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查禁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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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察司不日將全城查禁的消息不脛而走,一人獲悉奔走十戶,十而至百。僅一日,這消息便散播至全城各個角落,就連城外的村落也有遠親或是主事之人奔走相告。

    這是世間百姓最恐懼的事,而這恐懼就如此輕而易舉地籠罩在言城每一條街巷,每一個村落,即便監察司還沒開始行動。

    不,恐懼蔓延的,不止言城,而是整個世間。

    於是,有些人開始埋藏著什麽,有些人開始焚燒著什麽,每個人都在躲避著什麽。行人匆匆各自歸家閉門,隻是那匆匆一瞥間,眼神裏都透露著慌張,和懼怕。

    天色剛晚,今日還未有宵禁之令。而放眼望去,各門各戶已然緊閉門窗,隻是從那寒漏門板間依稀透出燈火。

    ......

    言信府內,早早用過膳食,言信、言行和言果三人此時已聚在內堂。

    言信和言行二人已互通今日之事。

    言果今日始在離火殿專心修行,尚未參與所謀之事。隻是,當他聽得父親在監察司一人獨戰執禁團首座和五名輔座,兄長一番虛與委蛇探知事出何因,當下更是欽佩父親的高深修為和兄長的機智過人。更明白時局將變,留給讓自己站在他們二人身邊並肩而戰的時間已不多,應盡快讓自己成長。

    言信聽完言行所說,喃喃道了一聲:“張城...”

    言行問道:“張城與大秦可有深仇?”

    言信哼了一聲,道:“世間各城,哪一城與大秦沒有深仇大恨?”

    言行歎了一聲,道:“也不知是什麽人行事如此魯莽,危害張城不說,也牽累了其餘諸城。依父親看,此事是一人所為?還是多人同謀?”

    言信搖頭道:“不知。”

    言行又問道:“那父親可知張城有何人的修為,可殺了執禁團一輔座連同十名執禁使,尚能在他人趕來前抽身退走不被人發覺?”

    言信看著在他眼前的兄弟二人,道:“我已十數年未與他城同道交手,十數年時間,有沒有人修為精進,或是湧現出下輩高手,我卻又能如何得知。修道界的異動一向被天雷宮嚴防,除百英決外,各城修道界往來更被視為大忌。”

    修道之人,本應是這世間最向往天高地闊,最渴望遊曆天地,也是最可來去自如之人。可是他們,卻已被一張無形的網困住了數百年之久,掙脫不得。

    修道之人的眼睛本應綻放光芒,可是如今,每個修道之人的雙眼都飽含落寞。落寞的是,他們曾不甘地想要掙脫那張網,而那張網卻越收越緊。更落寞的是,多少年來,他們好像對此已漸漸開始習慣。而最落寞的是,有一天,他們不再向往自由。或許,如果當真有那麽一天,到那天的人們已不會再心生落寞。

    所幸,對於自由的渴望,還沒有人可以放棄,這或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源。

    想要改變這世事,便要先了解這世事。

    言果問道:“那為何還要照例舉辦十年一屆的百英決?”

    這一問,讓言信臉上布滿哀傷,言行也曾問過,所以言行也同樣一臉哀傷,一時安靜了下來。

    言信想了許久,終究開口說道:“距下一屆百英決尚有一年多時日,本想臨近時再說與你知,以免讓你心灰意冷,耽誤了修行。但你既已參與我們所謀之事,心誌已定,現在說與你知也無妨。”

    言果已經準備好去了解更多關於這世間的事,那些曾發生的,和正發生的。

    言信接著道:“最初的百英決,本確是世間修道界盛事。各城修道界的年輕優秀後輩每城選出十人,盡己所能互相切磋,各施所悟道法,稍遜者可開悟自身提升進境,而出類拔萃者更是自此名揚天下。”

    說到這裏,言信停了下來,那個時候的世間道界讓他神往,言信言果同樣心生向往。

    可卻聽言信話鋒一轉,道:“可自立監察司和執禁團後,除大秦天雷宮外各城道門,在百英決揚名的優秀後輩開始俱都被暗中監視,有私自出城者全都或是身死,或是從此不知所蹤。百英決已淪為大秦天雷宮評定日後威脅的鬼門關,表現越是優秀,越無異於自領了一份閻王帖。”

    言果聽到這裏,握緊了雙拳,自言果的眼裏,第一次流露出恨意。

    言信看著他,又道:“大秦早已明令各城修道一途止於世家,所以被天雷宮暗中除去的人裏,身份最低的世家子弟其家世已是一方權貴,有的如你們是城主本家子弟,更甚者連城主的兒子也不例外。所以不論天資多高,修為多深,必要先學會隱藏,非但要在百英決上隱藏,平日更要隱藏,因為你即便身在言城,也會在你未察覺時,有耳目盯著你。”

    言果聽完,凝著雙目,憤恨地道:“原來世間道界式微,天雷宮一家獨大,是因為這樣,當真是血海深仇。難怪母親平日總說莫好勇鬥狠,是擔心我們也被盯上嗎?”

