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禮尚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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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大家玩兒得盡興,所有人都很開心。
    猜完燈謎,江雅又嚷著去看雜耍。
    莊書寧本不願與眾人同遊,但礙於許如清在場,不好推辭,便到底還是勉強跟了過去。
    好在,江雅生性活潑,伶牙俐齒,常常逗得大家前仰後合,歡笑多了,相處自然融洽。
    莊書寧漸漸放鬆下來,心裏的隔閡得以消解,彼此雖說不至於親密無間,卻也變得不再陌生。
    夜市喧囂,花燈錦簇,眾人流連忘返,走累了,就在小吃攤說說笑笑,閑話省城內外的奇聞軼事。
    未幾,奉天商會籌辦的煙花表演開始了。
    人潮忽然湧動起來,無數笑臉同時仰望夜空,一顆顆禮花彈衝天直上,綻出姹紫嫣紅,引來一陣陣歡呼喝彩。
    中秋佳節的熱鬧氣氛,也隨之逐步推向頂點。
    煙花燃放了幾分鍾。
    當最後一株花火寂滅以後,大家忽然靜下來,漸漸如夢初醒,終於意識到煙花已經燃盡,繼而掀起最熱烈的歡呼。
    緊接著,硝煙粉塵簌簌墜落。
    人潮退去,簡直一哄而散。
    花燈一盞盞熄滅,一晃神的功夫,整條大街便已重歸沉寂,徒留月照奉天。
    許久過後,忽有陰風襲來,卷起遍地狼藉,似是證明方才的繁華盛景真實不虛,卻又將場內的所有痕跡橫掃殆盡……
    ……
    ……
    奉天城北,江家大宅。
    兩個鍾頭以前,厚重的鐵門徐徐敞開,伴隨著一陣引擎轟鳴,黑色汽車緩緩駛入宅院。
    江連橫渾身酒氣,狀態微醺,慢悠悠地鑽出車廂,剛抬頭望了一眼大宅,眉心處便立時一緊。
    整棟大宅黑黢黢的,唯獨二樓書房的帷幔裏透出一線燈影微茫。
    院內靜得出奇,除了門外保鏢的低聲交談,周圍便隻有秋蟲尚在聒噪。
    江連橫不禁嘟囔幾句,旋即邁步走進大宅。
    屋裏的兩個幫傭正在打盹兒,聽見動靜,猛然驚醒,連忙跑去玄關迎接。
    “人都哪去了?”江連橫脫下外套,遞給幫傭。
    “回老爺的話,宋媽和英姐去逛燈會了,其他人還沒回來。”
    “夫人呢?”
    幫傭側身指向樓梯,輕聲細語道:“夫人正在書房歇著呢!”
    江連橫隱隱有些不快,當即冷哼一聲,徑直邁上樓梯,來到書房門口。
    輕輕推開房門,卻見胡小妍獨自坐在窗邊,不聲不響,百無聊賴。
    今晚,她倒是沒在查賬,可整棟大宅人去樓空,隻留她一人獨守,看起來總歸是有點寂寞。
    直到聽見腳步聲傳來,她才稍稍一振,轉頭看向門口,淺笑著問:“回來了?”
    “他們人呢?”江連橫走到茶桌旁,坐下來問,“全都跑去逛燈會了?”
    胡小妍點點頭,說:“反正家裏也沒事兒,我就給宋媽和英子放了半天假,讓她們也去熱鬧熱鬧。”
    “北風也沒回來?”
    “他帶新年出城了,說是要帶那小子去城郊打靶。”
    “國硯和小姑呢?”
    “忙唄,今兒城裏開夜市,正是忙生意的時候,小姑哪能脫得開身,國硯也得帶人去看場子呀!”
    “那南風和西風呢?”
    “唉,你就別問了,都在各處場子裏忙著呢!”胡小妍不禁好奇,“咋了,你找他們有事兒?”
    江連橫搖了搖頭,眼裏卻已顯出慍色,解開襯衫領口的兩顆扣子,沉聲責備道:“怎麽也沒留下個人來陪你?”
    胡小妍倒是不介意,隻淡淡地說:“陪我幹啥,就在這屋裏幹坐著?”
    “這不是過節麽!”
    “還沒到正日子呢,算了,別因為我掃了大家的興致,而且這都多少年了,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江連橫沒說話,下巴一收,眼神直了片刻,突然打了個酒嗝兒。
    胡小妍頓時皺起眉頭,忙用手在麵前扇了兩下,問:“嗆死人了,你今晚喝了多少?”
