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祭——梅莉達(中三)
字數:8862 加入書籤
不知是因為雷電的轟鳴還是大雨拍打在馬賽克窗簷上的聲音,還是門外略顯急躁的搖鈴聲,亦或者是身旁一位神父拖動的麻袋裏麵發出叮鈴桄榔的聲音敲醒了熟睡的梅莉達。她睜開眼發現周圍一片灰蒙蒙的以為天還沒亮,這才想起應該馬上更換窗台上的蠟燭。
在混亂中被砸破的幾扇窗裏漏進雨水來澆滅了窗台上的蠟燭,梅莉達馬上意識到自己在睡眠中浪費了太多的時間,而且自己還是這般有些失態地表現在眾人的麵前,在艾薩的雕像下伏地而睡過去——雖然朝會已不會再在此處開展。
“梅莉達……主教,對不起……”
年紀有些大的神父麵對梅莉達表現出萬分的愧疚,不隻是因為將她不慎吵醒,眼神躲開艾薩和梅莉達的注視望向飄雨的大門外。
“唉,知道了,如果你們可以等到那個時候……”
“對不起。”神父說完將自己房間的鑰匙放在了捐款箱上,對著艾薩最後行了一次禮便繼續攥緊麻袋的袋口拖向大門。這些是他在龍石教堂進修時製作的工藝品和一些本不應帶走的教堂提供的私人生活用品,不過梅莉達並不會介意這些,她隻是名義上的“主教”。
“我來幫你吧。”
即使是對信仰的不敬之舉,梅莉達見到這位年老體衰的老者準備離開這裏時如此困難也無法隻是留在原地。她邁出一步後突然感覺腳底傳來一陣刺痛感,是被碎玻璃劃破了腳底?那是她昨晚在大廳中研習魔法時沒有用掉的玫瑰,在昏昏沉沉中不小心踩了上去。
梅莉達感覺得到有溫熱的血從傷口裏滴了出來,不過並無大礙,反而是自己身體的虛弱感更讓她在意——不過她已經有些適應這種感覺了,感覺裏這種情況在一天天地轉好恢複過來。
教堂大門外的街上就停著一輛馬車,後麵的遮雨棚裏似乎已經躲進去了幾個人,在大雨中梅莉達幫著神父將自己的行李抬上了車,兩人的力氣幾乎為此耗盡。棚內的流民用肮髒的臉龐和失落迷茫的眼神望向這位修女,神父依然心存愧疚,他將六芒星標誌握在手中向梅莉達和棚內的人做出懺悔的手勢與動作。
雨水從馬車夫的笠帽上滾落,他見到梅莉達走上前來也沒有對這位神職者有多好的表情,隻是吸了口嘴裏的煙鬥捋掉胡茬上的雨水準備出發。
“請帶他們去到安全的地方。”
“好,知道。”
男子毫不客氣地接過梅莉達遞來的一邊耳飾,看了一眼後掂量一下銀的分量,用大拇指擦了擦上麵的雨水便收進兜裏。
“駕!”
目送著馬車在雨中遠去,梅莉達這時回頭才發現街上並不是那般空蕩,付不起錢的人正躲在自己那間在雨中有可能垮掉的房屋下望向這邊,眼神一如他們所在的角落裏灰暗。
這讓梅莉達有些後怕地跑回教堂裏,之前就發生過很多起偷竊案,有幾天在夜裏還會被突然傳來的尖銳聲音驚醒。教堂的窗戶被打碎,裏麵的光便離開了這裏。
她撿起圍繞在跪墊旁地上的花瓣,那朵玫瑰的顏色就像被浸泡過般逐漸泛濃,旁邊的熏香罐裏堆積著這幾天燃燒香料,花瓣,以及煉金材料的灰燼,是時候需要清理一下。不過在這之前她伸手進去,用手指在小爐內尚有餘溫的灰燼中挑出一些抹在了自己的腳底上,一陣更為辛辣的刺痛感讓她感覺好了不少。
在倒灰的時候她幾乎被那各種難以形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刺激地幾乎要昏倒在地,小心地放在窗台上後梅莉達抬手在空中輕輕擺動,扇動空氣的動作也是在引導魔力。
以同樣的方式處理午餐後,似乎這樣確實有一定的效果,她的饑餓感很快消退的許多。接著還需要做很多的事情,為大廳重新點上蠟燭,疏通花園的排水道,采摘烘幹花瓣和去還在經營的煉金行換一些材料,看看教堂裏的人需要什麽幫助,繼續研習魔法……
梅莉達焦慮之餘再次注意到了那個據說有些疾病的男孩,他正在一旁像是抓蟲子般手舞足蹈。
“姐姐你是螢火蟲嗎?”
