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頭在地上滾了兩圈兒，定在原地時，似乎還在微微搖頭，正巧跟江小道來了個臉對
    “我……”
    髒話還沒罵出來，江小道的喉嚨就一陣痙攣，硬生生把後半個字咽了回去，整個人嚇得連退兩步，一個趔趄，癱坐在
    說不害怕是假的！
    深更半夜，一顆無主的人頭，已經夠讓人膽戰心驚
    更離奇的是，細看那人頭，二三十歲的青年，金發藍瞳，高鼻深目，竟然還是個洋毛子！
    這要讓人瞅見，那還了得？
    江小道歲數小，看不清這世道，可有一件事，他心裏門清：
    洋人可不好惹！
    前年的“大師兄”如何？
    去年的“忠義軍”又如何？
    到底不還是飛蛾撲火，隻留下“滋啦”一聲響，哪擋得住堅船利炮，就連宮裏那娘倆，不也隻有抱頭鼠竄的份？
    毛子依舊在關外橫行霸道，叮叮鐺鐺地修著鐵
    江小道實在想不明白，那王有財的家裏，怎麽會有這種東
    “難道是大豁牙子幹的？”
    不可能！
    方才，從江小道翻進王宅，再到爬出狗洞，其間不過三兩分
    這麽短的時間，大豁牙子就能潛入王宅，趁亂摸了人家的財物，身手確實厲
    可要說他趁這功夫，還順道殺了個毛子，那就純屬扯淡了！
    大豁牙子，洋人頭，還有那個莫名倒地的大紅
    江小道試圖將這些怪事連珠成串，捋出一個頭緒，無奈越想越亂，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自己被人擺了一
    “什麽狗屁的江湖兒女，不仗義啊！”
    想不通，幹脆就不想
    江小道一抹臉，換上一股狠勁
    兵來將擋，水來土
    與其幹瞪眼，不如趕緊想辦
    好在這小子不憨，腦門兒上還有幾分靈
    人頭就這麽放著，肯定不
    趁夜溜出去扔了？
    甩開膀子往死裏扔，能扔多遠？
    大晚上的，抱著一個包裹滿街亂竄，保不齊讓什麽人撞見了，隻會顯得更可
    閻王好見，小鬼難
    洋人固然霸道，可那通風報信的二鬼子才最可恨，不能不防！
    而且，這種東西，扔到哪兒，哪兒就招災惹
    江小道能活到今天，少不了街坊鄰裏的幫襯，做人得講究！
    要不幹脆放灶坑裏燒了？
    還是不行！
    遠近都知道他是個窮小子，這要是燒出點肉香，萬一鉤了哪個饞蟲的腮幫子，仍然是個麻煩！
    思來想去，眼下隻能把這顆人頭藏在家
    江小道壯著膽子，拿起藍布蓋在人頭上，剛一抱起來，忽然聽見“叮鐺”兩聲脆
    低頭一看，那人頭的嘴裏，竟然吐出兩枚銅子
    “誒？洋人也講究含口錢兒？”
    江小道蹲身撿起來，心裏直犯嘀
    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東西肯定跟大豁牙子有關，心裏的火氣便蹭蹭地往上
    胸口憋了一股氣，倒也不那麽害怕
    江小道抱起人頭，尋摸了一圈兒，最後在炕梢上摳出兩塊磚頭，把人頭塞進去，左右看看，總算長舒了一口
    這一通忙活下來，腦袋裏始終繃著一根弦兒，眼下稍有放鬆，整個人便立馬昏睡了過
    夜長夢
    江小道迷迷糊糊，時睡時醒，總覺得炕梢那旮遝，有雙藍眼珠子，整夜都直勾勾地瞪著他看，旁邊還蹲著一個人影，似乎是大豁牙
    等到雞鳴天亮，江小道翻身醒來，冷不防發現枕邊多了一張字
    展開一看，上麵寫著一行豆大的小字：
    “小老弟，那瓢在你這放幾天，需要用時，我自會來取！”
    準是大豁牙子沒跑了！
    “竟然偷到我家來了？”
    江小道立馬從炕上跳起
    他也真是窮怕了，發生這麽大的事，第一反應，竟然是伸手去摸兜裏的兩個銅子
    萬幸，硬硬的，還在！
    屋子裏門窗完好，沒有任何撬動的痕
    江小道蹲上炕梢，掀開那兩塊磚頭，朝裏一
    人頭也還在！
    唯一不同的是，那洋毛子的嘴裏，竟然又多了一個大子兒！
    顯然，這是大豁牙子後放進去
    “神了！真神了！溜門撬鎖就算了，他怎麽知道我把人頭藏在了這裏？”
    江小道扳開死人嘴，拿起銅板，擱手心裏掂了
    光緒元寶，戶部當製二十文！
    加上昨晚那倆小銅子兒，一共四十文，不多，但也夠他一天的嚼口
    “什麽人性！說好的五五分賬，就給我這倆錢兒，外加一個人頭？”
    罵歸罵，江小道其實打心眼裏羨慕大豁牙
    這一身能耐，要是給了他，哪還用得著忍饑挨餓？
    正想著，肚子就“咕嚕嚕”叫了起
    江小道立馬揣上錢，翻身下炕，直奔南城早市口，也不管什麽豆漿豆腦，包子油條，撒開歡來可勁兒地吃！
    偏財不經辛苦，花起來不心疼，來得快，去的更快！
    狂吃一通，兜裏的錢眼瞅著就要見
    江小道還不盡興，又喊了一聲：“老板！再來碗豆腦，多放鹵子！”
    “小夥兒，口淡點，別齁著！”
    江小道拍拍肚子：“嘴裏沒味兒，活著沒勁，齁不著！”
    吃著吃著，街上的行人就漸漸多了起
    早市口、茶館和酒樓，向來是消息最活泛的地方，不管城裏發生了什麽事，保準都是從這些地方傳開
    不過，總有些愛胡編亂造的人，八字沒一撇的消息，也能說的有鼻子有眼，很多事也就越傳越邪乎，最後成了俗世奇
    人多嘴雜，是真是假，全靠自行分
    不用說，今天早上，老少爺們兒三五成群，一碰麵，張嘴聊的準是昨天夜裏王宅失竊的
    “聽說了吧？昨兒晚上，王有財他家招賊”
    “剛才還聽狗剩念叨呢，說是來了七八個飛”
    “這麽多？”
    “聽他胡咧咧！告訴你們，就來了一個，是個大賊！”
    “那必須的，要不然，能把長風鏢局的人給撂倒”
    “這回啊，長風鏢局真是有多大臉，現多大眼”
    “嗐！我早就說了，他家早晚招王有財，枉有財嘛！”
    江小道憋著笑在一旁偷聽，心裏竟然有些竊喜，仿佛自己也成了江湖上的一號人
    不過，他其實更想聽到有關洋毛子的消息，可惜大家的話題始終離不開王有
    “話說回來，那王老財主，到底丟了啥呀？”
    “我聽說丟了五百兩銀”
    “準嗎？我怎麽聽說是一千兩？”
    這時，人群中有個矮子，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
    “哥幾個小點聲，我跟你們說，那王有財啊，其實啥都沒丟！”
    “胡扯！啥都沒丟，賊去他家幹啥，聽窗啊？那老頭兒都六十多歲了！”
    “別急啊！我聽說，隻是聽說啊，老王家沒丟東西，但是——死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