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醉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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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衛蓉蓉與綠衣女子本不相識,這是衛蓉蓉第一次到蘇城。
當衛蓉蓉和易沉四日前初到蘇城,當夜他們就上了醉凡塵,也是同樣以這樣的方法。
那時被綠衣女子發覺,不過衛蓉蓉對自己的身份和來蘇城的目的不做隱瞞坦言相告。
綠衣女子與衛蓉蓉相談之下,兩人感覺甚是投緣,綠衣女子又道她有一位故人與水行有淵源。
於是,兩人當即以姐妹相稱。
自那夜後,衛蓉蓉和易沉白日就會離開醉凡塵,直到夜裏又再次以同樣的方式登船。
但每次都被綠衣女子發覺,對此衛蓉蓉和易沉都很好奇,以他們兩人的修為,並且每次都刻意隱藏身形壓低動靜,她到底是怎麽發現的?而她又到底是什麽身份?
可想而知她必定是一位修為高深的修道者,難道也是枕星河的劍客?
但她並沒有主動說起,衛蓉蓉也就沒有主動問起。隻知道,她是醉凡塵的主人。
兩個女子都在對方身上打量了一番,綠衣女子道:“身後又跟著尾巴?”
衛蓉蓉道:“這尾巴隻怕會跟到我離開蘇城吧。”
綠衣女子道:“你此行光明正大,又有那塊令牌在身,跟著就跟著吧。”
衛蓉蓉嗯了一聲。
綠衣女子又道:“準備何日去尋橫公魚?”
衛蓉蓉蹙眉搖頭,道:“不知道,我還想不通那位前輩說的話是何意。”
讓衛蓉蓉想不通的,是當日在玄武山,那位衛蓉蓉心中的玄武一脈前輩所說的:此去蘇城,不妨多逗留些時日。
玄武一脈被奉若神明,定然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句話,可是留下又有何深意?除籍之地疫病橫生,多拖一日或許就會多死去幾人。
綠衣女子寬慰道:“既然是玄武一脈的前輩說的,你遵照就是。就在我這多住些日子,白日無趣了,就到蘇城四下走走,或許會應驗了玄武一脈前輩不便明言的用意。”
衛蓉蓉又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然後望向北方,帶著一臉的憂慮。
綠衣女子伸手握住衛蓉蓉一隻手,拍了拍衛蓉蓉的手背,道:“覺得煩悶了?”
衛蓉蓉道:“是啊,他們都盼著我早日回去。”
說完又呼出一口氣,轉而強笑道:“不過,這幾日在蘇城走下來,見百姓安居樂業,世事清明。我想,終有一日這世間各地都會如此,那時,就不會再有煩憂了。”
綠衣女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回頭喚了一聲:“青兒。”
話音剛落,就見一少女從先前綠衣女子出來的小閣走出,她著一襲青衣,裙擺拖至船板上,走來無聲,想是也赤著雙腳。
少女雙手環抱著一物,六寸見方,三尺來長。
這被喚作青兒的少女走到綠衣女子身旁,叫了聲:“柳姨。”
隨後,將懷抱之物遞給了綠衣女子。
綠衣女子接過青兒懷抱之物,道:“去吧,二樓不上客。”
青兒欠身道:“是。”
隨後轉過身,數步後在船側一角下得樓去。
綠衣女子走向另一側,船沿旁有一矮案,將手中之物放置於案上,她盤膝而坐。
衛蓉蓉借著月光和微弱燈光,看向那物,隻見通體漆黑,呈圓弧形,麵上有七根白色的弦,那原來是一架古琴。
綠衣女子深深地看了古琴一眼,又轉頭向枕星河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深情,是否在那不遠處的枕星河也有一人正隔空回望?
