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市井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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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筆生花店外不遠處,聚集圍觀的人仍在,看著言行和夏統領走遠,議論聲又起。

    “真是奇了,這家店主我認得,家道早已中落,早無世家名分,也非商籍。按說他不可能有行商牌的,怎的監察司和那凶神在店內逗留許久,卻都沒把他帶走?”

    “你們看到那凶神手上那木盒沒有?我記得他來的時候兩手空空。”

    “這麽說,難道是那店主有什麽寶貝給了監察司和那凶神?以此換得行商權?”

    “難說,雖然家道中落,可祖上畢竟也是世家出身,有幾樣寶貝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圍觀的人群,倒不是成心想看到邱沐被監察司帶走,對監察司的憎惡和憤恨早已充斥這街頭巷尾。隻是這事情原委,令旁人好奇而已。能在一向臭名昭著的監察司和言行的盤查下僥幸逃生,這場景可少見得很,於是便更讓人想一探究竟。

    又有人問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這行商之權到底是如何來的,你知道嗎?”說罷,手肘一碰身旁的人。

    身旁那人道:“我也不知,隻知祖上至下世代行商,自小便被家父告知我家隻經商一途,需當用心,也莫再做他想。不過祖上哪代得來的這行商權,卻是不知,如何來的,也是不知。難道你知?”看向問話那人,被這麽一問,他也是好奇心起。

    先前問話那人搖搖頭道:“我和你一樣,也是一概不知。這生來就被安排好了後路,沒得選擇,倒像是行屍走肉般,難以言說。”

    另一旁有人接話道:“我也是如你這般想,若是那店主給了什麽寶貝就能另謀生路得此行商權,我家倒是沒什麽寶貝,可家當還是多少有些。我自小喜愛木匠,這城內屋舍都太過工整,一眼望去呆板無趣,若是讓我來建,肯定是一派別樣的生氣。”

    又一人道:“我可記得你的古瓷齋上回放了些什麽勞什子百年字畫,可都被監察司收沒了去,你怎知你做了木匠,不是照著監察司要求搭梁蓋瓦?”

    提起這事,那古瓷齋店主一臉忿忿,又一店主接茬道:“就是,你既這麽想做個木匠,不如去找個木匠問問,是不是他們都隻知方正,不識菱角?”

    古瓷齋店主急道:“得,我可不想再被監察司查問,一個不明不白可就交代了。”

    再有人道:“我們啊,也都別不知足,至少現下都衣食無憂。我可見過些農夫工匠,他們那日子可是清苦,若逢上災年,連吃也吃不飽,那都城的稅賦可是從未少過。”

    “都打住,這些話少議論,被旁人聽見又是是非。那店主我認識,我去問問方才到底怎麽回事。”說話的是百寶坊的少東家,說完當先向妙筆生花走去。

    “走,我們也去看看。”人群中一人說道,眾人也都跟著一湧向妙筆生花而去。

    “邱兄,恭喜恭喜,你這店內當真是妙筆生花,想來日後必定是賓客如潮。”百寶坊少東家掃了一遍滿牆字畫後,這麽說道。

    邱沐仍在沉思中,聽得有人說話,從思慮中回過神來,一看來人,確是識得。這百寶坊的少東家是謝家的謝福臨,兩人曾有一年同窗之誼,未有深交。

    邱沐道:“原來是謝公子,承謝公子吉言。”

    看見謝福臨身後跟著不少人,又道:“眾位這是?”

    謝福臨道:“這些都是這條街坊裏的店主,看你新店開張,大家都過來給你道賀。”

    謝福臨不愧久浸生意場,隨口就將眾人本是探究是非之舉說得冠冕堂皇。

    跟著進來的眾位店主都笑著點頭稱是,敷衍道賀。

    邱沐心想,我這店已開了五日,也不見得有人前來道賀,現在倒是都來了,大致也知他們此來何意。

    但是表麵上的客套總是免不了,邱沐也是麵帶笑意地拱手揖禮道:“多謝眾位。”

    眾位店主也回禮應付道:“都是同行,又是街坊,應該的,應該的。”

    說完,都看著謝福臨。

    謝福臨道:“我們本來早已過來,隻是方才見監察司在你這逗留,他們可有為難你?”

    邱沐道:“哪裏,隻是新店開張,監察司例行查問而已。”

    謝福臨見邱沐不肯實言,也不好直問你無世家名分又非商籍是如何能行商的,那豈不是當眾羞辱質問嗎?自己無職無權,也無資格如此問。

    隻是謝福臨看著這個僅曾有過一年共讀的同窗,也未有多少顧及之意,又問道:“方才和夏統領同行的那位公子,看似不凡,不知他是何人?”

    邱沐實不喜謝福臨如此好似盤問一般,卻也不便不答而當麵逐客,隻好回道:“那位是三城主長子言行公子。”

    “果真是他。”有人低聲道,確是他們先前猜想之人。

    謝福臨奇道:“他怎會到這市井街巷來,難道你和他相識?”

