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太玄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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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罰降下不過轉瞬,很快就都出了秦城,也出了視線。

    天雷宮和秦城的上空陰雲也已散去,青天白日重現。

    李令山和乾坤七鼎仍站在天雷宮第六層冷冷地睥睨黃龍山,在他們心中,這不過是略施懲戒。

    高處所見盡是絢美奇景,何曾見滿地瘡痍,世人悲苦。

    那一道雷罰降下,白光劃破天際,激蕩塵土飛揚,花火驟起,印在高高在上的眼底,隻覺煞是美豔。

    便是那殘肢四濺,也隻不過為這美景染上一抹血紅的色彩,那四野哀嚎,也不過讓這刹那美景不遺寂寞。

    那不通世間悲苦的人,那隻崇尚權力和力量的人,隻懂得強權威壓和強力施暴的人,他們以為隻要權力和實力的震懾足夠便可高枕無憂。

    可他們哪裏知道,什麽是適得其反,什麽是過猶不及。

    李令山知道,他也不信能有什麽密約,他也認為這是什麽人想借他的手達到什麽目的。

    可當那手書落到楚玉琢手裏的時候,能給他的選擇已經不多。

    若不下這道令,他的權力就得不到彰顯,權力和威望會減退,從而他所掌控的天雷宮就會反噬於他,他所代表的,從來不是他個人的權威。

    這個世間權力頂峰的人,也早已被權力所綁架,也會有很多他不願做卻不得不做的事。

    李令山終究不願打壓過大過重,所以隻是各城降下一道雷罰,盡管這雷罰也不輕了,但不知身邊的這幾個人是否滿意。

    李令山斜視一眼楚玉琢,心道:他本可以將手書秘密交給我,不對外宣揚,難道隻是沒有多想後果?

    又斜視了一眼楚中恒,是他力主按八宗有密約處置,李令山心中暗道:楚氏。

    ......

    李令山和程洛所擔憂的,正在各城萌芽。

    本來各城仍在大舉查禁之中,查禁風波持續,百姓波及越來越多。

    由此而生的,百姓都對各城道界在這場風波中的漠視和不作為而感到憤怒,甚至為道界為何能免受災禍而感到不公不平,本來各城道界和當權者已開始喪失人心,百姓更將他們視作大秦和天雷宮的幫凶,以為除了百姓自己外,都是一丘之貉。

    但是當雷罰降臨在各城之後,那滔天雷柱百姓也不知是針對他們還是道界,但顯而易見隻要落下就是一場災禍。

    各城道界奮力抵擋,不論有沒有擋下,道界臨危不懼舍身相抗,後又全力化解雷罰餘波的作為,都讓百姓知道,道界仍在保護著他們。

    原本被仇恨衝昏的理智,也開始漸漸明白,對於查禁風波的不作為或許道界也有不得不退讓的苦衷。但當有滅頂之災出現的時候,道界不會放任不管,他們仍會義無反顧舍生忘死地擋在百姓身前。

    想起大秦和天雷宮長久以來的威壓,道界一直以來所受的屈辱,他們又何曾好過多少,多少曾經出色的人物都死在天雷宮手下,他們對大秦和天雷宮的仇恨又怎會少。

    百姓漸漸對各城道界放下了仇恨,要恨隻能恨大秦,恨天雷宮,恨這昏暗的世道。

    而世間百姓在這次查禁風波中鬱結彌漫揮之不去的悲傷,很大一部分並非來源於骨肉至親的分離,因為骨肉至親離別的人相對而言並不算多。

    更多的人並沒有遭受至親離別,這些絕大多數的人的悲傷,來源於他們原以為的道界和當權者的舍棄,不論是孩子還是成年人,在大秦和天雷宮的威壓下,都渴望有人保護。

    之前他們誤解了,而現在已醒悟,悲傷也會隨之被化解。

    查禁風波仍沒有結束,還會有人被帶走,等待他們的是除籍,被帶到遙遠的北方,但所幸,他們都還活著,雖更加艱難。而遭受了至親骨肉離別的人知道他們被帶走的親人還活在世上,也是一種慰藉。

    查禁風波和天降雷罰,同樣也讓世間道界終於下定決心。

    雖然雷罰也有人破解,蘇城更是毫不影響,但是這突如其來的雷罰,即便是化解了,也讓各城道界再無法忍受。

    數百年來,各城道界被天雷宮用一城百姓脅迫,但有道界異動就會牽連百姓,長久以來,各城道界不得不委曲求全,一再忍讓。

    而如今他們已經知道,即便他們已退無可退,天雷宮也不會和他們講什麽道義。

    即便他們什麽都沒做,也會受到無端牽連。

    因為那道雷罰證明,天雷宮會毫不顧忌地隨時不宣而戰!