衛蓉蓉坐在綠衣女子對麵,看在眼裏,心中生起一陣酸楚,人的眼睛騙不了人,她看到的那雙眼中流露的分明是遺憾。
綠衣女子把雙手輕放在弦上,十指修長,指甲也修長,且分外的齊整。
隻見她右手拇指向內一扣,“噔...”一聲傳揚開去。
樓下本在交談的賓客立時有些躁動,有人閉眼一聽,道:“這琴聲悠遠平和,莫非是醉美人。”
這話一出,有幾人便向樓道走去,想上得二樓。
隻見青兒站在樓道口,向幾人一欠身,微微一笑,帶著歉意道:“各位抱歉,醉美人吩咐,二樓暫不上客,請見諒。”
賓客們聽得這麽一說,也無人喧鬧無人不悅,有人回座靜聽,有人走到船沿閉目豎耳,似乎這樣更能聽得真切。
言行和邱沐也閉上了眼睛,言城不流傳曲藝,他們二人也不通琴曲。但是他二人都頓覺傳入耳中的琴音悠長綿遠,似置身星河海闊間,無紛爭無煩憂,焦慮起伏之心隨著琴音流傳,也逐漸平和安寧。
言行和邱沐臉上的愁容褪去,麵容複歸了祥和,他們的身心彷如正在靜水中徜徉。
衛蓉蓉沒有閉上眼睛,琴聲就在她耳畔,她已聽得真切。可她卻已躺在船板上,枕著星河,眼暮繁星。她也好似感覺水波蕩漾在她身周,舉手便可觸及星辰。
她已隨琴聲遠離塵囂,置身最廣闊的天地間,那心中的不歡鬱結也已遠去。
隨著一聲悠長的尾音消散,整艘醉凡塵一片靜謐。
有意猶未盡者,也有沉醉其間難自拔者。
綠衣女子起身看向湖麵,水波粼粼,星月也蕩漾,偶有魚兒躍出湖麵,宛如一派仙境。
衛蓉蓉走到她身旁,兩人並肩而立,也不知過了多久,衛蓉蓉平靜地道:“姐姐似乎有些哀傷。”
綠衣女子歎道:“想起故人了,天涯路遠,不知何日再相見。”
衛蓉蓉也歎息一聲,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她說的天涯,不知是咫尺,又或者真的是那天之涯。
醉凡塵內也有數個琴姬,他們的琴音多是令人歡愉的靡靡之音。
而這綠衣女子不同,她彈奏的卻是悠遠寧靜的出世之曲。隻是,她甚少親自撫曲,也從無人無理強求。
也許正因她撫的曲如此意境脫俗,好曲之人也覺理應不常有,求之難得方才彌足珍貴。
何況,那平日裏的靡靡之音也足以快慰一時。
久久的回味之後,醉凡塵內終於有了議論之聲。
有人滿足地道:“終於聽見了醉美人一曲,此生足矣。”
有人嗔了一嘴,道:“什麽就此生足矣,來日方長,還有下回。”
有人得意地道:“就是,我都聽過三回了。”
這時,終於有船上侍女給各桌每人都端來一份吃食,吃食不多,但很精致,果仁糕點,外帶一人一壺酒。
這些侍女個個貌美如花,滿麵笑顏,與船上賓客大多認識,遇有賓客調笑,她們也都不嬌不羞,得體應對。
而賓客們也都沒有非分之舉,看來,這裏的一切都有種舉止有度的默契。
言行和邱沐一一看在眼裏,羨慕不已,他們終究隻是這裏的過客,他們不屬於這裏。
一個侍女把吃食送到了言行和邱沐桌前,她已看出這兩人麵生,以前從未見過。
但她還是微微欠身,淡淡一笑,什麽也沒多問。隻說道:“二位公子請用,若是不夠,隻要舉手叫喚一聲就是,很快就再送來。”
言行和邱沐報之一笑,邱沐道:“好,多謝姑娘。”
侍女走後,言行問道:“如何?”
邱沐笑道:“酒還未喝,眼前的人和景,還有那曲已經醉人了。”
兩人各自自斟了一杯,言行道:“既然已經醉了,那就再醉上幾分。”
兩人飲了一杯,這酒仍是花雕,隻是在此情此景下喝來,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酒香,忍不住細細多品了一番。
喝酒時若無談資,那便無趣得很。於是,言行和邱沐二人身旁交談聲響起了。
第一個人道:“聽說了嗎?星河七子中的譚公子與琴兒兩相有意,恐怕要不了多久譚公子就會來醉凡塵提親了。”
第二個人問道:“是真的嗎?”
第三個人道:“是真的,我也早就有所耳聞了。”
第二個人又道:“啊?那豈不是以後再也聽不到琴兒的琴聲,也再看不到她了嗎?”
不知是懊悔,還是惋惜。
第一個人嗤笑道:“你難不成還想琴兒一直留在醉凡塵給你撫琴,給你拋頭露麵不成?”
