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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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察司重整法度後,李治平與竇淵來到了言城城宮。

    正是午膳時,言明帶著兩人落座在膳堂,陪同的還有言信和言彬。

    飯食還未上,幾人坐下後,一番客套,但無人對剛才監察司發生的事置評。

    言明嗬嗬笑道:“自初到接風後,李首輔幾日不來,我還以為我這裏的菜食不合李首輔的口味。”

    李治平道:“哪裏,言城的菜食與大秦不同,頗具風味。隻不過幾日不得閑,抽不出身來叨嘮。”

    言明道:“今日一見,李首輔的確勤於公事,初到幾日把監察司裏裏外外摸了個透徹,言明敬佩。隻不知那八千兩金,李首輔是用什麽手段從何人口中得知的?”

    這麽問,就說明那八千兩金不是從言城這方透露出去的。

    而李治平竟然能從監察司之人口中查出有這八千兩金一事,需知這八千兩金不是給大秦的賦稅,更不會上報,監察司和執禁團上上下下都能從中得利,誰會把以權謀私中飽私囊的事招出來。

    李治平微微一笑,道:“不過是這幾日走訪言城時,把監察司十位司常分了開,各自閑聊。”

    沒有明麵上追查,隻是在走訪之際,分開時段各點了一位司常隨同,沒有記錄,這樣就誰也不知是誰說了什麽,也就不怕在李治平走後李嚴公報私仇,有些話就好說了。

    言明點了點頭,道:“那麽,是哪一位司常沒能招架住李首輔威逼利誘?”

    李治平哈哈一笑,道:“何來什麽威逼利誘,不過是閑聊時見一司常對李嚴稍有微詞,這才讓他說點什麽,換我解他之難而已。”

    言明也哈哈一笑,道:“言某失言,失言。不知是哪一位司常,李首輔可否直言相告?日後我也好聊表謝意,畢竟這八千兩金可不是個小數目,當有回報才是。”

    李治平對言明處事也很放心,知道他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道:“趙司常,言城主可熟悉?”

    言明看了看言信和言彬,除了李嚴外,他們對監察司的哪一位司常來往都不多。

    不過,言彬卻是想起一事來,道:“這位趙司常,查禁時,他手中除籍的人最多,但卻與其餘幾位司常不同,他的手中沒殺過一人。”

    李治平深深看了言彬一眼,這句話可以看出言彬不僅記住了每一位司常手中除籍多少人,更記住了每一位司常殺了多少人,可見言彬心中對他們的仇恨。會記住這些,當然是等待有朝一日讓他們血債血償。

    李治平心中歎了一聲,這又怎能怪言彬呢,終究是他們的錯,是大秦的錯,是天雷宮的錯。

    李治平道:“要說這趙司常,對言城是有善意的,在他手中除籍之人最多,是事出有因。可知他為何對李嚴有微詞?因在查禁的前一日,李嚴正欲將他革職。”

    為了保住職位,所以多查處除籍之人以討好李嚴。

    言彬道:“就算如此,就算他未殺一人,可那些除籍之人的冤屈向誰訴。”

    言彬心直口快,恩怨分明。

    李治平臉上閃過一絲愧色。

    言明喝道:“住口,不得胡言。”

    查禁之事,令出於李令山,且那時直至眼下都還受製於天雷宮禁令,言明刻意不與李治平提及此事。

    言彬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忍下。

    李治平道:“言城主莫要責怪世子,他說得對,隻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言明道:“有李首輔這句話足以,我相信日後會妥善解決。”

    看著言明投來信任的目光,李治平點了點頭,道:“不提這惹人心煩的事,幾位可知那趙司常當日因何事得罪了李嚴?”

