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東南西北·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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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晌光景,江宅門前緩緩駛來一輛軍用汽車。
    袁新法見狀,知道是北風回來了,哪敢怠慢,當即敞開宅院大門,招呼弟兄回屋通報。
    趙正北竟日往返於各個軍署衙門,登記報備、領取津貼、申請入學,諸多瑣碎纏身,白忙了半天,結果一事無成,最後隻得了一句“回去等通知”作罷,心情難免有些煩悶,直到臨近江宅,整個人才暢快了不少——畢竟是回家了。
    司機開門,林之棟攙扶北風下車,稍停片刻,說笑話別。
    這時候,南風和西風也從宅院裏迎出來,連忙上前搭手幫忙。
    一見還有其他軍官在場,王正南便謝道:“林長官,辛苦了,進屋坐會兒再回去吧?”
    說著,又敲了敲車窗,衝駕駛座上連聲招呼:“這位軍爺,家裏備了酒菜,吃飽了再走,著什麽急呀!”
    司機擺了擺手,並未應邀下車。
    “這位就是二哥吧?”林之棟解釋道,“不用麻煩了,正北有假期,咱們可沒有,還得抓緊回營裏報到呢!”
    “來得及,來得及。”
    李正西也跟著挽留幾句,無奈對方執意要走,便不好再勸。
    反倒是南風心思活泛,見留不住對方,又緊忙上前去套近乎,問:“林長官這麽忙,在大營裏也是管事兒的吧?”
    “他?”趙正北搶話打趣道,“他就是個扛沙袋的,能管什麽事兒?”
    林之棟笑罵兩句,回身衝南風說:“不管什麽,就是個工兵連的連長而已。”
    “噢,那是搞工程的呀!”王正南忽然想起什麽,急著又問,“對了,我聽說東大營最近要翻修擴建,這種工程,肯定是由你們軍方來辦,就是不知道沙石物料這些東西,準備經誰的手采購啊?”
    林之棟一愕,看了看北風,略顯慚愧道:“二哥太高看我了,這種級別的工程,我一個工兵連長上哪知道去?”
    “也是……”
    王正南不死心,繼續追問:“那像這種事兒,一般都得找誰打聽?最近軍界變動太大,都快把我給整懵了!”
    李正西聽得直皺眉,忙說:“二哥,你幹啥呢?這不是讓林長官為難麽?”
    “凡事就得勤打聽,問問而已,這又不犯啥忌諱!”王正南隻覺得西風不懂商機,轉瞬即逝的東西,自然要爭分奪秒。
    林之棟順勢笑道:“對對對,沒啥為難的,就是我級別太低,確實不知道這事兒誰來做主。”
    說著,當即後退兩步,朝三人擺了擺手,又笑:“兩位別再送了,正北,我先回去了!”
    王正南立馬上前拽開車門,恭恭敬敬地把林之棟送上車,旋即伸手入懷,摸出一方名帖,笑嗬嗬地遞過去,說:“林長官,朋友不嫌多,這名帖你收著,抽空幫忙打聽打聽這期工程,多的我也不說,肯定不能讓你白忙活。”
    緊接著,又摸出一方名帖遞給司機,萬千奉承,毫不吝惜。
    林之棟不好推辭,終於收下名帖,衝北風尷尬地笑了笑,旋即揮手道別。
    軍車在巷口轉了個彎兒,王正南才轉身招呼西風回屋。
    趙正北說:“二哥,這種級別的工程,你問小胖沒用,他回營裏也問不出來。”
    王正南卻道:“我本來也沒指望他能問出來,這就是個由頭,先搭線混個臉熟。今年栽樹,明年乘涼。你不能等到用著人家的時候,現去攀交,那時候就晚了。”
    “嗬——”
    趙正北拍了拍西風,笑道:“你看咱二哥,現在說話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個生意人呐!”
    “你二哥已經掉錢眼兒裏了,現在看啥都是生意。”李正西拽著北風打趣道,“趕緊離他遠點兒,當心別讓他給拐了。”
    “誰掉錢眼兒裏了?”王正南辯駁道,“那是摳門兒吝嗇鬼,咱可不那樣,守財奴沒一個長久的,該花就得花,越花才越有。花出去的是人情世故,換回來的是真金白銀。這年頭,你不給人點實在好處,誰搭理你呀?你們兩個愣貨,啥也不懂!”
    李正西無話可說。
    事實就是,有錢走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
    無論再怎麽看不上,也不得不承認:人生在世,頂要緊的頭等大事,就是掙錢。
    隻不過,有些人天生精通此道,有些人難為五鬥米折腰。
    見西風消停了,王正南轉而又問:“小北,營裏的事兒,處理得怎麽樣了?”
    “嗐,別提了!”趙正北不耐煩道,“忙活了大半天,總共也沒辦成幾件事兒!”
    王正南似乎早有預料,便說:“你看,到了這種出實缺的啃節兒上,還是得靠錢來打點關係,回屋跟大哥大嫂商量吧!”