    既然如此,那麽有些事便不得不做。

    但是,各城道界與天雷宮實力差距太大,即便是八宗合力,也難有勝算。

    但也必須先走出一步,至少要對差距有一個準確的認識,更要結可結之力。當做到了這一切,即便勝算渺茫,也要放手一搏,因為他們已無退路。

    要完成這一切,需要時間,要動手的時候,更需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也正因這道雷罰陰差陽錯地解開了悲傷之源,言行也已到了蘇醒的邊緣,隨著悲傷的化解,他會更早的醒來。

    然後,不至於錯過那場相遇。

    當然,此時的言行還是個無名之輩,除了言城寥寥幾人對他寄予厚望外,世間也不知有他這麽一個人,更無人會在意他。

    但就是這個現在還藉藉無名無人在意的言行,他的天賦,和他的誌向,還有使命,將會讓他走上這場即將來臨的天下巨變的風口浪尖。

    ......

    雷罰已降,但李令山還有事未了,除了楚玉琢帶回的七封手書外,還有幾日前李嚴寄來的手信。

    李令山和七鼎已回到乾坤殿,仍是各歸其座,李令山還需下一道令。

    李令山先將李嚴手信大意說道:“幾日前,言城監察司李嚴呈信,言城三城主言信修為大進,言零和五輔座合力與之一戰,而無還手之力。信中提到言信發色呈紅,疑為太玄相。”

    這封手信隻有封雲藏、狄剛和程洛知道,另外四人還不知,所以李令山先將此事告訴他們。

    李令山一掃座下七人,問道:“對太玄相一說,你們如何看?”

    當日隻有程洛對此有幾分相信,至少是持懷疑態度,封雲藏與狄剛二人明確不信。李令山現在問的,主要也是三罰和楚玉琢的看法。

    乾坤十鼎,四司、三罰、二裁、一尊。其實也有尊卑之分晉職之路,從沒有越級,隻有當上有缺漏,而逐級遞補。

    遞補的同級中,若有公認的修為更高之人則優先,但通常很難有,同級幾人多為難分高下,且若非勝出很多,餘者也難自認不如。

    這時,就由首相依各人司職時長和功績評定,當然其中也有首相個人的評價和偏向來指定其中一人。

    所以,薑天衡、竇淵和楚中恒三人在成為三罰之前,也都曾司職過四司,司掌一方道界。

    而每一方又都各有五行其一,對司掌過的五行,他們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若依傳說,太玄相者必為太玄境,他們從未遇到過太玄境,更也不信太玄相之說。

    楚玉琢先說道:“青仁堂比之淩風穀雖道法有別,但也稀鬆平常得很,什麽太玄境太玄相,屬下並未見過,也不信。”

    薑天衡是楚玉琢前任司東,司掌淩風穀和青仁堂二十年,他也讚同楚玉琢的看法,道:“屬下也曾為一探所謂木行真容肆虐青仁堂,而青仁堂一門上下無一合之將。五行之說和太玄之說,屬下都斷難相信。”

    楚中恒接道:“禦金門更加不堪,甚至為周城排斥。落霞寺卻頗有點實力,不過落霞寺的和尚與世無爭,又太惜佛城百姓性命,不足為患。”

    楚中恒曾是狄剛前任司西,這話顯然也是不信五行和太玄之說。

    狄剛對楚中恒所說也深以為然,如今的周城遍地商賈,成為了大秦名副其實的錢袋子,還哪有什麽人在意道界,什麽金行禦金門,太過孱弱。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那道雷罰危機之下,周城卻驚現了兩個白發青年合力破去雷罰,若他們知道,就不會再輕視禦金門,也不會再對太玄之說嗤之以鼻。

    莫說楚中恒和狄剛不知道有這兩個人,就是周城監察司和執禁團此時也不知道,那裹挾著煌煌天威的雷罰降臨時,監察司和執禁團都隻躲在安全的地方,又如何會置身險地看到那一切。

