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借酒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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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邊有櫃台嵌在牆上,櫃台上放置著幾壇未開封的酒,酒壺形製精美,顏色各異。另有杯反扣在櫃台上,那櫃台一塵不染。
言行看著李嚴和言零,問道:“二位還是老樣子?”
言零一聲不吭點了點頭,李嚴道:“我二人行的是規矩,規矩是老的,喝的自然也是老的。”
言行搖頭道:“非也。二位到了言城多年,行事的規矩自是不可亂,隻是二位平日吃的卻也是這言城米言城菜食,酒亦隻是吃食。飯菜可吃言城產的,酒卻不可,這是何道理。再者說了,出自都城的規矩也可各城通商,若是規矩不許,要在這言城喝到自大秦來的酒,隻怕是難。”
說罷,看著二人笑了笑,又問道:“二位大人不如今日換換口味?”
言零仍舊是搖了搖頭,李嚴卻道:“你這話聽來也有些道理,也罷,往日隻聽你說得天花亂墜,今日便嚐嚐你們言城的酒。”
言行笑道:“好,司座大人今日喝言城的酒,那我今日便喝蘇城的酒,許久不曾喝,倒真有些想念。”
聽到蘇城二字,李嚴和言零麵色變了變,言行看在眼裏,卻裝作不知。
站起身,走到櫃台前,拿了三壇酒。其中一壇酒壇呈白色,這壇放在了言零座前。另一壇酒壇圓形呈紅色,放在了李嚴座前。還有一壇也是紅色,酒壇呈橢圓,樣式更是精美,這壇言行放在了自己座前。
又取了三隻酒杯,一人座前各一,隨後坐下,各人開封了自己要的酒,又各自倒滿一杯。
言行舉杯,道:“來,先謝二位大人賞臉,我先幹為敬。”
李嚴和言零也舉起身前酒杯,言行當先一口喝幹杯中酒,李嚴和言零也一飲而盡。
言行看著李嚴,問道:“司座大人,如何?”
李嚴喉頭一咽,又抿了抿嘴,道:“入口溫綿,的確是和我大秦的酒大不相同。”
說完看著言零,笑道:“首座大人,你也嚐嚐看?”
言零推辭道:“我乃一介粗人,隻喝得慣這烈酒。”
言行接道:“俗話說,一方水土育一方米,米有不同,水亦有不同,酒離不開這兩樣,口味自然是各地有別。首座大人喝不慣這米酒,我雖也喝不來烈酒,卻也知若單論這烈性,大秦的麥酒卻是不如衛韓的高粱酒。這也有自衛城來的高粱酒,首座大人不妨品品看?”
若是尋常人說大秦有何不如某地,若是監察司有意拿人,便可將此話當做大逆之詞扣上違逆的罪名。隻是言行畢竟不是尋常人,三人也正飲酒間談及酒性。幾人都知衛韓處北寒之地,是以衛韓之人自古有以烈酒驅寒的習性,其酒之烈自然更甚他處。
見李嚴已喝言城的米酒,想來也無不妥,言零於是道:“那我便喝那衛城的高粱酒比比看。”
言行笑著起身,又從櫃台取出一黑壇,將它開封放在了言零座前,手一探,道:“請。”
言零自倒了一杯,拿起放在嘴邊,先是聞了聞,而後隻喝了半杯,皺著眉喉頭一咽,頓時隻覺喉頭燥熱難當。
言行和李嚴饒有興致地看著言零,言零隻覺臉上有些掛不住,此時若說這酒如何如何不好,卻是再說不出口了。雖覺隻有烈性,蓋過了酒味,不甚好喝,但先前已說了隻喝得慣烈酒,言零當下也隻能硬著頭皮說了一聲:“好酒,果然夠烈。”
言行哈哈一笑,道:“二位大人滿意就好,明日事且明日做,今日且先盡興,不醉不歸。”
說完,又倒了一杯,對著二人道:“來,既是好酒,便再敬二位大人一杯。”
說罷,又先幹為敬。
大秦麥酒的烈性要勝過言城米酒,李嚴自是不將座前酒放在心上,端起杯中酒便是一飲而盡。而言零也是二話不說,將杯中酒倒得滿杯,第一口他隻喝了一半,這第二口卻也是一飲而盡,看來隻是稍稍適應便不在話下,可見平素裏酒量甚好。
言行見李嚴杯中已空,問也未問,便將自己酒壇內的酒倒在李嚴杯中,說道:“言城和蘇城的酒雖說都是米酒,卻也不同,司座大人嚐嚐看。”
李嚴也並不在意,既然今日已破了往日小小規矩,再飲上一城酒又何妨。他拿起酒杯聞了聞,也未覺有何差異,隨後抿了一口,含在嘴裏回味後才下咽,隻覺有股甘甜自喉頭傳至舌尖。不禁點頭道:“味雖相近,卻另有一股甘甜。”
就在李嚴喝這杯酒時,言行心道:看來不是蘇城,也不是衛韓。依李嚴和言零的脾性,若是事發在這三城,他們絕不可能飲這三城的酒。可他總不能一城一城的酒試過去,那樣的話太過刻意。
言行笑道:“是吧,要說起來,蘇城比起我言城可詩情畫意多了。你看同是米酒,在我言城便叫米酒,一聽便沒了胃口。在蘇城就不同了,名叫花雕,隻聽這名字就會想到有一個妙齡少女專為自己釀製,本不想喝,也非嚐嚐不可了。”
說話間,言行微閉雙眼,一臉迷醉的神情,又道:“更聽說蘇城三步一美人,想來要是在蘇城喝這花雕,還未來得及喝,便要先醉上三分。”
言行仍是一副陶醉的模樣,李嚴和言零相視搖頭,公子哥的想法他們向來不甚懂。
突然,言行從迷醉中清醒,向李嚴和言零問道:“二位大人,改日我若要到蘇城去品美酒睹佳人,這不犯禁吧?”