第三個人道:“就是,譚公子儀表堂堂,出身又好,現如今更是星河七子之一,琴兒能有這麽好的歸宿,該為她高興才是。”
第二個人道:“唉,我不是那意思,隻是留在醉凡塵有什麽不好,你看我們這些上醉凡塵的人,哪個不把她當朋友一般。”
第一個人道:“她終究是個女子,總要嫁做人婦的。醉凡塵上出嫁的,琴兒也不是第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她們都是與家人離散的人,能再有個家,再有家人,是再好不過了。”
第二個人道:“可是,醉凡塵也是她們的家,她們都是各自的家人。”
同桌的幾人看著他,都笑著搖頭。
第四個人道:“什麽都沒血親來得重要,這道理醉美人能不懂?否則,她怎會讓她們出嫁。”
提到醉美人,第二個人不再反駁了。
第三個人飲了一杯酒,道:“是啊,醉美人功德無量啊。”
上醉凡塵的人,對醉美人都心有敬意。
醉美人,就是衛蓉蓉身旁的那個綠衣女子,也是青兒口中的柳姨。
醉凡塵的賓客們大多不知道她的出身,因她實在生得貌美,又風情萬種,便私下都叫她醉美人。
而她也不反感人們這麽稱呼她,久而久之,後來者也都以醉美人相稱。
第一個人道:“你們說,醉美人真的也是枕星河的修道者嗎?”
第四個人道:“不是已經被許多修道者認定了的嗎,有什麽可懷疑的。”
醉美人的身世,是蘇城引人猜想的一個謎團。
醉凡塵開在落雁湖上已有十幾年,現有琴姬舞姬歌姬和侍女數十人,都是十幾歲至二十出頭的妙齡女子,他們本都是父母被除籍或家中突遭變故而被遺留的淒苦之人。
而醉美人但有聽聞少女失去家人,也失去了保護和照看,便會找到她們,將她們帶上醉凡塵,給她們衣食,有天分的授以琴藝舞藝唱曲,沒有天分的便讓她們接待賓客。
每一個被她找到的少女,她都說以後就叫我柳姨。
早先上醉凡塵的少女,年月久了,有些與某個賓客兩相有意,覓得良緣者,醉美人從不阻攔,都讓她們嫁了出去,還為各人都備了一份嫁妝。
而醉美人自己,卻似乎從未有嫁作他人婦之想。
枕星河本隻修劍道,可是二十多年前,不知為何多出一琴道。
劍道者,修身法,與劍術。
劍道高深者,修劍氣。
而琴道,隻修琴氣,以琴音禦氣,與劍道高深者的劍氣如出一轍。
能修出這等琴氣的,枕星河這二十多年來寥寥無幾。
其中更沒有專修琴道者,為數不多的有修琴道者也是琴劍雙修,以琴音琴氣禦劍。
但如此,也被斷定為畫蛇添足,還不如專修劍道更加有成。
醉凡塵普通賓客隻聽得琴音,聽不出所謂琴氣。
而偶有兼修琴道的枕星河劍客在聽過醉美人所撫之曲後,都稱琴氣高絕,自歎不如。
也正是他們的話,讓來往賓客都猜想醉美人也是枕星河修道者出身,並且修為非常人所及。
但是修道一途早已被大秦明令止於世家,蘇城也並沒有越出這條界線,而蘇城卻沒有柳姓的世家,甚至連柳姓都沒有。
因此,枕星河的劍客們皆以為醉美人是不想被人查出身份,隱匿姓氏。既是高人,又有意隱藏出身,再深究那便是不敬。
醉凡塵本是個有趣的地方,也便再無人做那一再探究的不識趣之人。
又因為醉美人對那些少女的恩德之舉,加上流傳開的隱藏高人身份,賓客們對醉凡塵和醉美人無不又心生了一層敬意。
所以,醉凡塵上的一切都那麽相得益彰,彬彬有禮。
言行和邱沐雖隻聽得那不多的十幾句話,更對醉凡塵上的一切一無所知,但也能感受到賓客們對他們口中的醉美人的尊敬。二人也對醉美人心生了好奇,和敬意。
醉凡塵並不像表麵看起來的隻是一個消遣所,但它的確也是一個消遣所。
既然也是個消遣所,必定不能隻是偶爾聽醉美人短短撫上一曲,然後就自顧自的吃喝,它定然還需要給賓客帶來歡愉。
兩個時辰的行程,這才剛剛開始不久。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