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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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時,言行從流金消玉苑離開,一路走向映月渡。
    賈通在臨別前,又給他指出了幾個人,那是他此後要去往黃城、林城和張城先要接近或拜會的人,可能會為他指路的人。
    徐懷璧卻始終緘口,隻說去了玄武山必有所獲。
    從賈通口中得知的隱秘,讓言行心頭的陰霾揮之不去,如那日初次聽到赤羽大鵬說出朱雀神靈聚靈受阻,千年大劫將近時一樣。
    言行感到這個世界遠非他曾經所認知的那般,不止是他們被天雷宮困在了一城,甚至連天雷宮也被困在已知的世間十城內。
    是某種力量?或者,是人為的?
    帶著滿心的疑問,言行失了神一般地低頭跟著排隊的賓客走上了醉凡塵。
    直到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回來了。”
    言行抬頭看去,是洛依。她帶著滿臉笑意在一樓迎接,眼眸中秋水含情,勝雪的肌膚,及腰的烏黑長發,讓言行移不開目光。
    言行感覺到一股溫暖,在她的麵前,言行總是會忘卻很多事,似乎那些事都不如眼前的人身周的事來得重要。他仍好端端地站在這裏,眼前的人也好端端地站在這裏。
    心頭的陰霾,好似一場夢。
    隻要看到洛依,就大夢初醒。那原本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的,也頓時煙消雲散。
    言行笑道:“我回來了。”
    但洛依卻看著言行麵色有些不對,雖受傷後經過兩日的修養,但氣色仍不太好。
    笑顏頓去,洛依關切地道:“你受傷了?”
    言行又強笑一聲,點了點頭。
    洛依不由分說伸手去抓住言行的左手,急道:“跟我來。”
    而言行吃痛,慘叫了一聲,惹得賓客們紛紛向他看來。
    洛依急忙鬆開言行的左手,那手無力的垂下。
    洛依眉頭緊蹙,又道了一聲:“跟我來。”
    當先走上二樓,言行也跟在她身後。
    易沉和邱沐也正在二樓船板上,看到言行回來,都含笑走近。
    邱沐急切地問道:“還順利嗎?”
    言行苦笑一聲,道:“總算不至於一無所獲。”
    邱沐追問道:“怎麽說?”
    言行道:“枕星河並非不可結盟,但需神君號令。”
    邱沐原本期待的神色,頓時暗淡了下來。
    易沉平靜地道:“那還有希望。”
    這結果在易沉的意料之內。
    洛依從客房中走出來,手裏拿著一個樹葉包好的包裹。
    走到言行身旁,道:“把衣服脫了。”
    言行張了張嘴,但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洛依又道:“怎麽,還要我幫你脫不成?”
    言行苦著臉,道:“男女授受不親...”
    洛依沉著臉,道:“哪那麽多廢話,快脫。”
    邱沐和易沉不解的看著。
    言行終於不再扭捏,但左手不便,讓邱沐幫著把解開了上衣。
    十幾道傷口出現在了幾人的眼前。
    洛依認真的檢查了一遍,直到解開左肩上那處厚厚的布條,看到了那處貫穿的傷口。
    立時不悅地道:“枕星河下手也太重了。”
    言行道:“不怪他們。”
    邱沐也終於看到了修道者的世界是殘酷的,即便麵對的不是天雷宮,即便麵對的不是敵人,但為了證明對話的資格,也同樣有這麽大的風險。
    洛依施展道法,一團純淨之水憑空而生漂浮於身前,然後向言行左肩的傷口靠近,包容。
    “忍著點。”
    言行點了點頭。
    那團純淨之水將傷口上敷滿的傷藥抽出,又清洗了一遍傷口。
    言行直疼得臉色煞白,額頭冷汗直冒。
    洛依又將那樹葉包好的包裹打開,那裏麵的,是在玄武山為白色巨蟒療傷時搗碎的川芎,對活血行氣有奇效。
    把川芎敷好後,洛依又拉著自己的長袖用力一扯,扯下一塊布條把傷口包紮好。
    言行一直側著頭看著洛依細心地為他處理傷口,心頭暖流洋溢,一時忘了疼痛。
    洛依白了言行一眼,沒好氣地道:“最近不要喝酒,把這個當茶泡著喝,有助於恢複。”
    言行笑道:“好。”
    洛依眼珠滴溜一轉,把布條用力扯緊,言行又忍不住大叫一聲。
    洛依這才憋笑著從言行身旁走開。
    邱沐在言行耳邊低聲道:“前日她為了給你拖延時間,可是喝到不省人事,回來之後整整吐了一日。”
    言行看向洛依的身影,千頭萬緒,唯有感恩命運安排的相遇。
    立秋將近。
    立秋之日,就是各城被除籍之人押送除籍之地的啟程之日。
    蘇城雖安,但也有近兩百人將要遠離故土。
    這是個傷感的時期,離別總是秋。秋在心頭,盡是愁。
    後來幾日,四人都待在醉凡塵上,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即便醉凡塵停靠在沉星渡的白日,洛依和易沉也都沒有再下過船。
