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麵之人——希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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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我後來是否就繼承了那位無麵之神的意誌呢?唉,至少是在一開始如此。她隻傳授給了我鑄造的工藝和作為一個能運用魔力的人所需的基礎,我在近郊租了一件平房開始了另外一次生命的生活,在那裏我唯一與之交談的是采購原材料的運輸工。

    我開始用她留給我的工具鑄造作為麵具的基體,然後用魔法注入其中形成一個穩定的結構。這個過程十分繁瑣,我不得不四處搜集關於這方麵的知識,發現這居然是心術的一部分,於是我與心術師扯上了關係。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魔法做到,你得先學會觀察,分析,思考,然後推己及人地考慮事情,最後再用魔法試著去複現這一切。”

    他們就這麽對我說講了一通之後將我拒之門外不願深入探討,一頭霧水的我隻能意會其意,嚐試著在腦海中構想著場景與人做出的反應,然後試著用魔法去在麵具上複現出來。令我意外的是是那把玉錘充當了介質,能夠吸收周圍的法力然後注入到相近的材料中。

    所幸我讀過很多年大學,知道很多社會上的人情世故,於是我能製作出特定身份,特定描述對象的麵具,但是我意識到依然有許多的不足——當我想要製作出一個普通人的麵具時,我甚至無法設想他想到的一切。而且,在漫長的時間裏我都在為了演繹場景而進行著自問自答,這對於我的精神是一種摧殘。

    精神緊張,這也許是家族的遺傳病吧。當我的思維逐漸走向極端甚至滑向崩潰的深淵,因此做出了許多充滿惡意的麵具時,心術師們找到了我。原來他們在與我見麵後便一直關注著我,這次登門是為了采購我的麵具。

    “天哪,不簡單啊,這可是一種極品啊。”他們拿起了我的那些刻畫了厲鬼和精神失常的人的麵具嘖嘖稱奇,在同伴的觀察與保護下試著戴上了它,很快就表現出了應該有的樣子。當從抑製與休克的狀態恢複過來時,那個看起來是一個小頭目的心術師決定要從我這裏采購一批這樣凶惡的麵具。

    “為什麽要買這些東西?”我不解地問道。

    “因為有人需要。你的手藝可不能浪費了啊。”

    我記下了他們的話,在市區內環租下了一間小巷裏的門店,平時就是做一些節日用的和年輕人喜歡的麵具。當然,為了掩人耳目,我也為自己做了一副麵具,用一個隨處可見的人臉為模做出來的。

    在這段時間裏我和穆勒和奇美拉重新取得了聯係。

    “你好久都沒有來學習了,去哪了你?”

    “師傅他在為你擔心啊。”

    “你們應該知道我做了什麽事情,我需要找個地方靜靜。師傅如果對我有實在的意見的話,還是把我從道館的名字上劃掉吧。”

    那個“我”已經不存在了。我拒絕了他們期望我回歸的請求,他們也理解了我,我就這樣比他們更早地步入了社會。

    一個不需要特別紀念日期的下午,我正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斷地構思,手中環繞著一些能夠經過我的操控形成特定意識的魔力時有人按響了喚客鈴。於是我急忙起身走到前台。

    “你這有沒有xxxx的麵具啊。”我意識到他說的是我的名字,身體不由地前傾。製作特定的人的麵具對於我來說有些困難,而且是我……不對,這是怎麽一回事?

    “那個人是誰?很出名嗎?”雖然我做過幾個當紅明星肖像的麵具,但是那些至少有理可循,對於麵前這個看起來還沒有上高中的孩子來說那個人有什麽吸引力呢?我開始用深刻的眼神看向他,這是獲得了魔法之後改變我行動形式的一種,我開始更加注意起別人的一舉一動,試圖洞察其中的動機,談吐時語言中帶有的情感與一些可能的暗示。

    麵前的孩子竊笑了一聲。“嘿嘿,那可是‘大明星’啊。”

    他有意地重讀了“大明星”這個詞,看起來那個人並不是什麽大明星,隻是一個使人發笑的小人物而已。

    “現在沒有,我不認識他,如果你能給我一個他的形象的圖的話過幾天再來這裏吧。”

    他在手機裏找了找,然後在我的眼前投出一道光,我取下工作眼鏡將眼睛對著那道光看過去,確實是一個很流行的表情圖的人物。我點點頭表示這是一個簡單的工作,答應下他之後他有些驚訝地投來欽佩的目光。

    “這樣就行了麽?大哥哥真的這麽厲害嗎?”

