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悲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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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離宮,言議殿後,城主府邸一偏角院落,滿院花香樹影間有一亭台。

    言明、言信和言彬三人已回到府中,此時正圍坐在亭台正中一石桌旁,石桌上有茶,三人身前各一杯。

    言彬到此時還難掩激動地道:“早聽聞三叔已修出燎原私境,今日一見,當真是大開眼界。”

    言信生性穩重,臉上沒有一絲喜悅之色,看著言彬道:“你要知道,不是修為高深,便可來者無懼。隻說今日在監察司,莫說殺了那幾人,便是失手傷了誰,隻怕後果都不堪設想。”

    看著言彬臉上興奮之色退卻,身為長輩的言信自是不吝教導,又道:“將來你是要坐上城主大位的,你當多學你父親,以免生事端,庇護百姓為先。”

    言彬仍是一個年輕人,又是修道之人,又豈有不憧憬一身高深修為之理。但他跟隨言明左右觀察學習言明處事已有數年,對這番道理自是了然於心。

    於是,言彬向言信恭敬地道:“是,侄兒謹記三叔教誨。”

    言信點點頭,而後又說出心中的擔憂,道:“也不知今日事後,他們會不會加倍報複。”

    說罷,搖頭歎氣,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卻也諸多無奈。

    言明卻道:“三弟放心,不會。我與監察司周旋多年,早已看清他們相比起都城之令,更在乎自己所謀之利。你今日在監察司大展神威,隻會讓他們知道我言城並非無人,因此,當此關口他們隻會更慎重行事。若非如此,我也不許你動手的。”

    言信聽完此話,難得地笑了一笑,道:“有大哥在,也是我多慮了。隻是看那李嚴逐客時怒氣正盛,怕他一怒之下不計後果。”

    言明一聲輕笑,道:“李嚴?他若是如此意氣用事之人,我言城也不會這麽多年未興大禍。”

    這笑,並非是笑言信,而是笑李嚴。

    言明又向言彬道:“彬兒,待明日饒家和夏家所捐金銀送到錢糧司,由你前去支取。將兩家共捐的八千兩金分作兩份,一份三千兩送與李嚴私人,一份五千兩交於監察司公堂。”

    言彬點頭道:“是。”

    言明道:“如此一來,今日之事於監察司查禁之事有益無害。”

    言明又看著言信道:“隻是三弟,日後你卻需多加小心了。”

    言信沉默了一會,像是想起了什麽,帶著一絲殺氣地道:“正合我意。”

    言彬不明所以,問道:“父親此話之意,是有人會暗害三叔?”

    言明卻不答,喝完杯中茶,又倒一杯,這不答已是答。

    言彬不敢相信,又像是自語地道:“三叔今日所展之修為,可說是讓執禁團首座連同五輔座毫無還手之力。難道到了這等修為,還有人能對三叔不利嗎?”

    言明說道:“自你記事以來,道界還算是平靜,很多事你未見過。你以為大秦因何製約天下各城?因那號稱的數十萬雄兵?除黃城外,各城距大秦都遠隔千裏,他分兵各鎮一方,那指向各城的兵力又還剩多少?倘若各城都有幾人如你三叔這般修為,尋常兵士即便再多又如何匹敵?”

    言彬沉思了一番,道:“可是,各城又何來幾人能有三叔這般修為?在我們言城,除三叔外,我也從未聽聞還有誰能修到太玄境。”

    言明看著他,問道:“那你可知為何各城都難出匹敵太玄境修為的人物?”

    言彬道:“修行最講求天資,而天資超群的人本就極少。”

    言明神色一暗,悠悠地道:“修行自然是最重天資,我兄弟本四人,可是,你三叔卻並非天資最好的那個。”

    言彬聽言明這麽一說,眼神一明,隨即又一暗,道:“父親是說四叔才是天資最好的?”

    說完,看了看言明,又看了看言信,隻見言信點了點頭,證實了他的疑問。

    言彬好像想到了什麽,追問道:“父親隻說過四叔下落不明,今日能否告訴我,究竟發生過何事?”

    言明卻是不再說話。

    言信則陷入了回憶,道:“十八年前,我們這一輩初出茅廬,略有小成的修道者齊聚百英決。輪番對戰下來,決出名次,其中有四人修為遠超同輩。排名第四的是你四叔,第三是蘇城蘇墨,第二是大秦秦雷...”

    言信話還沒說完,就被言彬打斷道:“什麽?秦雷竟不是第一?”

    言信點點頭,接著道:“秦雷如今雖號稱當世第一,但在當時,他卻不是我輩第一,當時我輩第一是張城張知秋。”

    言彬又問道:“那三叔你呢?你排名第幾?”

    言信一笑,道:“我?嗬,二十名內決名次,我在二十名之外。”

    言彬啞然,以言信此時的一身驚人修為,在十八年前竟排不上同輩前二十,他已猜到了什麽。

    言信憶起往事,也打開了話匣,繼續說道:“那四人風華正茂,驚才絕豔,猶以張知秋為先。世人皆以為自此後,式微沉寂已久的修道界,將會由他們引領複興。卻不知,唉...”

