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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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落雁湖上的霧氣散盡。
洛依和易沉準備動身,言行走出房外相送。
言行道:“一路小心。”
洛依臉色微紅著含笑點了點頭,言行的關心,她能夠感受到。
易沉道:“你等我們回來就是。”
言行卻不像他們一樣輕鬆,帶著些許不安道:“我擔心的倒也不是橫公魚。”
洛依和易沉一愣,但也很快就想到了言行擔心的是什麽。
洛依道:“放心吧,他們還不敢對我們動手,破壞協約的事,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言行不再說話了,但願如此吧。
洛依和易沉走下醉凡塵,按照柳嫣然的指點,兩人沿著落雁湖岸向東走去。
落雁湖外有一條支湖,名叫石湖。橫公魚隻在石湖,因為橫公魚本就算妖邪,曾害過不少人,後來石湖周邊也就不再有百姓居住,距離石湖最近的村落也在三十裏開外。
魚水鎮距石湖一百五十裏,洛依和易沉今日出發,要在明日日落前趕到石湖。
鬾鬿二鬼待二人走遠,也遠遠地跟在了後麵。雖然知道跟蹤早就被察覺,但二鬼也仍不會隨意出現在他們一眼就能看到的範圍內。
鬾鬿二鬼早在封雲藏與洛依約定離城期限時,就已準備好對洛依和易沉下手,他們一直都在等待下手的時機。
而最好的下手時機莫過於洛依和易沉離開枕星河與蘇城主城外,他們也早就將這個時機定在了洛依和易沉去抓捕橫公魚的時候,來回的路程將近四日,這四日的時間足夠讓鬾鬿二鬼找到最好的出手機會。
殺機就在身邊潛伏,而洛依和易沉卻並不認為他們敢對自己下手。
以有心對無意,鬾鬿二鬼已占優勢。
午後,無法靜下心來的言行在房內來回踱步。以言行對封雲藏和四鬼麵的認知,他們對於洛依的監視和戒備都太過平靜了。
天雷宮與枕星河之間也算溫和,但那夜鬿鬼仍對顏朝動手,說明鬼麵並不會全然安於聽命行事。他們是不安分的劍,隨時有掙脫越線的可能。
言行終於做出決定,走出房門,來到小閣前叫了一聲:“柳師姐。”
柳嫣然從中走了出來,看到言行一臉擔憂之色。
言行焦急地問道:“柳師姐,石湖怎麽走?”
柳嫣然道:“你確定要去?”
言行道:“確定。”
柳嫣然道:“你若暴露修為,暴露身份,枕星河將大亂。”
言行道:“我知道,不止枕星河大亂,言城也將百口莫辯,腥風血雨。”
柳嫣然道:“那你還要去?”
言行道:“我不會與他們出現在一起,若無事發生,沒人會注意到我。”
對這一點,柳嫣然不懷疑,他能夠來到蘇城,能夠闖關見到蘇墨,就證明他是值得信任的。
柳嫣然道:“若情急出手,不得留活口。”
言行雙目一凝,點了點頭。
他還從未殺過一人,但他們若敢對洛依下手,他不會猶豫開第一次殺戒。
因為他早已做好思想準備,往後的路,必定是一條血路。既然走上了,就不能回頭。
柳嫣然把告訴過洛依的路,又告訴了言行一遍。
下了醉凡塵後,言行沿著洛依走過的路,快步追趕。
也許是因為焦急,也許是因為他很確定監視的鬼麵已隨著洛依的離開而離開。
他沒有注意到遠處有個人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今日是顏朝輪值巡視,她正走在魚水鎮的大街上。周遭的人紛紛為她駐足,這是蘇城的一道風景,每每顏朝出現在人群中,都是這麽一番景象。
所有的人都為能看上顏朝一眼,而感到慶幸,甚至貪戀的,不加掩飾的多看上片刻。
顏朝對此早已習慣,她隻是神色冰冷地目視前方,忽略了近前的人,看向遠方。
而言行,恰恰就在她的目光中,匆匆向東走去。
他要去哪裏?又要做什麽?
顏朝不動聲色地向言行走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漸漸地,走出了魚水鎮,漸漸地,人煙稀少。言行與洛依相隔了幾個時辰才出發,要追上她顯然沒有這麽快。
顏朝把距離拉得更遠,隻要確定了方向,踏星術用作跟蹤,即便言行足夠警覺,也幾乎不可能發現。
顏朝隻要緊盯著言行,在他出了視線範圍時,身影一閃即停,將距離拉近再將他納入視線範圍即可,不需像尋常跟蹤一般,亦步亦趨。
就好像顏朝隻是一動不動,而言行就出不了她的視線。
向東走得越遠,顏朝終於確認了,他要去的地方應該是石湖。
這麽說,萬生宗聖女已經先行一步了嗎?
那他又去做什麽?
幫助?萬生宗聖女一直在鬼麵的監視之下,他又如何能幫助?
難道是保護?他察覺到鬼麵要對萬生宗聖女下手了嗎?
