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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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暮色早。
言行和赤羽大鵬站上了突出密林的樹幹,在昏暗的夜色中眺望已燃起點點火光的言城。
那曾是故鄉啊。
言行抬手摸了摸額頭上的烙印,他沒有像一般的除籍之人一樣感到悲傷,反而赤紅色的雙瞳異樣的堅毅。
他不止要自己光明正大地回到故土,也要把從故土走出去的所謂除籍之人都帶回來。兩千裏之外,洛水之北,除籍之地,那裏所有的人都應該回到自己的故土。
還有他的朋友,在他昏迷之際背負著他繼續向前走上行者之路的邱沐。
也不知邱沐近來可好?
一路的際遇,改變的是所有與之命運相交的人。
曾經看似柔弱的書生,也被感染了一腔無所畏懼的熱血。
言行又何嚐沒有被邱沐的改變所激勵過,邱沐托洛依轉達的那句話還時常縈繞在耳:替我告訴他,我和他們一起,在這裏等著他來解救。
這是生命的交托,非絕對的信任不可。
有洛依和易沉的關照,可以不需要擔心邱沐的安全,但在除籍之地,需要擔心的不止是安全,那讓言行接近不了的悲鳴,那人間地獄般的苦難,生生是一種折磨。
但是,急不來的。
如徐懷璧所說,與此行靈雀山一樣,就算一切順利,要再出靈雀山也需要等到明年秋,百英決時。
要帶回邱沐,解救除籍之地的除籍之人也需要等到百英決大事已定後。
急也是無用。
言行倚著樹幹坐了下來,如先前的徐懷璧一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赤羽大鵬看向言行,腹語聲起:“......(你真的聽了他的話,再等下去?)”
言行知道赤羽大鵬比他更急,安慰道:“徐老前輩思慮周祥,要到達靈雀山,我們現在隻有等。”
赤羽大鵬:“......(不等難道就到不了嗎?)”
言行歎了一聲,道:“我隻聽說七野是死地,尤其是三聖山,天雷宮以外的人進入,沒有能活著再出去的。我更不知靈雀山的情況,但想必你是知道的。”
赤羽大鵬聞言沉默了許久,腹語咕咕道:“......(那裏的確是死地,否則我們一族也不會讓朱雀神靈日夜受驚擾。隻是朱雀神靈傳達了找到修成紫火的人就能助祂,我想你應該是不同的。)”
言行忽然想起了與白鱗的對話,道:“你說的,當真是朱雀神靈傳話?而非要我答應此行而假傳?”
赤羽大鵬尖嘯一聲,看來是有些生氣:“......(我們是不會假托神靈傳話的!)”
言行伸手下壓,示意赤羽大鵬稍安勿躁,道:“你莫動氣,我不是懷疑你,而是要確認一件事。”
赤羽大鵬:“......(什麽事?)”
言行皺著眉頭疑惑道:“我一位朋友,本是玄武山修行近兩千年的巨蟒,得玄武神君相助化形為人。在黃龍山時,她曾與我說過,神靈蘇醒隻有兩種條件,一是在神靈所在之地調動大量與之相配的五行之氣,即以道法喚醒。”
說著,從懷中拿出雕刻著火焰和朱雀圖紋,彤紅色的火行靈戒,細細凝視著它,道:“二,則是靈戒回到神靈所在之處。”
當言行拿出火行靈戒時,赤羽大鵬雙眼精芒收縮,身體微微蜷縮,好似恭敬。
言行看向赤羽大鵬,又道:“而靈雀山已被天雷宮霸占數百年,這數百年來從未有火行後人能去到靈雀山,這就不可能在靈雀山調動大量的火行之氣。這枚火行靈戒,也是在三月前才回到我的手中。難道說,還有別的方法能喚醒神靈?”
赤羽大鵬:“......(我並不知道喚醒神靈的方法。)”
言行愁眉不減,道:“若我那位朋友說的是真的,那就奇怪了。”
赤羽大鵬:“......(但朱雀神靈確曾蘇醒過。)”
怕言行不信,又強調一遍。
言行道:“你親耳聽到過朱雀神靈傳話嗎?”