    江連橫把嘴一撇,自己倒了杯茶,邊喝邊說:“你管我喝了多少,你就瞅咱這狀態,像喝多了麽?”
    這話倒不是逞能。
    江連橫的確很有些酒量,但更重要的是,常在刀頭上混的人,又豈會輕易在外痛飲買醉?
    人心險惡,賴酒雖然小氣,但卻是出入江湖的必修課。
    江連橫已經很多年不曾在外醉過了。
    以前可以,那是因為就算天塌下來,自有叔父輩幫他扛著;現在不行,他早已是家裏的頂天梁,必須時刻保持清醒。
    胡小妍勸道:“那也還是少喝點吧,畢竟傷身,你也不算年輕了。”
    “怎麽就不算年輕了?”江連橫撇嘴道,“我今年才三十三,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還沒到老登的時候呐!”
    “你都已經三十三了!”
    “廢話,敢情你連我多大都不知道,你這媳婦兒咋當的?”
    “當然知道,我就是有點感慨!”胡小妍虛望窗外的夜色,喃喃自語道,“多快呀,這一晃兒,都已經二十年了。”
    江連橫難得正經一回,沉吟片刻,點點頭說:“是挺快的,二十年,不短了,人這輩子能有幾個二十年?”
    然而,正經不過三秒,緊接著又說:“不過,這不算啥,今兒晚上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硬邦邦的壯小夥兒!”
    “少來!”胡小妍立刻捏住鼻子,“一身酒味兒,我擱這都聞著了,你趕緊禍害別人去吧!”
    “嗬,當年你埋汰吧啦的,我都沒嫌棄,你現在還嫌起我了?”
    正說著,江連橫就毛手毛腳地摸了過去,唬得胡小妍連忙推搡道:“起開,待會兒閨女他們就回來了!”
    “那就先墊巴墊巴!”江連橫來了興致,不依不饒,一把叨住胡小妍的雙腕,俯身壞笑道,“嘖,咱都老夫老妻了,你害什麽臊呀,非得跟我倆整情調,別動,香一個,就香一個!”
    胡小妍半笑半嗔,忽然身子一軟,到底還是從了。
    江連橫終於得逞,又重新坐下來,笑嗬嗬地問:“咋樣,也挺解渴吧?”
    未曾想,隻稍稍鬧了兩下,胡小妍的額角便已滲出虛汗,就連氣息也變得愈發沉重。
    江連橫見狀,忙就收起笑容,微微欠身道:“你咋這麽虛了?”
    胡小妍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搖了搖頭,說:“沒什麽,這兩天沒睡好。”
    “請大夫了麽?”
    “過完節再說吧,平時也沒啥,就是有點頭疼。”
    “你別耽誤了!”江連橫點了支煙,轉頭的功夫,忽然瞥見書房角落裏堆著不少禮盒,“這些是線上送來的孝敬?”
    胡小妍點點頭,應聲說:“估計明後兩天還有。”
    “這都送的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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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連橫起身走過去,隨手拿起兩隻沉甸甸的長條禮盒,拆開一看,裏麵卻是兩瓶洋酒。
    酒瓶是墨綠色的,瓶口纖細,底部飽滿,以流線型過度,形狀近似水滴,用紙緊密包裹起來,盒子裏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麵寫著:法蘭西香片。
    “那酒是遼南佟三兒托人送來的,聽說洋人水手開船之前,總愛在碼頭上開這種酒慶祝。”胡小妍推著輪椅湊過來。
    江連橫眯眼笑道:“他就愛整這些洋玩意兒!”
    放下兩瓶香片酒,目光忽又落在一塊髒兮兮的布包上。
    “這是誰送的,咋這麽寒磣?”江連橫一邊問,一邊俯身拆開破布包。
    沒想到,外表看似寒酸,裏麵裝的竟是整整四隻鹿茸。
    不是切成薄片的幹鹿茸,而是剛剛鋸下不久的鮮鹿茸,根部還帶著血絲兒,摸上去毛茸茸的,似有脈搏仍在跳動。
    江連橫倍感意外,忙說:“這是大補的好東西啊,怎麽就用塊破布包著,也不怕發黴糟踐了?”
    鹿茸的確是大補的猛藥,壯元陽,補氣血,益精髓,強筋骨,如此珍貴的東西,竟像破爛似的隨意包裹,左思右想,大概也隻有李正才能幹得出來。
    胡小妍點點頭說:“是他托人送來的。”
    “正好給你補補!”江連橫說,“這東西得趕緊切了風幹,別再捂臭了,給我留一個泡酒喝!”