    當雷罰破去,震響周城天地,隨之又天降鐵碎四處墜下,傷及多少無辜百姓,又毀了多少高樓民宅。監察司和執禁團隻認為雷罰之威驚天動地,哪會知道竟有人破去了雷罰。

    雖然也有人看見了那柄百丈巨劍,但他們也以為是舉周城道界全力完成的,又哪會想到那隻是一人做到的。

    言城監察司和執禁團也是一樣的道理,所以他們根本不知有言城暗火。

    封雲藏道:“言信雖大敗言零和五輔座,但言零和五輔座本就修為低下,並不能說明言信就是太玄境。至於言信發色有異,世人芸芸,偶有異樣也不足為怪。即便言信真的修到了太玄境,也不能斷定那異色就是太玄相。當年蘇壁堪稱天下第一,可也並無什麽異色,雖然各城道法有別,但若一定要說太玄異相限於所謂五行,這也不大可信。”

    封雲藏曾與三罰同為四司,時至今日,隻有他一人仍居四司。他的心中將這歸結為當年抹殺蘇墨未遂,因此更加記恨蘇壁,也記恨枕星河。

    執禁團在乾坤十鼎眼裏,確實可以說是修為低下,況且自薦去執禁團的人本就為天雷宮所不齒。

    甘心去執禁團的人,在他們自己心中就放棄了提升修為的念想,也自認了天資愚鈍,更不想再受日夜勤修之苦。

    於是,去貪圖一點世俗權力,借著天雷宮之威在各城作威作福,在天雷宮看來,他們根本不配稱為真正的修道者。

    到現在,隻有竇淵一人還未表態,李令山等了一會,見竇淵仍沒有要表態的意思。

    李令山問道:“你呢?”

    竇淵悠悠道:“屬下不妄評五行之說,太玄相也不說,不過至少萬生宗有一人,屬下以為其修為不在我等之下。”

    竇淵曾是前任司北,此話一出,除程洛外,人人大驚。

    看向竇淵的眼神簡直不敢相信,但他們又都知道身為乾坤十鼎三罰之一,竇淵的眼界定然非凡,說出的話也定然不是信口開河,他既然這麽說,那必定確有其人。

    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這世間除了蘇壁和蘇墨之外,竟然還有人修為不在他們之下。

    封雲藏震驚過後,問道:“那他可有異相?”

    竇淵道:“五行傳說我們都曾多少聽過隻言片語,其中太玄相一說,為發色和瞳色與五行主色相合。火行主紅,金行主白,土行主黃,木行主青,而水行主黑。人的發色瞳色本就是黑的,他若真是太玄相我也看不出有何異處。”

    然後向程洛道:“我已數年未曾見過他,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程洛搖頭道:“對於他身上的異相倒是沒有發現什麽,不過我也曾數次想出手一試高下,但並沒有把握。”

    程洛這麽一說,更證實了竇淵的話,兩任司北一致認定那個人的修為不在乾坤十鼎之下。

    雖然程洛最為年輕,但既然躋身乾坤殿,也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實力。

    相反,他這麽年紀輕輕就能修至雷法第六重,天賦之高,在乾坤十鼎中也是數一數二。

    但是這還沒完,程洛又說出了讓其餘人更加震驚的話。

    程洛又道:“自我司職司北三年來,觀察萬生宗許久,依我看來,除了那個人之外,道法修為能與雷法第六重等同的至少還有三人。”

    震驚之情無以複加。

    楚玉琢難以置信地道:“這怎麽可能?”

    楚玉琢司掌的淩風穀和青仁堂沒有一人能讓他多看一眼,其餘幾人,除了蘇城枕星河的蘇壁蘇墨之外,也是一樣。

    隻不過,他們都沒有真正的看到全貌。

    程洛道:“各位可以不相信我的眼界。”

    沒有人懷疑他的眼界,隻是初聽之下,太過震驚。況且萬生宗與其餘各城道界不同,數百年來互不相擾,所以也不需要掩藏實力,對他們的觀察很容易做到。

    程洛的話,李令山和竇淵是知曉的。

    萬生宗本就與眾不同,否則,天雷宮又何須與他們簽訂協約。

    但萬生宗的強大少有人知,原本還不知為何要簽訂那條互不相擾的協約,現在看來其中也頗有忌憚之意。

    所以,才要另以除籍之地加以牽製和警示嗎?難怪有除籍之律,不停抓人發往衛城以北。

    原本就很多人對這條律令不解,各城百姓的命,天雷宮一向視如草芥,既要有這麽一條禁令,查出違禁直接殺了不就好了嗎,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發往兩千裏之外?原來答案在這裏。

    不知情的幾人各懷心思地瞥了一眼李令山,心道:原來還藏有這些我們不知道的秘密,竟然連我們也瞞著。

    但是現在為何程洛又敢把這些說出,因為他知道現在是可以說的時候,李令山也要讓他說出,以便下一道令能夠落到實處。

    李令山看了一眼程洛,這個年輕人甚合他心意,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時候該守口,什麽時候可以說。

    薑天衡震驚過後,道:“萬生宗既有這麽強大,無論如何不能再放任。”

    竇淵卻道:“不,萬生宗不可動。”

    不知情的幾人心想,怎麽兩任司北都這麽軟弱?

