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異象頻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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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辦公室內,江連橫用手捂住腮幫子,時不時哼唧兩聲,眉頭緊鎖,滿臉愁容。
牙疼不算病,疼起來真要命。
最近這段時間,江連橫被牙疼折磨得苦不堪言,如今半張臉都已經腫了起來,連帶著頭疼、發熱,根本無力思考,脾氣性子也變得愈發急躁。
方言從窗台拿來一杯涼水,放在辦公桌上,輕聲問:“東家,你沒去醫院看看麽?”
“看了,長了顆立事牙,現在剛冒尖,大夫說還得再看看情況,等消腫以後才能拔掉。”江連橫端起水杯,不禁歎聲道,“他媽的,今年也不知道咋了,什麽事兒都不順心。”
方言笑道:“東家別多想,你這本命年眼瞅著就快過去了,咱們來年必有一步好運。”
江連橫喝了口水,擱嘴裏含著,並沒有搭腔的意思。
“東家,你還記得鐵路那邊的劉把頭麽?”方言又問。
江連橫皺眉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方言解釋道:“他昨兒跟我說,從奉天開往關內的幾趟火車突然停運了。”
“然後呢?”江連橫把水咽下去。
“哦,公司最近保了兩單貨,從奉天運到遼西,因為這事兒耽擱了。”
“你直接說正事兒,是要賠付還是咋的?”
“不不不,那倒不用,這是京奉線的問題,跟咱們無關,貨也沒丟,都在倉庫那邊放著呢!”
方言簡略說明了情況,由於東三省成立專賣局壟斷煙土,江家的保險生意折損大半,現在主業已經變成了各家商鋪的水火險,貨運保險雖然也有,但都是糧食、藥材、皮草之類,利潤有限,隻做熟人生意。
盡管貨運延誤是京奉線的問題,可投保人總是難免過來詢問情況。
江連橫牙疼得厲害,實在無心過問,轉而不耐煩地斥責道:“這種事兒就別跟我磨嘰了,那火車不開,我能咋辦,總不能我去推吧?”
“那是,那是……”
方言察覺東家心氣兒不順,連忙賠上笑臉,說:“東家,我剛才就是順便提一嘴,沒別的意思。”
“你自己看著辦,待會兒還有沒有人要來告幫?”
“沒有了。”
“那行,”江連橫咬著後槽牙站起來,“我先回去了,你在這盯著,有事兒就給家裏打電話找我。”
方言連聲應承,快步走到衣架旁,取下黑呢大衣,幫東家穿好,再搭上圍巾,恭恭敬敬地送出公司大樓。
江連橫低頭鑽進車廂,二話不說,當即吩咐司機開車回家。
……
立冬已過,時令小雪。
天氣已經很冷了,街麵兩側的小商小販早已穿上了棉襖,路人在寒風中瑟瑟縮縮,疾步而行。
過去的三兩月光景,時局動蕩不安,軍閥混戰不止,當真算得上多事之秋。
十月以前,奉張已經占據了東三省、熱察、京津、直魯、蘇皖等地,大擺一字長蛇陣,半壁江山,盡收眼底,雖然地盤尚不牢固,但其問鼎天下、稱霸北洋的態勢,卻已經初現崢嶸。
直奉皖三家爭霸,最被輕視的奉係,似乎終於笑到了最後。
可惜好景不長。
沒過多久,閩南的孫大帥便自任五省聯軍總司令,起兵討奉,揮師江左。
奉軍戰線由南向北,形勢太過狹長,且精銳主力始終駐守在京師附近,用以防備西北馮軍的進攻,進駐蘇皖兩地的部隊,都是蝦兵蟹將,治軍無術,擾民有方,一見孫大帥來勢洶洶,當即望風逃竄,不戰而敗。
不到一個月,孫大帥便成功奪取了蘇皖兩地。
奉軍南下擴張的計劃,也隨即宣告失敗,轉而進行戰略收縮,各路兵馬悉數向北回撤。
時局要緊,不如家事關心。
老張雖然在關內吃了敗仗,但江家對此卻並不在意,胡小妍甚至還反而暗暗鬆了口氣。
隨著奉軍撤退收縮,好消息是,北風也終於快要回來了。
趙正北從去年開始隨軍入關,至今已有將近兩年未曾回家,上次來信,言稱軍中換防,估計月底之前準能返回奉天,並順便給家裏匯了一筆錢,並囑咐大嫂保重身體,以待年關團聚。
盡管此行沒能撈到什麽軍功,但在家人眼裏,能平安回來就是萬幸,除此以外,便再無其他奢求。
汽車忽然停下來。
江連橫捂著腮幫子,皺眉詢問:“咋了?”