李嚴一笑,道:“你一個公子哥想去遊山玩水風花雪月,我們自然是準行的。”
言行嘿嘿一笑,道:“如此甚好。近來感覺甚是無趣,早想出門遊玩一番,一來父親不準,二來又怕你們二位大人不放行,便也一直沒提。今日既然二位大人肯放行,那便不管我父親了,改日趁他不在府裏,悄悄遠走就是。”
隻聽李嚴又道:“近日可不行,各城都嚴加戒備,此時出行多有不便。待得此番查禁事了,我二人許你出城。隻是,你去蘇城,那便隻去蘇城,卻不能私下去往別處。”
言行急忙擺手,又一臉厭棄地道:“別城哪有蘇城好玩。二位大人放心,若是他日我又想去別處,自然會提前向二位大人請示,你們若不準行,我自然哪也不會去。”
李嚴看著言行,心想:若是日後他繼了城主之位,那監察司倒也省心了,說話行事格外令人舒服,事事透著以監察司為尊,也難怪先前趙司常會為他說話。隻可惜,他隻是三城主的兒子,這言城城主的大位,無論如何也是輪不到他了。
隻是,李嚴卻未曾認真想過,言行真的如他以為的那般嗎?卻又難怪他,他又怎麽想到,就連言城百姓都厭棄的言行,心裏竟萌生了覆滅大秦的想法。
三杯酒下肚,菜食終於備好。隻見幾個夥計一人端著兩盤菜站在雅間外,掌櫃笑嘻嘻地從夥計手上一盤一盤接過,輕輕放在三人麵前桌上。還未及動筷,已是香飄滿間,忍不住想食指大動。
隻見有八條腿的蟹,八隻腳的魚,通體黑色的貝,黃色清蒸無刺的魚,三指粗的蝦,炸至金黃的鱔...做法不甚特別,隻是這食材都是幾百裏外,專人出海捕獲,加之運送艱難,這才價格昂貴,尋常人未曾見過,更無福消受。
幾人動筷夾上自己想吃的菜放入口中,唇齒閉合間,一股別樣的鮮美溢滿口舌。
美食總是令人心情愉悅,心情愉悅自然不可無酒。於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壇中酒已幹,又開得一壇。
言行雖似平日裏流連美酒佳肴間,但酒量看來卻不如何好。李嚴和言零仍自麵不改色,他卻已是滿麵通紅,看來已是不勝酒力。
言行又倒滿一杯,向李嚴和言零敬酒道:“二位大人自便,當盡興而歸。我已不勝酒力,再敬二位大人這杯,且容我緩緩。”
說罷,喝完杯中酒,臉已紅似血,眼神也迷離。
李嚴不依不饒地道:“你喝的這酒,酒力尚不如首座那酒一半,就這麽讓我二人自便,豈不掃興。”
說著,拿起言零座前酒壇給言行倒上一杯,接著道:“要繳杯投降也可,把這杯喝完,許你歇息片刻。”
言行不斷搖頭,道:“不行不行,這杯烈酒下肚,我非一覺昏睡到明日不可。”
醉相畢露。
李嚴也不理會他,自己杯中倒滿,與言零一起舉杯,道:“我與首座大人敬你一杯,謝你盛情款待。”
言行仍在搖頭,道:“不行不行,容我酒勁稍緩。”
已有昏昏欲睡狀。
李嚴麵色一沉,冷冷地道:“怎麽,我與首座大人已舉杯,你是要我二人等上你一時半刻嗎?”
此話一出,言行好似被鎮住,有點結巴地道:“豈敢,那我便...舍...舍命相...相陪。”
說罷,一閉眼,一杯烈酒入腸,表情極是痛苦。
李嚴麵色一緩,道:“這就對嘛。”
剛說完,隻見言行枕著一條手臂,竟趴在了桌上。
李嚴見狀,伸手拍了拍言行肩膀,叫道:“言行公子,言行公子?”
