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正本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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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關於言城和言城道界的歸檔記錄都已送去了李治平入住的府邸。
這一日下來,李治平先是像要查言城和離火殿,其中還提到了失蹤十九年世人都以為死了的言休,後又四處訪查言城民情民生,數次下令讓監察司以民生為重,又像是對言城多有關照。
讓人頗感其中有矛盾。
監察司內,一眾人皆是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
一位司常道:“司座大人,首輔大人今日說的話,真的要照辦嗎?”
李嚴看著他,冷笑一聲,道:“你敢不照辦?”
當然不敢,隻是這一問裏,有別的意思。
另一位司常道:“首輔大人那些話,難道不是為了安撫他們的嗎?”
這才是他們心裏所想,李治平是為了讓言城放下戒心,以便暗中探查。
李嚴道:“就算如此,首輔大人說出的話,我們也要照辦。”
又一位司常道:“可過幾日,若首輔大人查出了什麽,又要嚴懲言城?”
李嚴道:“若是如此,首輔大人到時會再有令下,不論如何,我們照令辦事總不會有錯。”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任他們如何想,任李治平到底是何用意,他們都隻有照辦的份。
否則,像李治平說的卸職歸家,再則,出了差錯被拿下重懲。哪種後果,他們都吃罪不起。
又一位司常道:“首輔大人說的該不會都是真的,往後我們都要如此行事了?”
其餘人滿臉不信。
李治平今日說的話,都是天雷宮治下的大秦從未聽過的話,要不是帶著某種目的,他們斷然不會相信這是大秦首輔說出的話。
什麽民生為重,又改戶籍限令,要是如此,如何彰顯無上權威?
連他們的眼中都沒有百姓,李治平這樣權勢滔天的人,又怎會真的把百姓放在心裏。
他們所理解的權勢,就是可以漠視一切。
一旦不再漠視,也就不再高高在上了。
李治平讓他們敬畏的,就是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如果李治平放棄這個權力,也就不再值得敬畏了。
以民生為重,無疑就與生殺予奪相悖。
連他們一向視如草芥的百姓都看得那麽重,又有什麽資格手握生殺予奪的權柄。
監察司和執禁團的人都是這麽想的,所以李治平今日說的話,他們都當做是對言明等人的虛假應付。
隻不過,李治平說出來了,那就應該如李嚴說的一樣,明麵上照辦,替李治平做掩護。等到李治平把真正要辦的事辦好後,再更改回指令。
......
李治平入住的,本是言先的府邸。
騰出一間寬大的屋子作為李治平公用,屋中擺放著數口大箱。
李治平打開箱子,隨手拿起按照日期歸檔的記錄看了看,又再合上放置一旁,又拿起另一本,道:“竇罰,我看言城的,你看言城道界的,接下來辛苦幾日。”
竇淵疑惑道:“首輔大人當真要查?”
李治平笑道:“不查又何必讓他們送來。”
竇淵道:“不是為了拖延時間嗎?”
李治平道:“反正是為了拖延時間,這幾日無事,不妨看看。”
竇淵拿起第一張記錄:言城修道者悉數齊聚離火殿,執禁團全員欲行監察之權,被言信擋於山下。登記的日期,正是幾日前。
隨手放下,又拿起第二張:連日來暗中監視,言城修道者閉門在家,無異舉。登記的日期,起至破煞象後第二日,終至第一張記錄的日期前一日。
再翻了幾張,皆是間隔一段時日,記錄言城道界無異舉。
李治平也邊翻看著記錄,邊看著竇淵波瀾不驚的臉色,道:“竇罰以為沒什麽可查的?”
竇淵道:“他們要真能記錄到值得查的事,都早已回稟到了天雷宮。”
真正讓天雷宮在意的事,執禁團根本就不知道。
李治平道:“竇罰多點耐心,再往前翻翻,也許會多少有點收獲的,你我權當對火行和言城多加點了解。”
竇淵心中雖然認為沒什麽可查的,但手上還是繼續翻看著,正如李治平所說,現在也是閑來無事。
一連串的無異常無異舉後,竇淵忽然咦了一聲。
李治平抬眼看向竇淵,笑道:“這麽快就查到了讓竇罰在意的事?”
竇淵道:“想不到鬼麵也會如此粗枝大葉。”
李治平接過竇淵手中那張記錄:言城妖邪出沒,攝人精魄,兩夜來,已致多人死於睡夢中,死相安詳。離火殿命言城道界夜守於城外各村落,多日埋伏,終見妖邪再現,是為九頭鳥。言城道界將其圍困,言信斷其兩頭。九頭鳥仍逃離,此後再未出現於言城。期間,鬼麵大人於暗中窺見言信二子似有不凡,經與九頭鳥一役,複判徒有其表,不足為慮。
李治平道:“竇罰在意的,是言信二子?”