    “沒問題,我可以在腦袋裏麵把他的臉拚出來,然後再從腦袋裏取出來。”

    我在他的麵前將右手放在腦後,然後再縮成拳頭伸出手去像是要擊中他的鼻子一般突然停在了他的麵前,當他微微睜開眼時發現麵前有一個隻有半張手掌大的麵具吊牌。這是一張眯著眼的羅捷貓的麵具,小男孩立刻驚呼起來,因為這是他養的那隻貓的樣子,是在我坐在前台觀察外麵通過的路人時練手製作出來的。

    我把這個吊牌送給了他,他高興地接過之後就忘記了剛才的請求愉快地離開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取下臉上的麵具,開始思考做一些那樣的麵具似乎是個不錯的決定。

    有需求,就有市場,不過這感覺很奇怪。就在我思考怎麽樣去做的時候喚客鈴又響了起來,我起身戴上麵具再次從後房出前迎客。不過看起來麵前這個人並不是想來買東西,而是想來賣東西的。

    他的表情有一些猥瑣,但還是擺出一副要認真對待接下來的事情的樣子整理了一下有些舊了的西裝和領帶。顯然是上門推銷的,我還是找個理由打發掉吧,可沒有什麽想要買的東西。

    “先生,您需要買一份保健品嗎?每個人都會用得到的。”

    “你應該先探清我的經濟條件,然後詢問我的身體健康狀況,最後用一些編出來的實例來鼓動我,最後打一個自己設計好的折扣和有口無心的保證來讓我買下這個東西的。”

    被我的這一番話給折騰了之後,他有些尷尬地收回了還沒有拿出手的保健品,轉而被我擺在櫃台架上的玉錘吸引。

    “你是用這個東西做出那些麵具的嗎?”他伸手想要去碰的時候被我拍桌製止。

    “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我感覺得到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力量在裏麵,你一定是個法師,對嗎?不可能用這種材料來加工的。”

    他的心思十分敏銳,不管他有沒有魔力這樣的感覺對於一個素未相識的人來說都是十分關鍵的。這就是後來的海德·西奈與我結識的開始,他和我都有著不尋常的過去,而現在隻是小巷中的兩個陌路人。

    “所以呢?”

    “那,你應該不隻是做這樣一些有些乏味的麵具那麽簡單吧。”他雖然彼時看起來就像是小混混一樣,露出一副奸詐和不信任的眼神——也確實如此,那時的他隻是一個沒有收入逃兵。

    “不過很遺憾,我確實隻是在賣這些麵具而已,畢竟我隻會這樣的手藝。所以你需要買些什麽嗎?”

    他擺了擺手便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朝著下一家走去。我隻會把這當做一個怪人置之不理,直到幾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封信息,那裏麵的內容是心術師與我聯係的暗號,可是源頭卻不是他們。

    “我需要一個你的麵具。”

    正好,我準備了很多,也賣出去了很多。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方式聲名鵲起的,可是當我發現街上突然出現了皮膚顏色怪異的人時突然意識到了一些不對,那種出現在手臂和脖子上斑點的顏色任誰來看都應該感覺怪異與不適,經過調查才發現是市麵上一款保健品的副作用。他現在已經在經營著一家藥物生產工廠,據說生產著市麵上從沒有過的,能夠直接增強人的身體素質和精神活力卻不會有興奮劑那樣的影響。

    他在信息中還希望我能作為他的助手(按照他的意思來說應該是幕僚)幫助他出謀劃策,同時開出了一些讓我難以拒絕的條件。我當然沒有理由去拒絕,當晚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我能夠從他的舉動中猜出他對於掌握了初級心術的我十分看重,也對於我和心術師的交際十分重視,同時,我也看得出他對於魔法這種力量十分地饑渴。

    “這麽快就有了私人司機,真是不簡單啊。”一個人坐在後座的我對他的成就表示恭維。司機對著後視鏡裏的我也微微低頭表示,海德坐在副駕駛座上正在用傳感器投影辦公。

    “路還長著呢,你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找到你了嗎?”

    “是心術師他們讓你來的?”

    “不是——當然,我確實從他們那裏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

    我通過後視鏡看見了他帶著一副痞氣的樣子,他也看見了我不悅的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堪回首的過去,你看,我們都成功了。”

    車輛緩緩開上一處高坡,我們在城市外的一處山坡上停了下來。

    “你看得見我們未來的地盤嗎?”他抬手指向城市的方向,我並不知道他口中的地盤是在哪裏,也許是在某個高樓上的一間辦公室,或者某個正在升起煙的工廠,所以我並沒有回答他。“哈哈!就是你能看到的全部,包括未來,都會是我的!”