    洛依還記得那位玄武一脈的前輩讓他在蘇城逗留,但她卻已無心再隨處遊蕩。她不知道那話中的意思,但她的本意讓她覺得已經足夠,她可以去尋找橫公魚了。
    早日抓到橫公魚,早日回城。
    這幾日,言行安心修養,除了左肩的傷外,其餘的傷勢已差不多康複。白日冥想紫日,他一刻也不能再懈怠修行,因為他知道他的前路上將會出現越來越多未知的變化,一切都需要他擁有能夠解決的能力。
    洛依和易沉同樣都在各自修行,自從紫日留在洛依心府之後,她對於水行之氣的融會大進,他已可以漸漸不需要念力外視輔助,僅憑感知就能抽離出水行之氣。洛依知道,那正是紫日在一刻不停地抽離火行之氣的幫助。
    運用水行之氣愈加自如,九霄玄冰刃再散發蝕骨寒意時,洛依也能及時地調動更多更純的水行之氣與之呼應,那股蝕骨寒意再傷不了她的心府。當她試著吸納水行之氣時,她甚至能感應到九霄玄冰刃的寒意在漸漸淡去。
    她與它,正在從原先相互敵對,向感應融合接近。
    易沉從不曾催促洛依,他隻是在等待洛依的決定。從封雲藏定下一月之期起,到今日已過了十幾日。
    言行其實也想早日啟程去往玄武山,以便讓此後的結盟一事繼續下去,他心中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但即便如此,他同樣也沒有催促洛依,他得到的幫助實在太多,於情於理都不該再幹涉她的決定。
    邱沐這幾日也沒有閑著,他不是修道者,無法修行。但明日就是立秋,作為一個險些就被除籍的人,對於那些明日就要前往除籍之地的人們,他感同身受。他並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他隻有無盡的感傷,抑製不住地想如果沒有言行,他的餘生將會在怎樣的淒苦中煎熬下去。
    這一夜,四人又聚在了一起。
    自從那夜柳嫣然在二樓設宴後,他們很少再下到一樓去,飲酒暢談大多都在二樓。
    柳嫣然和憐兒又在一起。
    這些時日的相處下來,他們與憐兒也愈加熟絡,憐兒本就健談,性子也活潑,相處起來一點隔閡也沒有。
    但今夜,憐兒很少說話,她的哀傷溢於言表。
    哀傷的,不止憐兒,每個人都一樣。
    因為,明日就是立秋。
    邱沐的酒一杯接著一杯,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喝酒,他的眼眶不知何時已經紅了。
    又倒上一杯,言行按住邱沐又欲舉杯的手,搖了搖頭。
    邱沐長出了一口氣,道:“他們在除籍之地...”
    他本想說過得還好嗎?但又怎問得出口,誰都知道不可能好,即使他們沒見過。
    易沉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終年冰雪,疫病橫生,衣不蔽體,食難果腹...
    雖然除籍之地就在衛城地界,但因為刻意避免與天雷宮的紛爭,衛城和萬生宗能為他們做的也不多。
    洛依的臉上也浮現了慚愧。
    這是萬生宗深以為恥的事。
    邱沐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憐兒,道:“明晚可否聽你唱這一曲?”
    憐兒接過紙,借著船壁上的微光細細看去。
    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淚如泉湧,聲聲抽泣。
    幾人輪番接過一看。
    洛依道:“你怎麽會寫下這詞?”
    邱沐一指言行,哽咽道:“若是沒有他,明日我也將和他們一起被發往除籍之地。”
    世間的苦難原來就在他們身邊,幾人再看向悲傷過度淚流不止的憐兒。
    柳嫣然道:“她的父親已去了那苦寒之地十幾年。”
    醉凡塵上收留的都是苦命的人兒,她們中大多數人的至親都在兩千裏之外,忍受苦難的同時,終日遙望故土。
    而她們除了思念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洛依道:“也是時候回去了,至少趕在這一批被除籍的人抵達之前,先解了疫病,能為他們做的,也就隻是這些了。”
    柳嫣然道:“準備何時去尋橫公魚?”
    洛依道:“明日就去吧,逗留了這麽多日,應該夠了。”
    柳嫣然看向並坐在一處的洛依和言行,心道:應該是夠了。
    再叮囑道:“橫公魚並不容易捕獲,皮如堅甲,蠻橫非常,你們不可大意。這一趟,你們在監視之下,姐姐現身不便,就不陪你去了。”
    洛依道:“姐姐放心吧,我們會把它抓到的。”
    言行正想說話。
    洛依先道:“你打住,你的傷還沒好,安心養著。再說了,還有鬼監視著,你別給我們添麻煩。”
    言行張開的嘴一個字也沒說,又合上。
    柳嫣然忍俊不禁,嘴角含笑。    (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