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話外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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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凡塵陷入了鴉雀無聲,個個興致索然,他們都一時沒法從那些往事中走出來。
心中諸多感慨,也為今後又會再發生什麽而憂心,連身前的酒都忘了喝。
徐懷璧道:“無趣,無趣。上了醉凡塵不喝酒,你們來做什麽?白瞎了生在蘇城,浪費這麽好的美酒美色。言城就在五百裏外,不如你們都到言城去?”
這沒來由的一說,好似插科打諢,前言不搭後語。
但卻讓船上的人豁然開朗,是啊,他們生在蘇城,這世間還有什麽比得了生在蘇城幸運?
既然生在蘇城,還犯得著那麽焦心憂慮嗎?
於是,又有推杯換盞,縱情歡笑聲起。
言行沒有看徐懷璧,隻是心道:這位前輩真不簡單,言談舉止風輕雲淡,但又都恰到好處。
他讓說書人說那一段往事,提起五行和行者,又引出言休,是在向自己暗示什麽嗎?
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同樣出自五行的洛依和易沉聽的?
這麽想著,言行轉頭看了洛依一眼。
這一眼,又看見了洛依側顏上的銀白色耳墜,映照她勝雪的肌膚,不由又看呆了。
洛依感覺言行正看著他,也看向言行,笑了一笑,卻見言行看著她愣愣出神。
突然想起之前作弄言行編出的話,想起作弄完言行後他也是這麽一直看著自己。
洛依又有些不知所措,臉色一紅,匆忙轉過頭去。
而這些,都落入了顏朝眼裏。
施承風忽然問道:“易兄,可參加過上一屆百英決?”
易沉年紀已過三十,他若參加百英決,隻能是上一屆。
而易沉和洛依能遠道來蘇城,定不會是庸碌之輩。
他們此時都還不知道洛依的身份,竟會是萬生宗聖女。
百英決的參賽者是由各城執禁團定的,都是執禁團觀察許久評定的優秀者。
所以,易沉參加過百英決的可能性極大。
星河七子和施承風幾乎也可以肯定,都會出現在明年的百英決名單上。
可易沉卻道:“沒有。”
這讓幾人都感意外,施承風追問道:“怎麽,萬生宗與易兄同輩中,還有十人修為高過易兄?”
洛依也許是想從言行的看著她的目光中解脫出來,把話搶過來,道:“怎麽可能,易師兄可是已經太玄境。”
幾人都吃了一驚,紛紛向易沉打量起來,都想看到傳說中的太玄相,可是什麽也沒看出,除了發色很黑,但這點也不奇怪。
這才紛紛想起來,原來水行主黑。
言行也把目光從洛依臉上移開,看向易沉,洛依隨之舒了一口氣。
廖開問道:“既然如此,易兄又怎會沒參加上一屆百英決?”
易沉道:“我並沒有報名。”
星河七子和施承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廖開又問道:“萬生宗的參賽者都是自己報名參加嗎?”
易沉反問道:“枕星河難道不是?”
廖開搖了搖頭。
洛依向言行問道:“你們呢?”
言行搖頭道:“不是。”
言行此時再假裝不是修道者,不知道界事,已經毫無意義。
這一答,他們都知道了,萬生宗的確和其餘道門不同,與天雷宮的關係很特殊。
其實,早在萬生宗與天雷宮簽下協約時,萬生宗二十人百英決參賽名額的其中十人名額就已讓與了天雷宮。
而萬生宗也不受約束,更有意不讓最優秀的年輕一輩參加,這也是後來萬生宗沉寂百英決的原因。
這一夜,他們知悉了太多的事,心頭也各自思量,酒興全無。
這時,徐懷璧終於走了過來,帶著幾分醉意,道:“給老夫讓個位置。”
徐衝聞言,趕忙和身旁的顏露一起挪了挪,笑嘻嘻道:“爺爺,坐這。”
徐懷璧又笑著摸了摸徐衝的頭,很是親切關愛。
徐懷璧坐下後,對譚卓道:“你小子莫不是想省些酒錢?”
譚卓也帶著幾分醉意,訕訕一笑,道:“師叔祖說笑了,怎會呢。”
徐懷璧板著臉道:“既不想省酒錢,又豈有你這麽請客的?自己不喝也就罷了,怎可讓客人也空著酒杯?”