    言明搖了搖頭。

    李治平笑道:“當日言行去了監察司,被擋在了門外,是趙司常為言行說了幾句話,觸怒了李嚴。”

    言明三人相視一笑,原來還是為了言行。

    李治平搖頭歎道:“說到言行,不說誌向和修為,僅就隱忍和心智謀略,這世間也是無幾人可比,後生可畏啊。”

    說到這裏,幾人的臉上又流露出了驕傲,還有深深的擔憂。

    言信站了起來,向李治平深深一拜,道:“他這一路,幸得李首輔相助,我言信感銘於心。”

    李治平快步走到言信身邊,扶起言信,道:“三城主不必如此,何況三城主的話有失偏頗,我雖助他,他亦助我。若沒有他,我李治平縱然想為世間蒼生做點什麽,也不會有此契機。”

    言信道:“就算李首輔這麽說,可他的命終歸是李首輔救下的。”

    李治平嗬嗬一笑,道:“三城主可不能這麽說,當日放了他的,是竇罰。竇罰見到他時對他一無所知,更非我下的令保他,可見他所行的路所做的事得人心。”

    言信又向竇淵一拜,道:“多謝竇兄。”

    竇淵仍端坐,不苟言笑道:“那夜你已謝過了。”

    言信道:“再謝幾次都不為過。”

    李治平哈哈笑道:“竇兄?好一個竇兄。”

    因為言行牽連在一起,過去的敵意仿佛已經蕩然無存。

    這個場麵真真實實地擺在了眼前,眾人才更加直觀地認識到言行已經凝聚起了一股多麽強大的力量。

    過去從未想過生死之敵也可以成為朋友。

    門外有個人安安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直到下人端來了菜食,看著門外的那人道:“朱家主,你怎麽站在外麵?”

    朱同殊這才走入了膳堂。

    言明、言信、言彬一臉疑惑地看去。

    言信道:“咦?朱兄,你怎麽來了。”

    李治平笑道:“我派人請來的,三位不介意吧?”

    言信道:“怎麽會,要不是李首輔的麵子,過去想他還請不來。”

    李治平饒有興趣地看著臉色有點古怪的言明和言彬,道:“想不到在言城,還有人能拂了城主的麵子?”

    言明勉強笑了笑,道:“城主也是人,別人的麵子能拂了,城主為何就不能。”

    李治平笑笑,不說話。

    言明和言彬不知李治平賣的什麽關子。

    言信招呼朱同殊到身邊入座,朱同殊一一見禮後坐下。

    酒菜也上齊。

    李治平看著滿桌的酒菜,打趣道:“今日這酒菜可比為我接風那夜要豐盛不少,言城主該不是看著竇罰的麵子,怕竇罰不滿意?”

    言明道:“非也,這是看在八千兩金的麵子,八千兩金換這一桌,我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李治平道:“這倒是,我與竇罰也就隻好占占八千兩金的光。”

    六人各自斟上酒。

    言明舉杯道:“李首輔說笑了。來,客套的話也就不說了,先同飲一杯。”

    再不二話,紛紛舉杯一飲而盡。

    接著又是一陣你來我往推杯換盞,待一輪消停後,也該進入正題了。

    李治平放下手中筷子,道:“我請來朱家主,想必言城主和朱家主都感到困惑。”

    言明道:“李首輔有何話,不妨直言。”

    李治平道:“好,那我就直言不諱了。從朱家主入堂以來,從幾位的臉上就能看出兩家心有芥蒂,我就不妨先把兩家的芥蒂放在台麵上說。”

    言明、言信、言彬和朱同殊都皺起了眉頭。

    李治平好似沒看見,繼續道:“各城其實曆來都有流言,僅說五行所主各城,流言道當年五大神君一脈當掌一城,此為名正言順。照此流言,言城該姓朱。此為芥蒂之一。”

    所有人都凝重地看著李治平,不知道他提起此事究竟要說什麽,但也沒人打斷。

    李治平頓了一頓,又道:“自有言城後,言家與朱家數百年分庭抗禮,言家雖掌了言城,但朱家一直家大業大。或許是朱家當年聲勢延續,或許是因言家出於安撫而多行便利。當然,過去天雷宮也一直把朱家當做製衡言家的一張牌。致使流言紛紛,兩家的矛盾始終不能化解,還時而激化。要說天雷宮沒有暗中戳使朱家奪權,也是自欺欺人了。長久的對抗,此為芥蒂之二。”

