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來人，就這一張臉，看一眼，能記一輩
    三四十歲的模樣，眯眯眼，滿臉麻子，大豁牙子，一嘴的絡腮胡子，好像天生帶了一個麵
    一身箭袖黑棉布短褂，高幫軟底鞋，走道沒
    此人是個老江湖，張嘴就是滿春滿點，問的是：“朋友，哪裏來的賊，報個名號？”
    江小道哪裏懂這些江湖黑話，但看這人蔦聲細語的，沒有要抓他的意思，心裏也多半能猜出來，這人是個同
    大豁牙子見他平靜了下來，就緩緩鬆開了
    江小道心裏有底，自然也就不再害怕，加上剛才被半道從狗洞裏拽出來，覺得麵子上有些掛不住，於是抬手就是一扒拉，沒給好
    “甩個屁！你拽我幹啥？”
    大豁牙子被噎得夠嗆，心說：“嗬！小癟犢子，真橫啊！”
    有道是，亂拳打死老師
    江小道拿出這股橫勁兒，反倒讓人摸不準他的底細
    對方不報迎頭，不代表不懂春點，也可能是不亮鋼，不報家
    暗八門裏藏龍臥虎，越是老江湖，反而越小
    大豁牙子咂咂嘴，真就把這口氣忍了下來，繼續試探著說：
    “並肩子，我踩了三天盤子，這窯的確是個火點，可惜風不正，坎子多，裏麵全是帶尖的支杆掛子，不好整！要不，你先去問個路？”
    這是在說：“朋友，我在這裏暗中盤查三天了，這家不是空架子，的確有錢，可裏麵人多眼雜，護院多，而且都是有真本事的練家子，不好下手！要不，你先去試探一下？”
    江小道聽不懂，隻是疑惑：“問路？你要去哪？”
    這下徹底露怯
    大豁牙子一聽，敢情是個不懂行的空子！
    眼珠一轉，他立馬換上一副笑
    “小老弟，要不咱倆搭個夥？”
    “你還沒說要問什麽路呢！”
    江小道警惕起
    他雖然不懂江湖春點，但也能品出來，對方話裏有話，自己被蒙在鼓裏，氣勢上難免矮了三分，心裏跟著打起了退堂
    大豁牙子也不隱瞞，笑著說：“嗐！也沒什麽，就是幾句黑話！放心，咱倆可是同行，我還能坑你嗎？”
    “那誰知道？”江小道往後退了兩步，“算了，這狗洞還是給伱鑽吧，我還有事，先走”
    “哎！別啊！”
    大豁牙子連忙上前攔住：“小老弟，賊不走空，來都來了，空倆手回去，對不起祖師爺啊！這大冷的天，不幹一票，拿什麽過年？家裏都還等著嚼口呢！”
    江小道也餓了，眼下胃裏犯抽抽，直往上反酸水，踟躕了一會兒，難免有些心
    “你先說說，怎麽個搭”
    “很簡單！”大豁牙子眯起眼，“待會兒，你幫我望風，我去摸東西，事成之後，咱倆五五分賬，咋樣？”
    “就在這望風？”
    “這邊不行，咱倆得從東牆頭翻進”
    “這有現成的狗洞不鑽，你要繞道翻牆？”
    大豁牙子擺擺手：“小老弟，你頭一天入行吧？誰家的好東西，不在東廂房裏放著？從這邊鑽進去，咱倆得穿兩回堂，太危險”
    江小道一聽有道
    “果然！還得是前輩啊！”
    大豁牙子笑了笑，又問：“咋樣，幹不幹？”
    “隻是望風？”
    “隻是望風！”
    “說正經的？”
    “那必須的！讓你進去偷，我還不放心呢！”
    江小道摸摸肚子，尋思了一會兒，一咬牙，點點頭：“行！”
    “你瞅瞅，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大豁牙子豎起大拇指，一陣吹
    江小道一聽這話，心裏美了，立馬飄飄然起
    “那是！那咱們現在就走吧？”
    “老弟，請！”
    二人繞過後院，沒一會兒的功夫，大豁牙子就找了一個牆
    “這地兒不錯，翻過去，正到中堂！”
    說著，大豁牙子便馬步蹲身，雙手相扣做梯，輕聲說：“老弟，來，我先送你上去！”
    “那我就不客氣了！”
    江小道不禁捧，美滋滋地把辮子往脖子上一卷，擺出一副綠林好漢的架
    他雙手扒上牆頭，右腳往前一踩，剛要用力，卻見大豁牙子冷不防猛一蹬腿，直接把他這副小身板順著牆頭掀了過
    “走你！”