譚卓拍了拍腦門,道:“對對對,怪我怪我。”
說著,又給自己酒杯倒滿,對著眾人說道:“從現在開始,酒杯都不許空著,我先自罰一杯。”
譚卓一杯喝完,又倒一杯,眾人也紛紛自己倒滿酒杯。
洛依笑意盈盈地道:“前輩,您可是自己坐下了。既然是酒宴,您要是喝醉了,可怨不得晚輩不敬。”
徐懷璧哼了一聲道:“老夫是老輩,你一個小輩還敢窮追猛打不成。”
洛依道:“在我們衛城酒宴上,三杯酒過後,可不論輩分了。”
徐懷璧道:“那是在你們衛城,現在可是在蘇城。你要灌醉老夫,先問問這幾個小輩答不答應。”
星河七子和施承風含笑搖頭不語,他們這位師叔祖一向玩世不恭,讓人捉摸不透。
便是徐衝,對他這位爺爺,除了尊敬之外,也覺有趣。
洛依感覺想要灌醉他是不可能了,也一改俏皮,莊重地道:“前輩既然這麽說了,那晚輩也就打消了這念頭。不過,這一杯酒,敬謝前輩為我二人解難,前輩該不會不喝吧?”
徐懷璧道:“嗯,廢了老夫那麽一番口舌,這杯酒當喝。”
說完,洛依與徐懷璧同喝了一杯。
易沉也舉杯道:“晚輩同謝前輩。”
徐懷璧道了一聲:“好。”
又與易沉同喝了一杯。
這時,本應作壁上觀的言行,卻突然舉杯,道:“老先生,晚輩遠來是客,也敬老先生一杯。”
徐懷璧卻道:“你雖遠來是客,但在醉凡塵,你這一杯應敬醉美人,而非老夫。”
言行道:“老先生說得有理,那晚輩換個敬酒詞。”
徐懷璧道:“好,你若能說服老夫,老夫就接你這杯酒。”
眾人都看著言行,言行這個舉動讓他們感到很奇怪。
但他們更想看他如何讓徐懷璧接這一杯酒。
言行道:“適才老先生提起的言休,是晚輩叔父。晚輩代叔父,敬謝時隔十八年後,老先生仍還記得他。”
徐懷璧眯起雙眼看著言行,他之所以故意提起言休,就是告訴言行他知道了言行的身份,知道了言行與言休有關係。讓說書老者說那一段世間往事,就是懷疑言行此來是否會牽涉出世間大局和沉寂的行者。
徐懷璧以此試探言行的反應,再依言行的反應做出自己對言行的判斷。
言行現在說出這句話,就說明言行聽出了徐懷璧沒說的話,也回應了徐懷璧的猜測。
其餘人也早就想到言行和言休必定有關係,隻是沒想到關係這麽近。
他們在聽到說書老者說言休竟敢公然宣稱以行者為誌時,都心生敬佩。此時再看向言行,又都更在意了幾分。
徐懷璧看了言行許久,隨後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接你這杯。”
二人喝完一杯。
徐懷璧又道:“不知言城城主言明,與你是何關係?”
言行又倒一杯,道:“是晚輩伯父,晚輩再代伯父敬老先生一杯。”
徐懷璧道:“好,這杯也當喝。”
說著,徐懷璧自倒了一杯,又與言行喝了這一杯。
言行喝完,卻又再倒了一杯,再舉杯道:“再代家父言信,敬老先生一杯。”
言信之名,在言城外,並不為人所熟知。
徐懷璧雖然知道言信,但卻不買這個賬。
徐懷璧道:“你這個敬法可不行,你雖是言城宗室,可若要把宗室一個個拿出來代為敬酒,老夫又豈能一杯杯的接過?”
可言行卻沒有把酒杯放下,仍舉著杯道:“不知蘇城在查禁期間,是否也有一道雷柱來襲?”
枕星河的人自然對那道雷柱記憶猶新,雖然它被輕易化解,但那的確是一道威勢無匹的術法。
若沒有星河淩虛,恐怕很難破解。
星河七子和施承風互相看了看,不知言行這時為何會突然提起那道雷柱。
隻有洛依和易沉不明所以,他們沒有見過那道雷柱。
徐懷璧看著言行,若無其事地道:“的確是有過這麽一道雷柱。”
言行還舉著酒杯,道:“想來那道雷柱於枕星河也無甚威脅,不過,家父也破了那道雷柱。”
徐懷璧看著言行的眼中露出驚喜,隨即又一陣哈哈大笑,甚至雙手鼓起掌來,道:“有趣,有趣,你這小子有趣得很。”
星河七子和施承風聽到言行說他父親也破解了那道雷柱,不由為之側目。
但他們,實在也不能理解為何徐懷璧會如此忘乎所以。
過了片刻,徐懷璧止住了笑,又道:“好,這杯酒也當喝。”
說完,又自倒了一杯,與言行同飲。
言行飲完,又倒了一杯,舉杯又道:“晚輩聽聞叔父與如今的星河淩虛曾有一戰,二人也算故交。晚輩鬥膽,不如晚輩代叔父,老先生代星河淩虛互飲一杯?”