“不是。”梅莉達突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隨後在手心中“變出”了一團很快就消散的光點來。“不隻是螢火蟲會發光,人也行。”
“啊,你能教教我嗎?我怕黑。”
“我在尋找方法,以後也許會有機會……”
“像主教那樣,讓我們閉上眼,過一會就能看見光,這樣就能做到了嗎?”
“不是那麽簡單的……”
梅莉達想向這個孩子解釋什麽,但是身體與精神上的勞累重壓讓她無語凝噎,轉而將注意力放在這個年齡尚小的孩子身上。
他來到這裏後經常會在夜裏跑到大廳裏,像梅莉達一樣在光亮處閉上眼,也是最近梅莉達將魔力感知更為強烈的大廳作為研習場所時發現了這一點。不過她並沒有試著去安慰這個男孩,無邊的沉默傾覆而下讓教堂裏的所有人都更少地製造動靜。
而這時一聲咳嗽從梅莉達的身後傳出,男孩歪過身子在梅莉達的身後看見了自己的奶奶,在龍石教堂作為一位傭人和保姆作為寄宿條件的老婦。她對於這位名義上的現任“主教”也並無多少尊重,本就有些不定的情緒和日漸困難的生活讓她即使不再工作也難有平和的態度。
梅莉達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一種像是自己準備誘拐她的孫子時那般不信任的眼神,便繼續沉默不語,輕輕推了推男孩的後背讓他回到奶奶身邊。他將挽著奶奶的手去沿街討得今日的口糧。
對於這樣已經表露出來的矛盾梅莉達反而感覺輕鬆不少,在她默默跪在艾薩的雕像前祈禱和研習書籍,甚至可以稱作“生活”。每次人們在她周圍經過留下逐漸急促的腳步與細碎的聲音之中她都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我在試著尋找一個挽救這裏的方法,那是別人沒有做到的事,而我也沒有這樣的保證——可是總要有人去做的吧!這裏的一切,原本不應該是如此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啊!他們為什麽要這樣看著我,是我獨占了研習魔法的資格,像以前的他們一樣嗎?還是……他們在害怕魔法,害怕我?
她不解和懷疑地看向失去燭光的暗處,那裏似乎就有兩位對自己竊竊私語的修女,而相隔如此之遠自己
梅莉達眼神飄忽地望向艾薩的雕像,祈求著她能證明自己所做的是正確的,至少,是對所有人來說有意義的。現在她正在陷入一個巨大的難題,似乎自己已經能夠掌握利用魔法飽腹的手段,但是就像自己沒法像主教那般教會小男孩如何創造出光一樣,找不到方法將這種能力傳遞給別人。
香料味彌漫的大廳矗立著艾薩的雕像,下方布道的台階前伏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對著艾薩的雕像與她在棋盤上對弈一般以一個比較扭曲但是輕鬆地方式佝僂著腰低著頭,周圍的燭光重新點亮大廳,可是梅莉達隻能以手指引導自己脆弱的視力在書上尋找著能夠啟迪自己的“聯係”。
即使她很少抬起頭來將注意放在周圍,也會注意到有誰從自己的身邊試著避開自己靠著教堂的牆邊走過。她開始逐漸明白書中之人的心境,那種急迫而又無法追尋的道路在這本書上早已鋪開序幕,無數的人被記錄下來做過研習魔法的嚐試,即使是最基礎的元素魔法,十個人中也有七個人引火焚身被魔力吞噬了自己的意誌。
“我能控製元素讓花在我眼前綻開,卻沒法讓田地裏的小麥成長,它會讓我失去雙腿,深陷泥地之中。”
這本書上意外地出現了許多像是書中之人那樣的研習記錄,被刻意地保留在了書中,不知是作為錯誤的典例還是一個警醒世人的警鍾。當邁出意義重大的一步,不再局限於引導魔力在空中畫畫這般信仰所附之物時,書中便留下描述十死九生的境地和不同時代不同人物的後悔之言。
“作物速生”這一篇章在記錄了標識為錯誤舉動和發生的危險事例後被草草翻過,一如書中占據筆墨更多的所謂“不切實際,超出想象”的魔法能力概念。一些紙張似乎因為讀者情緒的不穩定而被弄皺,在書中本就附著的魔法之下才不至於讓這些延續千年之久的古紙分崩離析。
而筆跡十分新的最後一行腳注位置則留有一位龍石教堂主教的字跡:
“我們或許等不到證明‘魔法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時候,可如今一條條路都被堵上,又有誰有如此勇氣去改變這些呢?”