竇淵點頭道:“昨夜我見到了他,年紀輕輕,短短數月,鬢邊已現幾縷紅發,現在已經不必懷疑這是要邁入太玄境的先兆了。”
李治平道:“你看,很多事都是需要事後來看,若竇罰不是昨夜親見,或許也和封雲藏一樣,當時便信了鬼麵的判斷。”
竇罰點頭道:“由此可見,言城對暗中的監視都是早做準備了。連鬼麵的監視都能及早發覺,不簡單。”
李治平道:“或許各城都是如此,我們看到的,記錄的,大多不是真相。”
竇罰道:“既不是真相,我們看了又有何用?”
李治平道:“總會留有些蛛絲馬跡,比如這言信二子,竇罰不就看出記錄有誤了嗎?能找出幾處是幾處,於我們對言城的了解都有幫助。不說別的,僅從我們已經知道的事,再結合監察司的記錄來看,就能看出言明此人一直是韜光養晦,看似事事都在委曲求全,實則底線一目了然。而李嚴與之相比,嗬嗬,看似占盡上風,實則步步被牽著鼻子走。”
從李治平已經看到的監察司記錄來看,李嚴雖處處措辭強硬,但言明都沒有失去什麽,最多的,無非就是向李嚴貌似諂媚示弱不得已周旋的獻金。
言明沒有在與李嚴的交鋒中失去對言城控製的根本,就算是數月前大舉查禁,明麵上言城被除籍了大批的百姓,但言明事後的補救可謂麵麵俱到,頗具成效,不失民心,反而借機收攏。
竇淵試探地問道:“首輔大人既然已經看出了這麽多,是不是也該做些保留了?”
李令山與李治平都和竇淵說過,需要借助世間道界,尤其是行者出世來對抗天雷宮門內的變局和千年大劫,這一點,竇淵是讚同的。但要說讓天雷宮拱手讓出霸權,他不確定李令山和李治平會情願。
李治平看著竇淵,道:“怎麽,竇罰認為我與父親舍不得手上的權勢?”
竇淵沒有回答,他的確不認為有人執掌世間的最高權柄,能說放就放,說不要就不要。
李治平道:“多說無益,竇罰會親眼看到的。不過,我倒是也有一問。”
竇淵道:“首輔大人請問。”
李治平道:“竇罰自覺有權勢嗎?”
竇淵想了想,道:“此次若非跟隨首輔大人而來,而是我一人來,那此刻的言城,也該是我一人說了算。”
意思就是有的,不過權勢也分大小,有李治平在,竇淵隻能退居其後。
李治平接著問道:“那竇罰迷戀這種權勢嗎?”
竇淵搖了搖頭,道:“說一句在天雷宮不當說的話,比起如今的竇罰,我更想做當年的竇司北。”
李治平道:“司北難道就沒有權勢嗎?”
竇淵笑道:“首輔大人日後不妨問一問程洛,他可自感有權勢?”
堂堂司北,威震一方的四司之一,怎可能沒有權勢。
但李治平知道竇淵說的是什麽意思,曆任司北,都是名義上有權勢,而不用權勢。震萬生宗?他們從來沒這麽想過,要是萬生宗沒有對他們的隔閡,他們隻願與萬生宗成為朋友。
對竇淵而言,他不想要三罰的身份,也不想要司北的身份,他更想做一個純粹的修道者,做一個修道者當做的事,而不是身陷在權勢的明爭暗鬥中。
李治平道:“竇罰莫要急,你還會再回到洛水之北的,那時,你會有很多心儀的戰友。”
來時的路上,竇淵已經說過,他向往千年前的那個戰場,天雷宮與世間道界,與五行和行者同為戰友。
竇淵道:“當他們出現了,天雷宮的霸權也就一去不返了。”
李治平道:“霸權之下,百姓已苦了這數百年,這世間也該有更好的去向了。霸權的產生本就是個錯誤,是時候正本清源了。倒是竇罰作為天雷宮的一份子,願見到天雷宮屈居其餘道門之下嗎?”
竇淵眼角抽動,感到了一種刺痛,道:“道門之爭,本該光明正大,技不如人,當知恥後勇。而非為了所謂道界至尊,使些陰謀詭計,歹毒殘害。”
如今天雷宮霸權的由來,讓竇淵感到恥辱,非道門所為。
天雷宮門下能有這種想法的人,沒有多少。
李治平由心讚賞道:“說的好,竇罰光明磊落,修道之人該當如此。”
話已到了此處,竇淵脫口道:“首輔大人說要為世間百姓正本清源,懇請首輔大人也將天雷宮正本清源,我竇淵沒有這個分量,但願做首輔大人一馬前卒。”
李治平笑道:“竇罰不疑心我不舍得手上權勢了?”
竇淵慚愧道:“以首輔大人的心胸和韜略,要權勢也可要得光明磊落。”
李治平重重點了點頭,道:“竇罰所請,正是我要做之事。治平向竇罰保證,必為此肝腦塗地。”
知道李治平和李令山要改變天雷宮,原本竇淵以為他們是迫於殷氏楚氏的壓力,不得不借用外界的力量去清除心懷異心的人。
但從幾次與李治平的談話看來,李氏父子本就是打算要徹底的改變天雷宮。
直到這時,竇淵才真正感覺到,因為李治平,他所向往的,真的有可能實現。 (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