    邱沐知道任誰都會這麽想,又想起言行臨走前說若有麻煩找上門可說是他的朋友,便道:“蒙言行公子不棄,有幸相識。”

    “難怪。”“原來如此。”

    這答案算是解答了眾位店主心頭的疑問,既然與他相識,區區行商之權便隻是他一言之間事。

    隻是同時,眾位店主麵色看起來卻頗為古怪,相互間察言觀色,都有速速離去之意。

    當下有人道:“我們這麽多人圍在邱老板店內,擋了顧客的路,豈不給邱老板帶來不便,這就回了吧。”

    另一人拱手接道:“說的是,邱老板,我們這就不打攪你生意了。”

    邱沐知是提到與言行相識,眾人不想和他有牽扯,倒是解了他如何逐客之難,鬆了一口氣,道:“謝眾位好意,眾位慢走。”

    不待邱沐說完,眾位店主轉身便匆匆離去,倒真像是慢了一步會沾上晦氣一般。轉眼間,剛才擁擠的店內已空空如也。

    而謝福臨卻還未離去,他看著這位曾不入眾同窗之眼的同窗,心裏滿是疑惑,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怎麽會與言行相識,自己好歹也還有世家身份,可一個城主家的公子也不識得。而邱沐不僅認得,看似還頗有交情,怎能不令他感到奇怪。

    邱沐看謝福臨看著自己,未有離去之意,也是好奇,道:“謝兄不懼他?”

    謝福臨道:“我又不觸法,何須聞之如驚鳥。”

    持身正,不懼暗影陰魂。

    邱沐以往被人輕視,便是他自己也與人刻意疏遠。他不是商籍,不是工匠,不是農夫...祖上曾是世家,而至父輩已旁出,他也不是世家公子哥,他什麽身份也不是。

    於是,邱沐和誰都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閡,這種人群裏的距離感讓人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別人。無人對他說起心聲,他更無從與人說起心聲,他隻能和破落的書籍為伴,他隻能喻情於書畫。他對曾經所謂同窗,隻覺是一群隻以口鼻觀人之輩。而此時謝福臨此話,倒頗有一番凜然之意,不同於他往日印象。

    邱沐道:“謝兄此話,才不負世家氣概。”

    謝福臨道:“我不知何為世家氣概,隻是我若不犯事,他也不能無端奈何於我。”

    邱沐歎了一口氣,道:“這世間犯不犯事,又有誰人說得清。”

    謝福臨知邱沐所言何意,隻是他一個正經世家公子,又哪有邱沐這般多的感慨,自己有些多便之處也是心下清楚明白的。

    也不理會邱沐的感慨,謝福臨還是好奇邱沐怎會與言行相識,又追問道:“城主家的公子一向或打理城務,或潛心修行,你究竟是如何與言行公子相識的?”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邱沐道。

    就算想說,也不知該如何說,難道說自己眼看要被監察司帶走,言行突然現身無端搭救嗎?事實雖如此,卻是無人信。

    謝福臨見他不說,又問道:“言行公子的一些傳言,你可曾聽說過?”

    邱沐道:“聽過,依我看,這些傳言多半不實。”

    謝福臨想起他聽到的那些傳言,咬牙切齒,問道:“有哪些不實?”

    邱沐道:“不知,不過我想總會有我們知道的一天。”

    謝福臨看邱沐語焉不詳,也知今日再問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事,不過好奇心已起,心中決定今後多與邱沐往來,也許日後能解心頭疑惑。

    又客套幾句,便自離去。

    ......

    自妙筆生花離去,穿過人潮街市,已是匆匆一刻。

    人流漸漸稀少,抬眼可見前方樓台林立,外有一丈餘高圍牆,那牆內便是內城,也被稱之為言中城。城內是各司衙署,及城主親貴各世家大戶居所,外城人等甚少入內。背處是一座矮山,俗稱後山。

    夏統領見身旁已無行人往來,便說道:“這兩年你與監察司往來甚多,所行之事可謂與虎謀皮,怎奈這言城上下都當你與監察司同流合汙,枉你一番苦心甘冒如此凶險。”

    言行卻毫不在意地道:“我又不為虛名,有何幹係,自會有人信我。況且,他們越是這般相傳,傳入監察司耳裏,我便越不被監察司猜忌,豈不更是安全幾分。”

    夏統領臉上浮現憂慮之色,道:“眼下是無不妥,隻是年深月久,當你救下的人越多,難免被人察覺有異。聽我一句勸,早早收手。你身份不同常人,若事有敗露,隻怕不是你一人承擔所能善了的。”

    言行歎了口氣,在這個年輕人臉上,竟帶有些悲憫神色,說道:“我也知此事不可為,可是每當聽到他們心裏的聲音,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夏統領疑惑地問道:“什麽心裏的聲音?”

    言行沒有回答,他的眼睛看向前方,夏統領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隻見有個衣衫襤褸的老者依靠在城牆下,蓬亂的頭發胡亂地搭在老者的臉上,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

    二人也不再說話,若無其事地從那老者身旁走過,言行無意地從袖間掉下一錠銀兩,正巧滾落在老者腳邊。那老者順手從腳邊拾起,揣進懷裏,然後起身離去。沒有話語,甚至也沒有相互看上一眼,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