梅莉達對這位主教的名字記憶猶新。走上台階直麵艾薩,在雕像底座上刻有這些主教的名字與他們的生卒年和在教堂侍奉的時間。他是三十餘歲就當上了主教,卻在半個月後就離開了職位——而離開職位隻有離世這一種情況,否則是終身擔任此位。即使是現在這裏的主教已經失蹤,下方空出來的一行也隻能等到一切水落石出才能刻上新的名字。
梅莉達有很大的可能能夠在這尊大理石底座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大部分依然留在教堂裏的神職者也默許了她現在的情況,很多的事情也會和她進行商量。但是隨著時間流逝,一切變得愈發艱難後,這裏似乎已經不再被信仰支撐。她一直在各式魔法書籍之中尋找著改變一切的答案,可是這位主教留在雕像上的短短幾串代表時間的數字在她研習之中很快明白了含義。
也許身體的虛弱是一種預示,如果梅莉達繼續這般自學研習,也許就會走上下到流民,上到主教都會經曆的一件事——抵達人生的終點。
還不能……她是唯一一個還會在艾薩的麵前展示虔誠的人,無法讓人果腹的信仰正在讓這座教堂的光熄滅。如果自己能夠研習獲得並教授他們這些,這裏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雖然這的確很艱難和危險,可是為什麽所有人都在躲……
梅莉達將手從大理石基座的字槽上收回,卻在最後一個動作指向了自己,最後狠狠地抓住了自己前額的頭發將其揉亂。在艾薩的麵前露出這般模樣的她即使是自己也知道是一種不雅,可是在真正的折磨與痛苦麵前這份信仰又能算什麽?這份信仰給了她什麽?還能給什麽?
她用著十分粗暴的動作揉搓著自己的雙眼,在研習過程中自己付出了如此代價,可是收獲寥寥,她感到內心一陣寒冷與空虛,肚裏隨著為饑餓而像小孩一樣發出叫聲,發出發自內心的呼喊。她不能哭,艾薩和所有人都不會接受眼淚,見到身為“主教”的人脆弱的一麵,隻能在香薰味道之中短暫地裝作掩麵沉思和擺出神經繃緊時的動作與神態,在其中將這些發泄出去。
“梅莉達……”
一位少女的聲音在她身旁呼喚她,卻在模糊的意識中認為在很遠的地方。她下意識地在鬆手之中擦去眼角的淚水,用平靜的目光看向這位年輕的修女。
“有什麽我可以幫上的嗎?”在第一時間梅莉達就知道了她的來意,手中的竹籃裝著換下來的修女服和幾塊幹到有些發黑的樹莓餅,身上換上了比較整潔,看得出臨行前特地處理過的衣服。“好吧,如果可以再等一段時間的話……”
“還是別繼續做了吧。”
聽見這番話的梅莉達首先是不解,由不解而生憤怒與懊惱在同一時間讓她開始頭疼起來,欲說無言,欲哭無淚的情感在內心中五味雜陳。至少她還有一副和善到僵硬的麵具,讓她不會立刻就失態,將自己的痛苦通過話語中的情緒施加在這位年輕的修女身上。
“我不知道……為什麽?”
“我感覺您病了,梅莉達,這些就是用來麻痹自己的毒,您現在看起來特別虛弱,就像是……”修女欲言又止,但在小心地抬頭望了一眼艾薩後緩緩地說了出來,“惡魔附身了一樣。”
“我隻是……想要找到方法。”
修女輕輕握住梅莉達顫抖的雙手,感覺到他人溫暖的梅莉達終於還是留下了眼淚。暗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隨後落入一陣靜默。
“我希望您做的是對的,但是您這樣做,我想有些難以拯救我們。”
“如果能多等一段時間……”
“唉……”不隻是修女,角落裏也傳來了一陣微弱的歎息。“我想我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我也不希望這裏變成這樣,但是……也有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梅莉達使勁地搖頭,這樣做的結果是自己的頭痛愈演愈烈。
“我有點等不下去了,對不起,梅莉達主教,我是很想陪著您的。但是……”修女將自己的鑰匙放在了梅莉達的手心裏,“我們已經盡力在活著了,如果連活下去都很困難,那這份信仰也隻會是種負擔。建議您去到更美好的地方吧,您會忍受不了孤獨的。”
“我……”
修女最後揉了揉梅莉達冰冷到有些僵硬的手掌,和那些在陰影中等待的人一同推開大門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推開大門的一刹那湧入的光和雨後清新的空氣讓梅莉達感到短暫的不適,她搖晃著起身走向門外,卻已經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細細的小雨沒能在地麵上濺起水花,梅莉達感覺到腳底再次因為踩在水中而開裂疼痛。她正站在偌大的三層教堂下的陰影水窪之中,回頭望去,即使在太陽下,經曆戰火與灰燼洗禮後的教堂正麵已不複銀白色的輝煌,石像鬼與滴水獸的臉在流水中擠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是我試圖獨占艾薩,才造成的這一切嗎?