    言行歎道:“母親擔憂是在所難免,四叔便是因名揚百英決,回城後不久便下落不明,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四叔事出時,言果尚不記事。此時獲悉,縱難憶起曾經音容,卻也是至親,言果不免又心生一股哀傷悲憤之情。

    言行忽又想起一事,問道:“飲酒時,我假意提起蘇城,李嚴和言零都麵露不悅,這是為何?”

    言信道:“秦雷號稱當世修為第一,可世間仍有蘇墨與之齊名之聲。蘇城又與他城不同,所在之地四麵環湖,大秦便是有意兵鋒所指,也近不了主城。況且,蘇墨又是我輩那屆百英決出類拔萃者唯一安然脫身的人,自是更知曉當時情形。隻怕蘇墨對大秦之恨,猶在我們之上,大秦視之為大敵也是在所難免。”

    原來如此,言行點頭道:“如此說來,蘇城更是非去不可了。”

    忽然,言行臉色變得煞白,身體更止不住地開始劇烈顫抖,一手強撐在案上,大口呼吸。

    言果見狀,急忙扶住了他。

    言信滿臉憂色地問道:“你又聽見了那些聲音?”

    言行仍在大口喘息,吃力地點了點頭。

    言信和言果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那些聲音,是黑暗將至前,來自言城無所不在的驚懼,和悲鳴。

    ......

    監察司,議事堂。

    李嚴和言零二人仍坐在上座,十司常及五輔座各坐下首一邊。此時,言零和五名輔座臉上均有愧色。

    李嚴道:“諸位不必愧疚,今日之事,是福非禍。倘若我們不知底細,便與言城修道界發生衝突,那豈不是自取滅亡。今日言信既已露了修為,我們從此就不可再輕視言城修道界。”

    說罷,看著言零,又道:“再則,也應設法探知言城修道界真正實力,以備早做應對。”

    言零點頭道:“李司座所言甚是。”

    這一層言零也已想到,隻是他臉上的愧色,更多的是因自己顏麵掃地。

    李嚴問道:“不知首座大人,打算如何試探?”

    言零回道:“正好借查禁為由,明日各輔座帶人上門查點,屆時再由輔座借機出手試探。”

    李嚴不置可否,反問道:“若是他們出手故意有所保留呢?”

    言零道:“這好辦,往日我們從未對世家下手,這次我們也借故從各世家帶走一人,以此要挾他們隻要贏過輔座便放人,這樣足以讓他們不可保留。”

    李嚴隻覺此舉不甚妥當,道:“若是如此,一來,首座大人就不怕五位輔座有所損傷?二來,在此當口上,這樣做會否一舉將言城逼反?”

    李嚴提出另一種方案,道:“你看,暗中試探可否?”

    言零卻搖頭道:“不可。今日言信未敢傷及一人,那便可說明城主言明之意是不可與天雷宮為敵,言信尚如此,他人更不敢有違。正因此,明麵上出手,才不會有傷,若是暗中出手,他們便是明知是我們下手,也可推脫不知,那才更有損傷。”

    李嚴聽言零這麽一說,看著往日不可一世的眼前執禁團幾人,心中冷笑一聲,卻仍麵若平常地道:“首座大人此意是,除了言信,這言城仍會有諸位輔座不敵,甚至不能從他手下全身而退之人?”

    五名輔座低下頭,往日他們自視甚高,言語間從未將言城修道界放在眼裏。可見今日一戰,言信在眾人心中施下的威懾之重。

    言零一臉羞愧地道:“這...往日未有交手,不敢斷言。”

    李嚴和言零二人畢竟司職不同,李嚴所掌的監察司所行乃是以都城之威製衡一城。執禁團則都是修道者,自應戰力不凡,以道法修為壓製一城修道界。執禁團對一城修道界壓製之勢愈強,於監察司行製衡之道便更行之有效。

    而看著眼前狀況,李嚴隻覺棘手不已。若是暗中試探,即便言城修道界有所死傷,即便言明明知是執禁團所為,他也不可拿此事發作。

    可是現下,言零顧忌執禁團安危,卻不敢暗中與言城修道界交手。此事若傳至都城,言零這首座之職頃刻便要被拿下。也不知是都城派遣至言城的執禁團人手太過濫竽充數,還是各城執禁團戰力都大致相仿,隻是那言信修為太過可怖,因此相形見絀?

    李嚴第一次這般想到,他又想起那封寄給都城李首相的信,不知李首相會作何安排?

    是夜,陰雲閉月,蟬鳴噤聲,一片寂靜。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