司機抬手指向前方,轉頭解釋道:“東家,前麵有軍車借道,咱得稍等一會兒。”
說話間,就聽車窗外響起一陣轟鳴。
江連橫順勢張望,卻見幾輛滿載物資的軍用卡車,正在路麵上結隊駛過,沿街的百姓自然紛紛退讓。
車上的士兵神色輕鬆,說說笑笑,看起來並不像是遇到了什麽突發狀況,倒像是例行的常規任務。
司機忍不住埋怨道:“昨兒剛碰見一支車隊進城,今天怎麽又來了?”
“嘶——”
江連橫牙疼不減,當即揶揄道:“要不你下去管管?”
司機一怔,連忙閉嘴噤聲。
江連橫昨天去了醫院,並沒有看見軍車進城的情形,就算看見了,也沒心思細想,隻覺得頭疼欲裂。
軍需物資進城的情況,先前也出現過,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
汽車在路邊停了幾分鍾,直到軍用車隊緩緩離開,方才再次發動,麵朝城北方向疾馳而去。
入冬以後,晝短夜長。
等汽車開進宅院時,天色早已蒙蒙泛灰。
江連橫鑽出車廂,徑直走進大宅,本打算上樓吃片止疼藥,躺下來休息休息,不料餘光一掃,卻見胡小妍等人都坐在客廳裏,仔細看去,原來是西風家的帶著孩子跑這串門來了。
胡小妍和花姐在客廳裏作陪,江雅和江承業恰好放學,此刻正輪流抱著西風的孩子玩耍。
這孩子是個男娃,剛一歲半,扶著茶幾能勉強走兩步,眉眼之間,全是西風小時候的模樣。
“哥——”
穀雨連忙站起來打招呼:“你牙疼好點沒?”
“唉,別提了,簡直他媽的活受罪!”江連橫走到主位落座,順勢問道,“西風那小子呢,咋沒跟你一起來?”
穀雨麵帶愁容,低聲歎道:“忙唄,整天看不見人影兒,我來這躲個清淨。”
“躲清淨?”江連橫沒鬧明白。
胡小妍解釋道:“這不是快要入冬了麽,西風每年這時候,都把那群沒地方住的小靠扇招家裏去,弟妹在家裏帶孩子,太吵了,待不住。”
“嘶,那就把他們攆走唄!”
“別攆了,西風也是好心,真把那群小靠扇的趕出去,要是凍死了,他心裏還不好受。”
“他手下那幫靠扇的,現在也不小了吧?”
“是都長起來了,但現在世道這麽亂,哪年沒有小孩上街要飯,要真是活不下去了,西風照顧點也沒什麽。”
胡小妍並未否決西風的做法。
畢竟,西風已經成家了,她這個做大嫂的,不好管得太寬。
另一方麵,她也確實很看重那幫小靠扇的,知道那是江家的耳目,至於癩子等人,卻又另當別論。
不過,穀雨既然來了,胡小妍也不能袖手旁觀,於是連忙提議道:“弟妹,要不你冬天搬這來住吧,反正空房多,有你們娘倆兒睡覺的地方,大夥兒還能幫你帶著點孩子。”
一聽這話,江雅頓時來了精神,抱起年幼的弟弟,連忙央求道:“三嬸兒,你在我家住吧!”
穀雨沒吭聲,看起來多少有點猶豫。
江連橫自然立刻表態道:“那就來這住吧,有的是地方,正好還能擱家陪你嫂子解解悶兒。”
說著,忙又“嘶”了一聲,轉頭衝江雅吩咐道:“去,上樓給我拿片止疼藥下來。”
“家裏沒有了。”
“那就趕緊去給我買呀!”
“我大姑奶去給你買了,”江雅衝窗外努了努嘴,“東叔帶她去的,剛走不長時間。”
江連橫一愣,隨即追問道:“那能行麽,還有誰跟去了?”
“我小哥,還有袁大爺。”江雅反問道,“你沒看見袁大爺剛才沒在門口麽?”
“嘶,我沒注意,外頭這麽冷,讓老太太出去幹啥?”江連橫忍不住責備道,“宋媽呢,家裏沒藥了不想著去買,這事兒還得老太太惦記啊?”