言行卻沒有應他,反而打起了鼾聲。
言零看著言行,一聲輕笑,道:“想那言信也是個人物,竟會有個這麽不成器的兒子。”
李嚴也笑道:“豈不更合了你我的意,隻可惜言信並非言城城主,否則日後這言行繼了城主位,你我更可高枕無憂。”
李嚴斜視了一眼言行,隻聽鼾聲漸高,低聲問道:“依你看,那件事會是何人所為?”
言零沒有馬上回答,想了想後,道:“自不會是張知蟬,堂堂一城之主,不可能行事如此不計後果。不論是誰下的手,楊風清必擔下罪名。隻是,能殺了一輔座連同十執禁使,竟不被人察覺,我自問是做不到的,楊風清能不能做到我不知。卻隻怕...”
言零還在思慮,沒有根據的事他也不便輕下定論,李嚴卻看著他,說道:“隻怕非一人所為?”
言零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李嚴麵有憂慮地道:“最好不如你我所想,隻是一人為泄私憤所為。若非一人,且有計劃,張城局勢恐有多變,也盼各城切莫走漏了風聲,若傳遍諸城,牽一發而動全身,隻怕聞風而動者將四麵而起。”
說罷,二人同時看向言行,隻見他仍一動不動,隻有鼾聲依舊。
言零自斟自飲了一杯,後道:“言城道界近來也不平靜,有執禁使回稟,往日深居簡出的修道者,近日卻多有出門走動,雖尚無異舉,多半也是受人差遣。”
李嚴哼了一聲,道:“離火殿,言燦這個老家夥,一把年紀了還想做什麽。”
說完又一想,問道:“依你看,他們會不會已經知道了張城之事?”
言零搖了搖頭,道:“肯定還不知,若走驛道,一切監察核準事宜都在你我掌控內,張城事發後也早已封鎖消息,正常的途徑不可能將這消息傳入。若是有道界的人不走驛道,哼,雖然驛道之外是茫茫闊野,但那片死地,且先不說有誰敢走進去,即便走進去又有誰能再走出來?”
李嚴點頭,愁容一展,那死地,足以隔絕封鎖一切,對於這點,沒有人懷疑。
二人又坐得片刻,桌上菜已吃完大半,剩菜已涼,李嚴和言零均有離去之意。言行仍舊鼾聲大作,李嚴拍了拍他,叫喚了兩聲,仍未有醒來之意。
言零已不耐,吹了一聲口哨,哨聲遠去。不久,便有兩名黑衣人自窗外探進頭來,見言零和李嚴二人端坐在內,瞬間躍窗而入,向二人行禮道:“首座大人,司座大人。”
言零一指言行,道:“你們將他送回府去。”
說完,與李嚴一起走出雅間,走出飄香樓,向監察司走去。
一黑衣人將言行扶起,讓他趴在另一黑衣人背上,那黑衣人背起言行便向言信府而去。
兩名黑衣人將言行送至言信府門口,府裏仆從接過言行,送至臥房,又將言行醉酒酣睡被送回一事告知府內夫人夏紫英。
當夏紫英聞言匆忙趕來時,剛走到房門外便聞到一股酒味,不禁皺了皺眉。推開房門,卻見言行坐立在床上,麵色雖透紅,那雙眼卻神采不減。
言行看著推門而入一臉關懷的夏紫英,心口一暖,又覺愧疚地叫了一聲:“母親。”
夏紫英細細看了一番,確認言行無事,不悅地道:“仆人傳話說你醉酒酣睡,我便來看看。大中午的,就出去喝什麽酒。”
言行嗬嗬一笑,如孩子般頑皮地道:“我裝的。”
夏紫英白了他一眼,問道:“與誰去喝酒的?為何要裝醉?”
言行眼神一變,道:“李嚴和言零,我若不裝醉酣睡,又怎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夏紫英一聽李嚴和言零,滿心擔憂地道:“發生了何事都與我無關,我隻希望你離那群鷹狼遠些,我才能安心。”
言行剛剛褪去的愧疚又爬滿麵容,寬慰道:“母親放心,我自有分寸。”
夏紫英歎了口氣,她貴為言城三城主夫人,丈夫為人正直,受人尊崇,又育有兩子,本應再無多求。可隨著丈夫名望日深,兩子成年,她卻反而愈加不安。
於是,她日日禮佛,隻求一家平安。但她不安的心,卻從來也沒有平靜過。
夏紫英知道,丈夫和眼前的孩子有事未對自己說,她卻也從不問。多年的陪伴,她深知丈夫和言行都非奸小之人,他們所做之事必定是他們當做之事。既然自己幫不上什麽忙,那便不多問,至少讓這府裏不出是非,不讓他們分心掛懷,那就是自己當做之事。
言行本以為母親會問自己發生了何事,尚在考慮要不要如實告訴母親。
卻聽得夏紫英說道:“你躺一會吧,我去給你煮碗蓮子羹。”
言行看著母親走出房門,由心地笑了。印象裏母親從未追問過自己都在做些什麽,他也因此從不需要在母親的麵前偽裝,在母親的麵前,他隻需如一個孩子,雖然他的確是她的孩子,並且永遠都是她的孩子。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