    …………
    三人走入大宅,剛進門,宋媽等人就立刻替四爺換上便裝。
    過了玄關,拐進客廳一看,大哥大嫂,江雅承業,東風花姐,穀雨程芳,還有“家中寶”許如清,一大家子全都到齊了,擎等著北風回來。
    趙正北逐次問安,落座以後,七嘴八舌,彼此噓寒問暖,自是句句關心。
    四風口和花姐難得齊聚,當然少不了置辦一桌酒席。
    說是因為臨近中秋,所以先備一頓便飯,待到佳節再開大宴,可上桌一看,雞鴨魚肉照例全有,也沒看出有多簡便。
    趕上高興,北風也顧不得大傷初愈,仗著身板兒年輕,愣就陪眾兄長喝了一杯。
    吃了幾口菜,胡小妍便問:“小北,今天去衙署裏辦事兒,還順利麽?”
    趙正北搖搖頭說:“就登記了一下,順便領了負傷的津貼,剩下的事兒全沒辦成,申請入學重修也沒結果,說是讓我回家等通知。”
    “那要等多久?”
    “沒說,反正該是我的實缺,怎麽也跑不了,再看情況吧!”
    原來,趙正北要回講武堂重修的申請被駁回了。
    按“整軍經武”的最新要求,各級軍官需由所在師旅推舉派送,才能去講武堂入學進修;也即是說,趙正北需要先撈到實缺,才能入學,畢業以後,才能正式歸隊帶兵,其間的步驟一環套一環,不得省免。
    “實缺怎麽能幹等著呢?”胡小妍聽了,立馬急道,“你現在負傷休假,正應該去講武堂重修,要是晚了,恐怕最後什麽都撈不著!”
    說著,就將目光轉向江連橫。
    江連橫當然明白小妍的意思,就問北風:“那也就是說,你其他條件全都滿足?”
    趙正北點了點頭:“我現在也算老兵了,軍功、級別、資曆都夠,但現在就讓等通知,我也沒別的辦法。”
    “那行,這事兒你就不用操心了!”江連橫頓時有了底氣,“眼瞅著就快中秋了,反正各衙門口兒都得送禮,到時候我去幫你問問,下期開學以前,肯定有你的名額就是了!”
    王正南笑道:“小北,看見沒有,這種時候就是得花錢辦事兒!”
    趙正北倒是無所謂。
    他比在座所有人都更清楚戰爭的真相,身經那番慘烈過後,他早已不在乎是否還有機會親自領兵,隻覺得能從沙場全身而退,已是莫大的幸運。
    但他聽從大嫂的安排,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將負傷所領的津貼悉數交給大嫂,以報再生之恩。
    如果掌握實權能給江家帶來好處,刀山火海,絕無二話。
    想當年,胡小妍曾說過,北風也是江家的靠山。
    如今看來,她所設想的願景,似乎也正漸漸清晰起來。
    想著,胡小妍不禁叮囑道:“小北,以後再有什麽任務,可別再那麽莽撞了。”
    大家也都跟著勸說。
    北風點頭答應,說得好好的,可誰都知道,他骨子裏帶著血性,真到了那時節,恐怕還是寧折不彎的做派。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許如清歲數大了,坐不住,又見江雅不消停,便早早起身領著兩個孩子上樓去玩兒,留幾人繼續吃酒。
    不多時,王正南忽又提議道:“哥,中秋給衙門上貢的時候,想著打聽打聽東大營的工程吧?”
    “怎麽,有賺頭兒?”江連橫問。
    “那肯定有啊!”王正南忙說,“軍方的工程,油水最大,雖然咱沒資格插手,但要是能想辦法經手沙石物料,不用弄虛摻假,把價格報高點,跟管事兒的分了溢價,不僅有的賺,還能維係跟軍爺的關係,一舉兩得。”
    江連橫有點心動。
    胡小妍也跟著問:“南風,你有門路?”
    “嫂子,我現在缺的就是門路,不知道該找誰問這事兒!”王正南說,“其他的事兒,像什麽原料、場地、貨運,這些全都已經有著落了,我前段時間認識個洋人,他說他能搞來西洋機器,咱們要是能抓住這次機會,辦個砂石廠,穩賺不賠。”
    “什麽機會?”李正西皺了皺眉。
    胡小妍立刻聽懂了,便說:“最近城裏興辦各式各樣的工廠,洋人的,華人的,華洋合辦的,都需要沙石物料。而且,工廠越多,來務工的就越多,來了就可能留下,留下就需要房子,再加上最近北市場批地開埠……奉天可能還要擴建。”
    “全是商機,這時候不搶,以後就來不及了。”王正南心急火燎,“當然了,家裏最好能直接包兩座山,自產自銷,這樣利潤更大,要是包不下來的話……那恐怕就得使點手段了……”
    “這是個好機會,應該要把握住。”胡小妍頻頻點頭,低聲吩咐道,“南風,生意上的事兒,你先操辦著,官麵上有關節打不通的,來家裏找我商量,線上有人不讓路的,去公司跟你哥說,事情要是辦妥了,到時候給你留個幹股。”
    不等王正南開口,媳婦兒程芳卻先起身舉杯,笑著說:“謝謝嫂子,南風一定把事兒辦好!”