這個猜測讓顏朝皺起了眉頭,萬生宗聖女若在蘇城遭遇不測,枕星河顏麵掃地不說,恐怕還會被萬生宗聲討。更何況,她與洛依已經相識,更對洛依落落大方的性格印象深刻,她們未必不能成為朋友。
於公於私,顏朝都不能讓洛依在蘇城出現意外。
......
通秦道上,蘇城的邊境,人山人海。
蕭瑟秋風起,哭聲陣陣。
訣別之時,滿腹話語,都化作了別淚兩行。
大秦駐軍守邊境,蘇城權貴安撫民心,更有天雷宮和枕星河的修道者環伺。
這場訣別沒有意外,生不起意外,因為枕星河還在隱忍。
那緊握著的手終於從手中滑落,那眼眶中的人也終於再看不見,就連那悠悠風聲中傳來的哭泣也漸不可聞。
隻留下那肝腸寸斷的人,癱坐在地,心碎絕望著遙望。
世間九城,同一日,同一時,盡是這般淒涼的慘象。
還要怎樣的怨,怎樣的恨,怎樣的祈求,才能讓上天降下憐憫?
能拯救地獄的,隻有身在地獄中的人啊!
......
今夜的醉凡塵,無比的沉悶。
沒有了喧鬧,沒有了笑語,沒有了琴曲,沒有了歌舞。
船上賓客仍是幾人一桌,但都自顧自地喝悶酒。
今夜仍會上船的賓客們,家中都沒有人被除籍,但一想到那些正要遠赴兩千裏去苦寒之地受苦的同胞,誰都自感沮喪。
若是可以,他們願意拚死把他們救下,哪怕是死也死在蘇城,總好過孤獨地客死異鄉。
但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即使再弱小的人,那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都是一種屈辱。
這屈辱,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憐兒走上了戲台,她的雙眼下,還有未幹的淚痕。
醉凡塵上,沮喪和屈辱的情緒已到了最深處。
憐兒唱了起來:
秋葉紅,紅遍江山血不止
離愁遠,遠至兩行淚不盡
多少離別,一去天人永隔
多少相思,訴不完百轉回腸
回眸一眼,望魂歸時,好尋家
望穿秋水,明日太近,不敢念,白首再相逢
最苦,莫過親代受
更苦,莫過親看受
塞外寒梅無衣暖
落花終歸根
千裏苦行飲霜雪
浪子難還鄉
秋風北去兩千裏
風聲悠悠,驀然南望
聽聞
娘喚兒郎早歸家
......
沮喪和屈辱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悲傷,無盡的悲傷。
“娘喚兒郎早歸家。”
娘已不在,遠去的兒郎可還安在?
這是邱沐前幾日感同身受寫下的詞,句句都是他設身處地代入後的淒楚哀愁,與苦守的親人終日的期盼幽怨。
憐兒低聲抽泣,眼淚又一次止不住。
邱沐很想大聲說:他們會回來的,有人一定會把他們帶回來的。
但他不能說,這會引來追問,引來猜測,這會給言行帶來危險。雖然他深信著,言行已經走在了解救世人的路上,他相信言行能做得到。
因為言行不曾放棄,在黑暗裏匍匐前行,破開了禁錮,讓邱沐看到了一束光。
而這束光,憐兒也看見了。
憐兒擦幹了眼角的淚,道:“告訴大家一個消息,五行正在複興,太玄相已現,行者即將重現世間。或許,離去的人,有朝一日還能再回來。”
在一片安靜中,她的聲音顯得很響亮。但更響亮的,不是聲音,而是她說的話,如平地驚雷,在眾人心中一震。
有人回過神來,問道:“憐兒,你說的是真的?”
憐兒仍帶著淚痕的臉上浮現出期待,道:“當然,我從不信口開河。”
傳說中行者的名號,帶給聽者無限的敬仰。五行複興,太玄相已現,行者即將重現世間,聽到的人臉上都生出了憧憬。
行者,代表的是世間蒼生的聲音,貫行的是世間蒼生的祈願,會帶來世間蒼生心心念念的渴求。
希望,就是一束光。
他們都好像同時看到一束光,劃破了漆黑的夜空,照亮了永世的混沌之暗。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但行者仍在黑暗中前行。
幾十裏外,言行仍在夜色中悄然潛行。洛依身周不定時的危機,讓他無法停止追趕的腳步。
但洛依和易沉卻停了下來,橫公魚隻在夜裏出現,他們還有明日一整個白日的時間趕到,這時間足夠。然後,在明夜等待。
鬾鬿二鬼也在暗中潛伏下來,他們仍在等待最好的出手時機。
顏朝遠遠跟在言行身後,她其實可以現身,她與言行並不是敵人,但不知為何,她選擇不讓言行發現。
言行前行的速度變得非常緩慢,因為前方的人很可能停了下來,他若匆匆地靠近,夜裏突然出現在是非之地的人,很難不被鬼麵盯上。
於是,言行選擇繞路,趁著洛依、易沉和鬼麵休息的時候,繞一個大圈,在天亮前趕到他們前方必經的路上藏身起來等待。
當顏朝覺察出言行的意圖時,不由再一次讚歎他的警覺。他若繼續再往前走,不可避免的就將在跟蹤洛依的鬼麵眼中無所遁形。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