黑夜來臨,梅莉達已經確定了自己將在孤寂中留在艾薩麵前,這座獨一無二卻失去意義的教堂裏,唯一不缺的隻有儲藏室裏的蠟燭,除了老鼠不會有人需要這些。
在燭光之中梅莉達依然像往常一樣用手指作為觸媒感受著書本的魔法,她能夠略微模糊地通過指觸閱讀書中的內容,甚至與一些人殘存的思維有所聯結。但是她還是沒能參透太多,她開始試著研習作為戰鬥的龍騎士才能掌握的掌控元素與禦龍的能力——她做不到,沒有巨龍作為靈魂觸媒的魔力隻能存在於書中和無法尋覓到的體內某處。
梅莉達逐漸被孤寂與沉默之魘攀附腐蝕,心中的陰暗隻有在自己攥著六芒星章和直麵艾薩時才能被壓製住。是啊,這種香薰味確實會麻醉心靈,但是有什麽不好呢?隻要在沉睡等待彌散之後,梅莉達還是梅莉達,那個試圖挽救信仰而試著犧牲自己做無名筆者的梅莉達。
而這場夜雨中早已深鎖大門,似乎步入沉寂的龍石教堂大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一位衣著得體,身穿其精致而不似手工製作的管家服的青年男子示意宮廷守衛在門外等候,自己踏著皮鞋在光滑石階上踏出的細小摩擦和輕巧愜意的聲音推開教堂大廳的沉重門扉。
“你是誰?”
梅莉達見到眼前這個不似本地人,更像是那天夜裏見到強暴自己的軍官的人,瞬間發自內心的恐慌將她驅趕著退後靠在艾薩雕像的大理石基座上。
“應國王之邀,請您入宮享受。”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獸類的探查力,或者人類的記憶力。你會擁有你想要的一切,”他的目光變得輕佻,嘴角之下似乎隱藏著難以言喻的笑意,“魔法和信仰,不及欲望的一寸一毫。”
年輕男子甚至直接將細雨中沾滿泥水的皮鞋踏在跪墊和石台上,隻為更快地接近這位經過自己點撥而被國王選定的人身上。梅莉達被他這般激進的舉動激發了抵抗的心理,她試著在手中召喚元素形成足以反擊的武器,但是她做不到。
男子見狀並不準備刁難她,隻想盡快完成自己的工作。他故作浪漫地將手掌撫在梅莉達的臉龐上,撩起她的修女兜帽,黑色的長發瞬間從她的背後滑落。
“像吸血鬼那般潔白,那種病態嬌弱卻似自然而成的美,國王會為你的美麗付出一切,你值得擁有的一切。”
“國王……要召見我?”
“是的,你可以試著去擁有這個國家的一切,有著千金難買之物卻不自知的可憐人啊。”男子說著語氣變得十分怪異,這番話已經衝擊了梅莉達的信念,讓她隨著這段歲月的苦行而形成的那種信仰。
艾薩依然是那般遠遠仰望,手執“日晷時之劍”的昂揚姿勢,卻不曾注意需要她的梅莉達需要的幫助。
收回右手的男子將手指順勢輕輕在梅莉達幹燥的嘴唇上劃過,見到低頭將渙散的注意放在旁邊的書上,雙眼瞪大難以置信的梅莉達不再抗拒這般邀請,在自己回頭後她會自然地跟上。
“您的仆人會為您收拾好這裏的一切帶入皇宮。”
當然,男子還有一件要做的必要之事——讓梅莉達變得更加美麗動人,在國王的麵前更加具有吸引力。曾是化妝師的他將一張塑料紙放在梅莉達的唇邊比較,微微搖頭後將帶著強力黏性的背麵膠紙貼在她的嘴唇上,隨後幹脆地用力一撕。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力氣向一邊仰起頭的梅莉達立刻感覺到了一道轉瞬即逝的疼痛,她的手在唇上試探性地一摸,盯著手中的血色忍不住地顫抖。
“真是動人的唇色,與您的美貌十分符合。”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