    由於力道太猛，江小道瞬間失去平
    隻見他在牆頭上打了旋兒，“哐當”一聲，整個人應聲摔了個四仰八叉，疼得齜牙咧
    院子裏頓時一陣騷
    江小道慌忙起身，剛要罵街，卻聽見那大豁牙子在牆外高喊一聲：
    “來人啊，抓賊！”
    這下，王宅徹底炸開了鍋！
    江湖險惡！
    江小道的腦袋“嗡”的一聲，心裏咒罵：“操你媽的，坑我！”
    伴隨著一陣騷亂，看家的護院和宅子的仆役披上衣服，陸陸續續地走了出
    鑼聲緊打，不消片刻，各屋就紛紛亮起了燈
    江小道沒時間猶豫，轉身想跑，無奈牆頭太高，雖說狗急跳牆，可他一來餓得沒勁兒，二來又慌了心神，霎時間，腿軟筋麻，別說翻牆，哪怕跑兩步，都是連滾帶爬，狼狽不
    看家的護院人聲漸
    “人在哪？”
    “好像是後院東廂房那邊的動靜！”
    “沒聽見升點？”
    “沒”
    “邪了門了！”
    為首一人立馬吩咐道：“老三，你去東家那邊守著！二強，西牆根底下有個狗洞，你去包抄！其他人亮青子，跟我來！”
    此時，江小道早已喪魂失魄，隻管悶頭貓腰，哪兒黑就往哪兒
    好在慌亂之中，他還記得西牆根兒的井邊有個狗洞，趁宅子裏還亂著，早早地穿堂衝了過
    幸虧江小道長得瘦，身子靈巧，加上求生心切，潛力爆發；又或許是他命不該絕，左躲右閃的，還真就找到了那口老井，立馬埋頭就往後頭的狗洞裏麵
    他哪知道，早有人在此守株待兔！
    剛一探出頭，迎麵就看見一張通紅的大臉，正蹲在那裏，惡狠狠地盯著
    “小兔崽子，想跑？”
    大紅臉一把薅住江小道的辮子，高聲喊道：“院裏的別慌，人逮著了！”
    前有猛虎，後有惡
    完了！
    江小道渾身一冷，立馬跪地哀
    “大哥，我錯了，我真錯了！我真啥也沒偷，求你放我一馬吧！”
    他剛起哭腔，別說眼淚了，就連鼻涕還沒甩出來呢，猛然間，卻聽見“嗖——啪——噗通”！
    三響連聲，仿佛一袋沙包墜
    江小道抬頭一看，卻見那看家的護院，竟不知為何，已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子抽抽，嘴裏哼
    緊接著，暗夜之中，又不知從哪丟來了一個藍布包
    恰在此時，身後的院子裏，又聽見富戶王有財心急火燎地大喊：“來人啊！快來人！”
    護院的鏢頭一聽，心叫不好，調虎離山，中計了！
    聽見二強在院外已經抓住了“幌子”，他便沒有多想，立馬說：“人財兩樣，東家最大，先回去看看那邊的情況！”
    如此一來，江小道竟被莫名其妙地解了
    他短暫愣了愣神，隨後就地打滾站起身，撿起地上那個沉甸甸的包裹，拔腿就
    跑出去沒幾步，江小道忽然想起一件事，竟然又鬼使神差地轉了回來，衝著躺在地上的護院，照頭就是一腳！
    “去你媽的！狗東西！”
    不為別的，寧肯冒著被抓的風險，也要把丟的麵子找回
    就這脾氣！
    泄過憤，江小道這才心滿意足地轉身遁入茫茫夜色之
    這一路，雖然沒再看見大豁牙子，但他確信，手上的包裹一定是對方的安
    “這個老登，雖然坑我，但五五分賬，說到做到，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江小道邊跑邊
    想來也是，如果他被抓了，肯定會把所有的經過全盤托出，大豁牙子救他，也是救自
    可惜他年紀尚淺，不諳世事，哪裏知道，就在這一晚，他真是兩眼一抹黑，稀裏糊塗地卷進了一場江湖紛
    塌天大禍，更是近在眼前！
    回到家，江小道蔦悄地關好房門，轉過身，便迫不及待地打開包
    一不留神，卻見一個圓乎乎的東西，順著膝蓋，滴溜溜滾落在
    江小道餘光掃過，不禁喉頭一緊，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借著朦朧的月光，朝前一看：
    果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