    薑天衡不悅地道:“怎麽,你懼怕他們?”

    竇淵道:“不,我信任他們。”

    楚中恒哼了一聲,道:“你竟然會信任敵人?”

    竇淵道:“萬生宗並不是天雷宮的敵人,天雷宮也不是萬生宗的敵人。”

    什麽?天下竟還有不視天雷宮為敵的人?這怎麽可能?

    無法相信的同時,還有一絲威嚴被無視的怒意。

    楚中恒又道:“那你的意思是,再放任他們做大,等有朝一日能與我們匹敵嗎?”

    竇淵不以為然,道:“萬生宗雖比不得我天雷宮滔天之勢,但也素來強盛,今日的實力或許還不如往日,最強盛時不南出,現在又如何會南出?”

    竇淵的話讓另幾人更加迷惑,萬生宗竟曾還有比現在更強盛的時候?那他們究竟因為什麽甘心困守在那苦寒之地?

    李令山打斷幾人的爭論,道:“好了,萬生宗不議。”

    李令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程洛和竇淵的話足以消除另幾人的自大,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李令山又道:“道界各宗自有不為外人道的隱秘,即便除萬生宗外的各宗現在弱小,也難保他們不會有強盛的一天,既然在這次風波中冒出了一個言信,且又出自那傳言中的五行。那對這所謂五行就要一查到底,查清楚其中還有沒有那所謂的太玄異相者。”

    那五行傳說雖是一大禁忌,但仍在世間各個角落悄然流傳,所以,他們多少都有聽聞。

    隻是往日所見各宗道界都不入流,對聽到的傳言自然不屑一顧。

    但經竇淵和程洛對萬生宗那麽一說,其餘幾人都心有疑慮,若那些傳言是真的,那五行就是天雷宮最大的威脅。

    同時心想,要不是一直以來暗中抹殺了諸城少數天賦異稟出類拔萃的優秀後輩,若放任他們成長起來,恐怕現如今各城也都會有人可匹敵乾坤十鼎。

    這麽一想,萬生宗有這麽幾人也顯得合理。

    於是,對李令山要一查所謂五行各門以求證五行傳言,對萬生宗原不知情的二罰三司都覺得很有必要,紛紛點頭認同。

    這就是李令山要在下令前先讓七鼎議論的原因,也所幸竇淵和程洛心領神會。否則依他們往日看法,這道令就隻是一個過場,毫無意義。

    以往天雷宮隻是通過十年一屆的百英決對各宗參賽的後輩進行天資的評定,若有天資出眾日後可能會帶來威脅的年輕後輩,一概抹殺。

    為杜絕各宗隱藏優秀後輩,各宗參賽的十人也不是由各宗自行選拔,而是各城的執禁團長久暗中觀察評判出的各宗青年一輩前十人。

    正是通過這樣重重篩選之後的抹殺,讓天雷宮相信他們對有可能的威脅已清除到位。所以忽略了那些百英決上表現平平且也未展現出過人天分的人,天雷宮不相信這些人日後能對他們有什麽威脅。

    但卻偏偏,當初被認定為沒有威脅的言信,卻能突飛猛進。

    而像當初的言信一樣被認定為沒有威脅的人太多了,其中就一定沒有人也如言信一般修為大進的嗎?

    李令山下令道:“四司,各領四鬼麵,明日動身分往司掌之地,對所謂五行一查到底,若其中還有異相者,先探清修為是否為太玄境,非當要位者,殺。”

    四司齊齊起身,道:“遵命。”

    當然,衛城萬生宗不一樣,但程洛知道該怎麽做。

    五行應該是五城五宗,尚缺一人。

    這時,楚中恒也起身道:“屬下請去黃城。”

    李令山看著楚中恒,一手輕敲身前桌案,眼神變換,沉思後,道:“準。”

    令已下,李令山道:“退下吧。”

    七鼎依言退出乾坤殿,李令山忽又道:“竇淵留下。”

    本已走到殿門的竇淵,又退回到李令山身前。

    李令山眼神深邃地看著竇淵,道:“有一件事交給你去辦。”

    竇淵道:“首相大人吩咐。”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