    倒是對天雷宮過去做過的事毫不遮掩。

    看著眾人還在耐心地等著他說下去,李治平會心地點了點頭,再道:“可十九年前,言休事出,言明城主繼位,僅僅十餘年,曾經言城最大的世家朱家迅速衰敗,如今言城的五大世家全都壓過了朱家。這幾夜來,我查過了所有監察司和執禁團的記錄,大致還原了因何發生如此大的變故。起因是,言休橫空出世,打破了原本言家與朱家長久的平衡,言城本當歸朱家的流言也被壓下。而後言休被天雷宮追殺,下落不明,杳無音信。這時,朱家掀起了以為言休報仇的名義討伐天雷宮,意圖指向對此事貌似不作為的言家,不過,討伐天雷宮是假,聚攏言城意圖奪權是真。而言城主繼位之初,竟能眾覽全局,暗中扶植五大世家壓製朱家,把這一場風波悄無聲息地化解。不得不說,言城主此番謀略,確如李嚴所說,渾然不似一個修道者出身。從此,朱家再不能掣肘言家,此為芥蒂之三。”

    說完,李治平看著言明和朱同殊,道:“我說的,可對?”

    言明道:“恕我愚鈍,李首輔說起這些陳年往事,究竟意欲何為?”

    李治平沒有回答言明,反看著朱同殊,道:“我請了朱家主來,自然是想問朱家主幾個問題。”

    朱同殊看著李治平的目光,依舊沉默。

    李治平隻當他不反對,問道:“朱家作為兩家爭鬥的敗方,可恨言家?”

    朱同殊還是沉默著,但別人也都沒有再說話,都在等著他的回答。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再藏著掖著也是無益。

    朱同殊歎了口氣,道:“朱家是朱家,我是我。”

    李治平道:“那就不說朱家,隻說你,恨言家嗎?”

    朱同殊看著身旁的言家三人,笑了一聲,這笑是落寞,也是釋然,道:“算來已過千年,我也不知朱家何來那麽深的執念,想來若不是天雷宮時時煽風點火,也早該消停了。李首輔問我恨言家嗎?年少時,要說恨,也恨過,要說不恨,也不恨。”

    什麽也恨也不恨。

    李治平道:“此話怎講?”

    朱同殊斟了一杯,先敬了言家三人,表明了和解之意,後道:“曾經心中有恨,本以為恨的是言家,其實不然。那時心性粗淺,隻見言家對天雷宮處處退讓,毫無一城之主的尊嚴,使得百姓也隻能忍受無盡的欺壓。心想著,若換了朱家掌權,必不像言家一樣庸懦,至少會盡力一搏,爭上一爭。可也正是言休的下場讓我開始醒悟了,言城隻有苟全和隱忍,除此外別無選擇。後來我開始慶幸,慶幸言城沒有交到朱家手上,否則以朱家的狹小胸襟,言城必大難臨頭。反觀言家隱忍多年,所遭受的骨肉分離,意誌消磨不可想象,可言家不僅從未消沉,反處處奮起,到如今,言城大位歸於言家已無可爭議。”

    李治平撫掌道:“朱家主如此心胸,同樣可敬可歎。說到底,朱家主與言家同樣懷著一顆對言城的赤誠之心。”

    言家三人回敬朱同殊一杯。

    言明道:“朱兄能說出這番話,我言家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兩家這算是真正和解了。

    李治平莫名又說了一句:“如此看來,隻要對言城好,朱家可以放手的,言家一樣可以放手。”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幾人都警覺地看向了李治平。

    但李治平卻毫不回應,隻是自顧自地吃起了酒菜。

    隻有竇淵知道,這就是李治平昨夜說的推進一步,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言朱兩家放下芥蒂,先讓朱同殊鬆了口,促進兩家和解。

    最後又莫名地說出這麽一句,是為了讓言明心中有個準備,以便李治平最終說出要說的話,要做的事時,言明的抵觸不要那麽強烈。

    言朱兩家和解,隻是李治平埋下的伏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