    說著,又伸手去拿另一隻禮盒。
    這禮盒倒是格外精美,紙殼上還用金漆描著細密的祥雲圖案,可是中看不中用,裏麵裝的不過是幾塊月餅。
    江連橫沒太在意,隨後丟到一旁。
    胡小妍卻說:“別扔呀,這是人家顧川好心送過來的呢!”
    “誰?”江連橫愣了一下,“顧川?”
    這名字已經頗有些陌生了,以至於反複念叨幾遍,腦海裏仍舊一無所獲。
    胡小妍提醒道:“我也沒見過這個人,但是聽小姑說過,他以前在旅大幫你辦過事兒,榮五爺的事兒,你忘了?”
    江連橫恍然大悟,忙說:“噢,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是那個小顧麽!”
    顧川原本是薛應清的手下。
    當年,“雪裏紅”帶領團夥在遼南做局行騙時,他就是其中一員。
    後來,江連橫隻身前往旅大,誤打誤撞,連旗薛應清,刺殺榮五爺,顧川幫忙踩點,曾經出過大力。
    可惜當時情況凶險,顧川身中三槍,兩槍打在腿上,一槍貫穿腮幫子,僥幸苟活下來,原本挺帥個年輕人,心氣兒因此頹了,雖說不算退隱江湖,但這些年來,也始終默默無聞,隻管低調過活。
    最後一次用他,還是強迫韓策去達裏尼刺殺宮田龍二的時候,由他負責暗中監視。
    從那以後,六七年了,江連橫從未再想起過他。
    不過,顧川既然替江家賣過命,自然不算白忙,每年的吃穿用度,不僅有江家包圓兒兜底,還有薛應清分紅匯錢,總歸是沒拜錯東家,日子過得倒也還算滋潤。
    “他怎麽突然想起來送我禮了?”江連橫問。
    胡小妍卻說:“人家每年都給你送月餅,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江連橫回到茶桌旁坐下來,問心無愧道:“嗐,我手底下那麽多人,他又不在奉天,我哪能顧得過來?他現在怎麽樣?”
    “好像是在旅大那邊做小買賣了,具體我也不知道。”胡小妍說,“這月餅是小姑送來的,她說顧川前兩天來奉天了,但是怕你太忙,就沒敢過來打擾,還讓小姑幫忙帶話,讓你多擔待呢。”
    江連橫自然沒有挑理,就算顧川來找他,他也的確沒時間奉陪。
    “那兄弟人不錯,可惜後來破相了。”
    “這種弟兄可難得,你心裏記著點,別哪天人家來看你,你都叫不出人家的名兒,傳出去不好聽。”
    江連橫沉吟道:“我記得他當年在旅大養傷,還說替我盯著宗社黨的動向,這都已經六七年了,沒啥事兒就回來吧,等到了奉天,我給他找個閑差不就完了?”
    “那還用你找?”胡小妍說,“小姑大概早就有安排了,顧川沒回來,估計是已經在那邊成家了,反正他也沒法效力了,以後想去哪就去哪吧!”
    “要我說,他就是太敏感了!你看我二叔,半拉臉都讓熊瞎子給舔沒了,也不耽誤他滿大街亂晃悠啊!常在線上跑的,誰身上還沒點兒傷啊?”
    “對了——”
    胡小妍忽然想起什麽,忙推著輪椅回到桌案前,一邊拉開抽屜,一邊念叨著說:“你一提養傷,我才想起來,前幾天你不在家,溫廷閣往奉天發電報了。”
    “是麽,他的傷也快養好了吧?”江連橫問,“這都已經快一年了,還能走道麽?”
    胡小妍翻出譯好的電文,遞過去說:“看他的說法,應該是能走了,說是準備這兩天回來呢!”
    江連橫並無過多驚喜,溫廷閣是個佛爺,腰杆兒上中了槍,日後就算能走,也已多半是個廢人,手藝鐵定是沒了,但仗著江家的勢力,回到奉天以後,倒是仍有資格繼續做榮家門的瓢把子。
    畢竟,要當賊頭子,關鍵在於官麵兒上的人脈,以及是否有門路安全銷贓,至於手藝硬不硬,卻隻在其次。
    接過譯好的電文,展開一看,信件寫得極其簡單,都是白話:
    「東家:我傷已愈,近日準備回奉交差,路途遙遠,頻繁倒車,歸期未定,不必接站。
    「近來中秋佳節,本不應掃興,怎奈心中實有掛念:不知雁聲墳塋如何,待我歸奉之日,必定灑掃追悼。
    「滬上諸事繁多,信中難以詳盡,以期當麵再談。
    「即頌秋安,溫廷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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