    言彬已被帶入進了這段往事,追問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言信搖頭歎息,接道:“卻不知百英決後,各自回城不久,那張知秋因私通他城道界的罪名被殺,你四叔不知所蹤。至上一屆百英決,世間道界相逢,交談之下得知其餘各城有展露出天資不凡者,皆或因故身死,或不知所蹤。”

    話到此處,已證實了言彬心中猜測,此事必然是天雷宮暗中所為。

    言彬咬牙切齒,憤恨不已,卻又想到言信所說遺漏了一人,又追問道:“那蘇墨呢?他怎無事?如今還成了蘇城城主。”

    言信道:“當時枕星河有一位高人,一身劍道天下無雙。想是有他的庇護,蘇墨才未遭毒手。”

    說到此處,心生惋惜,又道:“蘇墨修成淩虛劍氣時,年僅三十。若你四叔仍在,想來修為進境也不遑多讓。而我,今日修為也不知能否比得上三十歲時的蘇墨。”

    說罷,又是搖頭歎息,身為修道者,不能與世間同道一較高下,實乃今日之世間修道界最為遺憾的事。

    言明寬慰道:“三弟也不必沮喪,修道一途,後來居上者所在多有。十八年前不如他們,十八年後卻未必不如。”

    言信一臉哀愁,道:“我隻是替四弟惋惜罷了。”

    至親之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雖心中認為多半早已殞命,卻不知屍身何處。他又曾經那麽天資出眾,才華橫溢,怎能叫人不惋惜。

    言彬也想起年少時,四叔一言一笑,一舉一動,盡是灑脫出塵之意,也曾讓自己憧憬不已。

    隻是現在的這三人,都身居高位,身擔重任,自不會沉寂在悲傷往事裏無法自拔。

    短短的悲傷後,言明道:“往事已矣,徒悲何益。”

    又對言彬說道:“你現在知道為何各城難出修為高深之人了,隻是世間九城道界人才凋敝,他大秦天雷宮卻並非也如此。說到底,大秦能製衡世間各城,靠的終歸是修道界的底力,至於這底力有多深,我們卻是不得而知。”

    言彬聽完,生出一種無力感,他也自幼修習言城禦火之術,但天資卻算不得出眾,再加之身為言城世子,更無時間勤加修行,他甚至連一個執禁團輔座也拿不下。

    想到這些,言彬有些泄氣地道:“難道我們就隻能由得他們欺壓了嗎?”

    言明拍了拍他,語重心長地道:“又忘了為父和你說過的嗎?我們首先該想的是如何與他們相安無事。若要與他們為敵,現在還不是時候,更不可依我言城一城之力。此為天下大勢,務須各城合力,方有勝機。”

    言明的眼中,也終於透露出一股陰狠。

    言彬心知這是父親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之法,也知眼前隻能行此法。於是,他隻能含憤點頭。

    言明突然想起了先前在監察司,李嚴說到言行之事。

    於是,他一臉嚴肅地對言信道:“行兒平日如何我也不多問,隻是近來需讓他莫要生事。”

    言信卻道:“行兒行事穩妥,大哥無需擔心。”

    聽言信這麽一說,言明不由得皺了皺眉,他也偶有聽得風言風語,都不是些什麽好話。

    言彬卻忍耐不住,道:“三叔,你可別護短。我也是他兄長,你不說他,明日我找他去。”

    言信搖頭苦笑道:“你們錯怪他了。”

    言彬生出一絲怒意地道:“我可多次聽說他和監察司往來過密,今日李嚴也說了他們午時還一同飲酒。我還聽說他從監察司手上要走將被除籍之人,關於刑罰司大牢,那些人或死於重刑,或被餓死,或病死在牢獄。若不是礙於三叔情麵,我早已拿他是問。”

    言信仍笑道:“那些人都被他暗自救下,現都藏身於百裏外山穀間。行兒與監察司往來,日日裝作胡作非為,隻是為了不被監察司防備,再使些手段與虎謀皮,也是難為他了。”

    言明聽得此話,眼睛一亮,頃刻間笑出了聲。

    言彬卻一時有些不敢相信,問道:“當真是這樣?”

    言信道:“怎麽,我說的話你還不信麽?”

    言彬向來敬重眼前的這位叔父,更知他持身穩重正直,心下實已是信了。隻是言行的表裏不一,著實讓他沒有想到。

    於是,言彬也笑道:“三叔這麽說了,我自然是信的。隻是沒想到,我這堂弟竟這般敢想敢為,哈哈,真是個好小子,讓我自愧不如了。”

    言信道:“不過盡是耍些小聰明罷了。”

    言明嗬嗬一笑,道:“他這番機智,如此行事做派,倒是一點也不像你。”

    言信聞言,又一歎,道:“是啊,倒是更像四弟,跳脫不羈。”

    說罷,頓了一頓,憶起了一個身影,甩甩頭,又道:“他今日與李嚴飲酒,必是借機探查此番監察司大舉查禁是何原因。回府後,我一問便知,明日再過來告知大哥。”

    又一想,再叮囑道:“不過大哥,你和彬兒隻當做不知,往日如何對他,還是如何對他,如此也讓他免受監察司猜忌,更安全幾分。”

    言明點了點頭,道:“三弟所言有理,那我們便仍當他是我言家胡作非為大是不分的不成器子孫,隻是委屈他了。”

    言信看著言明,流露出滿眼的尊敬,道:“大哥自繼了城主位後,十幾年來日日憂心憂力與監察司周旋,使我言城不至像其他諸城一般動蕩不安,已實屬不易。我自問若換做是我,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的。這些年來,你所承受的,又豈是我們能比?身為我言家子孫,自當與大哥一樣,以護佑言城百姓為先,行兒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言明一臉欣慰地道:“看來我言家後繼有人。”

    言明本也是修道之人,天資雖比不上四弟那般遠超同輩,可較之言信卻也相去不遠。可當那曾讓言城引以為傲的四弟莫名不知所蹤,而後父親神思委頓直至鬱鬱而終時,他終於意識到這世間並非擁有一身高深修為便能庇佑一方,保一城太平。

    直至那時,言明心有所悟,從此棄道從謀。在他一番苦心斡旋之下,言城各方之間的局勢相比起他城來,實是溫和不少。

    這,便是言明的立身之道。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