過他們啊,你們都沒告訴我有這麽好的差事可以多掙錢,早知道我就跟著你們一起上了。老大現在在哪?”他把那些頭顱用頭發綁在了一起提在雙手上,一路拖著血跡走到那些忙活著的雇傭兵旁邊用隨意放蕩的態度表演著。

    “跟隊伍走了,不過應該沒走多快。”

    他向我走了過來,發現我準備拿著馬刀偷偷走到他們的身後,便馬上阻止了我,將一隻手上的東西遞給我,我沒有接受。我現在感覺到心寒和害怕,他居然沒有什麽表情地做完了這麽血腥的事情,血的味道這時卻讓我有點想要嘔吐。

    我們馬上快馬加鞭離開了這裏,往早上行軍的時候的平原上奔去。

    “為什麽要阻止我殺掉他們?”我有點不解地問道。

    “也許會有更多人回到這裏搶戰果,現在不要讓我們的計劃露出一點破綻。”

    “所以我們一定要這樣子去見他嗎?”我看向他旁邊掛滿帶著恐怖和痛苦的表情的頭顱,心中湧起了複雜的心情。

    “兩手空空地回去隻會讓他生疑,我們必須做出和他們一樣的事情來才能融入他們。”

    在路上我們也與許多戰友擦肩而過,他們看到k-32帶著的戰利品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精靈兄弟,能分我們一個嘞?”

    “想得美啊,自己回去搶,那邊有不少的人了。”就連輕蔑和跋扈的樣子都和那些軍官一樣,我開始擔心他會不會真的入戲,變成了我眼中的惡魔的樣子。還是說,他已經是那樣的了……

    下午戰場的硝煙已經逐漸散去,地上躺滿了被割去首級的屍體,血液也在屍體之間凝固成紫色的淤泥,灑滿落日的痕跡。這裏還有一些牽著馬到處尋找殘羹剩飯的雇傭兵和不時降落在地上的禿鷲在到處兜轉著。我們沒有理會他們繼續向著前方奔去。

    “看到了。”k-32緩緩停下馬來,拿著標槍指向遠處的死火山上的旌旗,在山下也能看見棕紅色的旗幟在迎風飄動的形狀,這是我們的敵人的旗幟,他們的部隊就在那邊。

    平坦的草地上看得見的距離也是十分地遙遠,我們又奔馳了半個小時,這時身下的戰馬在經曆了半天的行軍之後終於精疲力竭地不願繼續奔跑。我們牽著它在四處走著,找到了一個水潭之後在旁邊歇腳,在日落之前應該能夠追上他們。

    “謝謝你替我做了這些事情。”我們坐在一邊看著各自的戰馬在喝著水,太陽也比之前注意到的時候更加低了一些。

    “有的事情是必要的。不過如果我們殺了他,接下來要怎麽做?”

    “和他們決一死戰。”我這麽說著,k-32卻臉上露出了笑意。

    “當然不是要這樣,你的命也不是不值錢的啊。我們有更多的選擇。”

    “我想不到那麽多的東西,你看起來有很好的主意?”我湊近他的身邊想要聽他說說。

    “那必然。一切順利的話,我們晚上就跟著他們紮營,然後就趁著睡覺的時候把他幹掉,最後逃出來。可是,去哪呢……”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逐漸停了下來。我們已經深入敵人的腹地,已經沒有了回頭路,想要去南邊的港口報信也十分地遙遠,路上也會有很多的險阻和敵人的關卡。

    “先做了再說。”我們看到戰馬已經滿意地轉動脖子放鬆頭部,便重新去追趕著隊伍。

    在太陽下端剛觸碰到地平線的時候,我們趕到了部落營寨前,把守關卡的土著戰士將長矛對準我們。我冷靜地看向他們,k-32朝他們舉起那兩串戰利品,他們對我們的表情變得尊重起來,為我們打開了軍營的門。

    “要表演一下了,雖然我知道您不太願意,但是這也是為了我們的計劃。”

    我認同地點點頭。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