徐懷璧卻又笑了起來,看著言行不住點頭,可卻道:“這一杯,老夫看還是你日後直接與他喝好了。”
言行看著徐懷璧,喜不自勝地道:“謝老先生。”
然後,正要放下酒杯。
徐懷璧又道:“酒杯且慢放下,老夫也敬你一杯。還有,不要叫老先生,叫前輩。”
言行頓了一頓,道:“是,前輩。”
二人再喝了一杯。
這邊言行和徐懷璧來來回回,其餘人也沒閑著,各自喝著酒,但注意力都在言行和徐懷璧身上。
眾人都感到很奇怪,剛開始徐懷璧不接言行敬的酒,現在卻反過來敬言行一杯酒。
他們二人說的話眾人都聽見了,都知道那話中有話,但並沒有完全聽出話外之意。
尤其是言行突然提到那道雷罰,又說他的父親破了那道雷罰。
而這句話後,徐懷璧態度大變,然後暗示言行可以會見星河淩虛,這裏顯得很突兀,讓他們一時想不通。
星河七子和施承風隻感覺言行竟能與徐懷璧在眾目睽睽下打著機鋒,又讓徐懷璧屈尊敬酒,可想而知,這人極不簡單。
星河七子和施承風都還不知道言行會牽涉出多重大的事,顏朝也是一樣。
她雖推斷出言行此來是為了尋求枕星河的援助和結盟,目的應是為向天雷宮施壓以讓言城的現狀得以改善,但她並沒有料想到言行正在預謀顛覆天雷宮霸權的大事。
徐懷璧一一聽出了。
言行敬的三杯酒。
第一杯代言休,以行者之名。
第二杯代言明,告訴徐懷璧,他的身後是整個言城。
第三杯代言信,告知言信破了那道雷罰,讓徐懷璧知道他此來並非仇恨下喪失理智的無謀之舉,言城道界還有一定的實力和底氣。
當徐懷璧接下這三杯酒後,言行也知道了徐懷璧的態度。
這時,言行又以言休與蘇墨曾是故交為名敬第四杯酒,想從徐懷璧口中探知蘇墨的態度。
徐懷璧雖擋了這第四杯酒,但卻告訴言行可以自己去問。
而後,徐懷璧又屈尊回敬言行一杯酒,以示自己對他這個後輩的賞識,和自己不會對此事袖手旁觀的態度,也敬言行和言城莫大的勇氣。
徐懷璧也從言行的表現,看出了言行也聽懂了他的話外之意。
對這個年輕人步步為營的表現,徐懷璧極為滿意,他善於隱藏,他懂得潛龍勿用。
這與曾經的張知秋和言休都不同,心懷大誌,也需要先讓自己活下去。
徐懷璧看著言行,毫不掩飾對他的期待。
洛依知道,言行已贏得徐懷璧的認可,離他的目標更近了一步。
她的心中,之前有過的不安卻又期待的感覺更加強烈。
萬生宗一直在等待五行和道界的崛起和支援,而萬生宗的立場讓他們無法破解天雷宮的困局。
他們隻能等待,等待有人破解了這個讓萬生宗無解的困局。
等待漸漸變成了期待,期待又漸漸感到無望。
而這時,言行帶著他的使命出現在了洛依眼前。
那如死水一般平靜的期待,突然開始泛起了波瀾。
而洛依心中的不安,卻是為言行而擔憂。
她知道言行所要做的,將會掀起世間一場巨變。
她已聽到了張知秋和言休的結局,因此而為言行擔憂。
當洛依察覺到自己對言行擔憂時,不由自覺不可思議,她與言行相識,才不過幾日。隻認識幾日的人,這不應該才對。
洛依慌張地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說服自己道:因為他是火行修道者,同為五行,也可算是同伴,為同伴擔憂,這不奇怪。
醉凡塵已停靠渡口,這一夜的夜遊也到此結束。
徐懷璧下船時,回頭問道:“你還沒告訴老夫你叫什麽名字。”
言行道:“晚輩言行。”
徐懷璧看著言行點了點頭,含笑揚長而去。
醉凡塵上的眾人,也都在告別聲中各自歸去。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