    即使他喊地再大聲,這樣的聲音並不會傳進遠處人們的耳中。當我轉頭看向他臉上的神情時,那種顯而易見的仇恨感顯露無遺,於是我繼續保持沉默。

    身後的建築工地並沒有夜間工作的跡象,他似乎是來這裏視察的,但是隻是在這裏看了一眼東川區的夜景之後便返回了市區。

    從住在工廠的宿舍到搬進辦公樓,到在市中心為自己修建一座地標酒店,他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走來,而我需要做的,隻是為他製作特定的麵具,為他出謀劃策,必要時作為聯絡人和執行者。

    平時我並不需要做那麽多的工作,可以靜下心來繼續提升自己製作麵具的水平和質量,我逐漸可以完美地製作出一張融入意識的特定的人的麵具,也為我自己攢下了不少的收入。我逐漸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之中,隻需要戴著一副不起眼的麵具就能走在大街上,當穆勒和奇美拉見到我登門拜訪的時候都為之震驚。

    “馬上就會有好戲上演。”海德淡淡地說道,從車窗看向外麵。這裏是城郊的一處廢棄工廠和交通線沿路,不過意外地比平常要熱鬧,我們就停在一處。很快隨著一發火箭彈炸在支撐柱上引起廢棄廠房的垮塌,兩個幫派之間發生了火並。

    “我們在這裏真的安全嗎?”

    “放心,他們還會為我們的存在而更加賣命地作戰呢,我在兩邊都下了注,他們會認為我們都在看著他們。”

    戰鬥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整個戰場逐漸安靜了下來。

    “你知道你做出的麵具有多麽好用嗎?”

    我沉默著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因為之前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可惜人是視覺動物啊,他們能看見的東西太少,卻以為這就是全部。”他並沒有將話題挑明,隻是繼續滿懷期待地看著外麵街上,勝利的幫派正在清掃戰利品。突然又傳來幾聲槍響,人堆裏又倒下了幾個人。

    “好了,下車吧。”海德和我為了避開可能有的監控和眼線戴上了麵具,那些還活著的人的臉上也戴著麵具。

    他事先告訴了那些安插在兩邊陣營裏的人不管從車上下來的是誰都不用在意。那些人取下麵具朝著我們致敬,遞給海德一把鑰匙和手槍之後繼續打掃戰場,挨個解決掉那些還活著的人。我們就從戰場上直接走過,海德踩過的一個人時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於是他立刻低頭補上了一槍。

    “他們可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麽價值。”海德親自打開了放在角落一張破桌子上的長條盒子,裏麵有一把像是用十分高超的工藝做出來的三叉戟,不過有些做舊或者原本就是有些曆史的痕跡。他們可能是在為爭奪這個可以在古董市場或者工藝品市場上賣出不菲價錢的東西,但是我感覺得到,這個東西裏麵蘊藏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量。

    就在這之後我開始對他產生了懷疑,他也感覺得到來自我的一種威脅,於是他想方設法地提升我的待遇,還贈予了一把同樣具有魔力的黑鋼劍。我們依然保持著比較正常的關係,可是我逐漸發現海德有了一個驚天的陰謀,也是在那時我對他起了殺心。

    但是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卻讓我在這樣的事情上遲疑不決,一次次的計劃和隨之到來的失敗很多的時候都出於我的猶豫不決——也許我已經被自己的麵具控製了。

    我依然為他和自己繼續做著工作,也再次重新開始審視自己,回歸正常人生活的我需要的是什麽?我想起了我那可憐的母親,和我支離破碎的家庭,當我卸下麵具的時候我還會想起什麽。猛然想起,每當製作以“我”為臉模的模型時我好像都會額外加進一些什麽進去,即使那隻是一個不需要魔力的普通麵具。

    我立刻停下了放到嘴邊的黑茶,將它緩緩倒入了旁邊的排汙水道裏,有人會替我享用它的。

    得離開這裏,再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海德在事後會主動打電話過來似乎也隱隱有些不對。首先要做一個普通人的麵具給自己,可是……這似乎是我覺得最困難的事情。也許海德的計劃就要成功了,他在讓一切腐化……

    我有些痛苦緊張地撓了撓頭,坐在桌前拿起了手邊的一張麵具。那是“我”的麵具,突然間一種熟悉的感覺撲麵而來。這張麵具上並沒有魔力,卻能讓我想起很多事情。

    “看吧,我們帶來了混亂,猜疑,恐懼,戰爭——但是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哈哈!而且這隻是你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看吧,你讓這個世界變得有趣了起來,他們會感謝你。”

    海德曾經這樣安慰我,讓我繼續保持著穩定的態度。至少現在,我已經不再想去說什麽了,隻需要保持沉默,沉默……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