    話音剛落,穀雨便坐不住了,忙衝西風使眼色,緊跟著說:“嫂子,你讓二哥把西風帶上吧,也讓他忙點正事兒。”
    “行啊!”王正南立馬搭腔,“弟妹,西風要是沒事兒,就跟我去走動走動,以前我就老勸他跟我去,讓他學幾句洋文,他還不聽,這回你讓他……”
    還沒說完,眉頭突然皺了一下。
    南風下意識瞥向自家媳婦兒,卻見程芳笑嗬嗬地說:
    “弟妹說的是,也應該讓西風做點生意了,不過他這脾氣得改改,生意場上講究賠笑臉,我也早就有心讓你二哥帶帶西風了,但做買賣還是得循序漸進,慢慢來,慢慢學,誰也不能一口吃個胖子。你二哥也是磕磕絆絆,才勉強搭上了這些關係。
    “要辦砂石廠,牽扯的頭緒太多,西風上來就經手這麽大的差事,怕他辦不周到,我家倒沒什麽,大不了重新再談,可就怕延誤了時機,耽誤了大哥大嫂的生意。這樣吧,不如先讓你二哥帶他從小買賣做起,畢竟都是自家兄弟,也該拉他一把。”
    穀雨一愣,聽出了二嫂的心思,到底是不想再拆一筆幹股,隻好悶悶的不再說話。
    這也難怪,南風忙前忙後,已經張羅得差不多了,程芳豈容旁人進來橫插一腳。
    兩位弟妹暗暗鬥法,江連橫雖然聽得出來,但他這個當大哥的,還真不好說些什麽。
    便在此時,胡小妍的神情明顯掠過一絲不快,原本舉起的酒杯,竟又忽地落下,改換起當家主母的架勢,卻道:
    “江家的生意,從來不是光靠嘴就能談出來的,左手糖,右手刀,缺一不可。每次新開生意,誰出過多少力,我心裏都有數,覺得我處事不公的,可以隨時找我來談,但是這生意還沒落地,用的著誰,用不著誰,都還兩說,誰也別太心急了。”
    一聽這話,兩個弟妹便不再言語,怕了。
    南風和西風互相交換眼神,同時搖了搖頭,似乎都對自家媳婦兒有些不滿,不是因為她們說了什麽,而是說的不是時候。
    穀雨和程芳也並不了解,四風口和江胡二人的情義有多深重。
    東風和北風置身事外,一個安於現狀,不爭不搶;一個出離家事,別有前程;除了感覺有點尷尬,也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吃飯,吃飯。”
    江連橫動了動筷子,氣氛才算漸漸活絡起來。
    待到弦月初升,酒席將將結束,宋媽給大夥兒上茶淨口,眾人緊接著又去客廳歇了一會兒。
    胡小妍忽然問:“西風,你手下的人有啥說法麽?”
    “嗯?”李正西一時愣住,“嫂子,什麽說法?”
    “家裏最近調整了一下,你的堂口受了點影響,應該有不少怨言吧?”胡小妍靜靜地問。
    李正西下意識去看穀雨,見穀雨滿臉無辜,便支支吾吾地回道:“還行……我已經跟他們解釋過了。”
    沒曾想,胡小妍卻說:“畢竟是切膚之痛,心裏有點怨言,我也是能理解的,但凡事都得講究個度,過了,那就不是抱怨了,你得把持著點。”
    “是,我知道了。”李正西誠惶誠恐,不知大嫂聽說過什麽,更不敢去妄加揣測。
    胡小妍挪動著輪椅,說:“行了,時候也不早了,我有點累,都早點回去睡覺吧!”
    南風和西風知道是自家媳婦兒惹出的緣故,不敢久留,連忙應下一聲,起身離開大宅。
    不料,正走到院門口時,張正東突然從院子裏追出來,不叫西風,單叫南風留步。
    王正南有點意外,停步轉身,困惑地問:“東哥,有啥事兒麽?”
    張正東從懷裏掏出幾張奉票,遞給南風,說:“那個……你認識的洋人多,能不能幫我買個東西?”
    “嗐,你缺啥就直說唄,還給我錢幹啥?”王正南連忙推脫。
    張正東堅持給錢,並解釋說:“我是要給倆孩子買東西,你不收錢,那不成你送的了麽!”
    “倆孩子?你到底要買啥呀?”
    “呃……洋人他們,是不是有一種鞋,跑步穿的,什麽底兒之類的,我不太明白。”
    王正南皺眉尋思片刻,試探著問:“你說的是不是康沃斯(Converse)呀?橡膠底兒的帆布鞋?”
    “我又不懂洋文,聽別人說的,什麽洋人的運動員穿的球鞋?”張正東說,“江雅下周要參加運動會,你能不能抓緊幫我弄兩雙?”
    “哎呀,還得是她東叔有心!”王正南眯眼笑道,“你還挺時髦,那可是緊俏貨,你放心,包我身上了,不就是下周之前麽,我保證讓咱大侄女兒風風光光地去參加學校裏的運動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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