胡小妍忙說:“你別錯怪人,是大姑自己嫌在家裏太悶了,主動要去給你買藥,順便出去散散心。”
江連橫聞言,這才放心下來,點點頭說:“那挺好,老太太這兩年都沒咋犯病,我看她現在的精神頭,估摸著快要好了。”
這話屬實,許如清已經有好些年沒犯病了。
身體的傷痛並非無法愈合,關鍵是精神上的打擊,才令曾經叱吒奉天風月場的串兒紅銷聲匿跡。
最開始的時候,許如清受不了任何驚嚇,身邊稍有些風吹草動,整個人立馬就變得瘋瘋癲癲、尋死覓活。
不過,隨著這些年來的靜養,以及家人的百般嗬護、防範,許如清的精神狀況已經改善了許多,漸漸地,也能在東風等人的陪護下,去街上轉轉,雖然次數不多,但終究不再那麽敏感脆弱了。
江連橫對此倍感欣慰。
遙想當年那一聲“大姑”,那一聲“小道”,明明萍水相逢,卻好像命中注定,隻等著彼此相認。
想到此處,不禁暗自感慨:“嘶,還是大姑疼我。”
說罷,又忽然想起什麽,轉而問道:“對了,這都眼瞅著快到月末了,北風咋還沒有動靜,不是說就這幾天回來麽?”
“咱們剛才還念叨這事兒呢!”胡小妍說,“他信上寫的是昨天回來,結果到現在也沒消息,實在不行,你去保安司令部托個熟人問問吧?”
“哎呀,那是軍事調動,到了就是到了,沒到就是沒到,我就算去問了,能頂啥用啊?”
江連橫仍舊揉著腮幫子,腦海中猛然想起方言說過的話,便道:“對了,我剛才聽說,從咱們這開往關內的火車,昨天好像停了幾趟,估計是那邊的鐵路檢修,耽誤下來了。”
話音剛落,穀雨竟也跟著說:“我也聽說了,昨天京奉線確實停了幾趟車。”
“嗬,你這擱家帶孩子的,消息還挺靈通!”江連橫順勢問道,“是你家裏那幫小靠扇打聽的消息麽?”
穀雨搖了搖頭,卻道:“我昨兒去二嫂家裏坐了一會兒,聽她說,二哥開的那家糧油店,昨天也有幾百斤的苞米碴子沒運過來。”
“嘶——”
江連橫猛吸了口涼氣,很不耐煩,卻又相當篤定道:“那肯定是鐵路檢修,估計是哪段路讓人給扒了。”
“不能吧?”胡小妍不肯妄下論斷,想了想說,“他們運兵不是有專線麽,而且既然是換防,怎麽可能因為鐵路檢修就耽擱了,步行也得往回趕呐!”
“那就是在路上唄!”江連橫拿起桌上的杯子,“江雅,去給我接杯涼水!”
江雅正抱著小孩兒開心,看起來不大情願;江承業見狀,連忙起身接下水杯。
恰在此時,忽聽院子裏有腳步聲,卻是家裏的保鏢正急匆匆地朝大宅走來,進了玄關,隨即通稟道:
“東家,門外頭有個叫孟鐸的,想進來找你。”
“孟鐸?”江連橫極不耐煩,“這他媽又是誰呀?”
花姐和穀雨也沒有印象。
胡小妍立刻反應過來,連忙吩咐道:“那是咱自家人,在公署裏當差的,快叫他進來!”
在江家供養的小靠扇中,孟鐸絕對是其中翹楚,畢業於同文商業學校,後來被江家安排進了市政公署,如今已經三年有餘,在公署混得不錯,現在商埠局也算是個小官兒了。
孟鐸平時從來不往江家跑,這是胡小妍的囑咐,為的是盡量隱去他與江家的關係。
如今突然登門造訪,想必是有極其緊要的事情要說,並且刻不容緩,必須當麵匯報給大嫂。
保鏢領命退出客廳,返回宅院大門。
未幾,就見孟鐸身穿黑色西裝,氣喘籲籲地穿過宅院,隨即大步衝進客廳,免去所有客套寒暄,當即說明來意。
“大哥大嫂,壞了壞了,郭將軍反了!”
眾人下意識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忙問:“誰反了?”
“郭將軍,第三路集團軍副軍團長,郭鬼子造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