赤羽大鵬:“......(不,不是我,而是我的同伴。它是一隻靈鶴,是我們中最強大的。它聽到了朱雀神靈的呼喚,於是帶上了十幾位同伴飛往靈雀山試圖解救朱雀神靈。那時我在更遠外,不知此事。後來,除了那隻靈鶴外,全葬身在靈雀山。那隻靈鶴重傷遠遁,遇到了我,是它告訴我,朱雀神靈已醒。解救朱雀神靈無果,是朱雀神靈讓它遠逃,並告訴它去找到修成紫火的人,說隻有修成紫火的人能助祂。靈鶴已傷重,需很長時間的休養,安頓好它之後,我便替它找到了你。)”
原來還有這麽一出。
靈鶴帶上同伴飛往靈雀山解救朱雀神靈敗逃,遇赤羽大鵬,而後赤羽大鵬接過為朱雀神靈尋找修成紫火之人的任務。
靈物得神靈護佑開啟靈智,反之為護佑神靈不惜舍身相救。
言行為之動容,道:“你們的忠義,比我們要可貴得多。”
同樣知道了朱雀神靈有難,火行處處顧忌。
赤羽大鵬:“......(那是因為你們人,太多雜念了。我們的生命是天地給的,靈智是神靈給的,一死,不過是還與天地和神靈。)”
多麽樸素與純粹的道理。
言行長歎一聲,他知道絕大多數的人永遠做不到如此純粹,那些偶有做到的人,都值得被稱頌。
修道者本該就是那去除雜念的人,回歸樸素與純粹。
何時能貫行這天地間最樸素與純粹的至理,何時才算是真正的得道了吧?
這條道途,還有得走。
言行甩了甩頭,道:“那十幾位去靈雀山的你的同伴,實力與你相比如何?”
赤羽大鵬:“......(除了那隻靈鶴出類拔萃外,大多相差無幾。)”
言行雙眼一眯,在心中估算了起來。
隻在言城外,赤羽大鵬與九頭鳥救他時見過赤羽大鵬出手過一次,那時也算不得真正的出手,它隻是與九頭鳥先有計劃地出其不意把言行掠走,牽製魑魅魍魎的,是九頭鳥的攝魂鳴嘯。
真正展現赤羽大鵬強悍實力的,是硬憾竇淵發動的天雷。
隻從那一擊來看,赤羽大鵬是有匹敵魑魅魍魎任意之一的強悍戰力的。
而與赤羽大鵬戰力相差無幾的十幾隻靈物,還有一隻出類拔萃的靈鶴為首,竟然除了為首的靈鶴重傷遠逃外,在靈雀山全滅!
言行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
言城外,半山腰處,似隱非隱的流金消玉苑。
時辰尚早,燈火通明,大堂內卻空無一人。
賈詢和啞口說書人站在堂外,遙望言城燈火,雙目明亮,尤其是啞口說書人,他那渾濁暗淡的雙眼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明亮過。
一個身影忽然閃現,伴隨著一個聲音:“堂堂流金消玉苑竟冷清至此。”
賈詢和啞口說書人先是嚇了一個激靈,待看清來人白發白須,單手持劍,單手負立,好似仙風道骨一般時。
賈詢躬身一拜,道:“這位,想必是徐懷璧徐老先生。”
啞口說書人喜上眉梢,也躬身一拜,口中發出喑啞的聲音,想說什麽又說不出。
來人正是徐懷璧。
看著賈詢微微點頭,道:“你就是賈詢?”
賈詢道:“正是在下。”
徐懷璧又看向啞口說書人,道:“那這位是?”
賈詢看了身邊的啞口說書人一眼,神色一暗,道:“他本是流落在言城的說書人,但多年來已說不了書了。言行公子出城遠行前,將他交與在下照看。”
徐懷璧看著正看著他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的啞口說書人,心中一歎,道:“蘇城那位傳老頭與老夫是至交,他曾與老夫說過他有個心願,想在有生之年與各城的同支傳人共聚一堂。過去是癡人說夢,但現在,你們有機會了。”
啞口說書人聞言頓時低泣,不住地點頭。
這也是他的心願,盡管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了,但能聽到同一支說書人說上一說,見上一見,也是一樁幸事。
這支說書人流傳了千年,在天雷宮坐擁霸權後,流落在各城的說書人都斷了來往。他們雖然也都曾各自去過百英決會場,但也都在監視之下不能往來。
同在一個會場,甚至從眼前瞥過,卻不知各自是出自同源的說書人。
相見不相識的悲涼,令人無法言說。
啞口說書人低泣不止,賈詢輕拍後背以盡寬慰。
徐懷璧不沉溺悲傷,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流金消玉苑,道:“近來,都是這麽冷清的嗎?”
賈詢笑了一聲,道:“言城上下自知再無時間虛度,李首輔試行一統,監察司和執禁團在督查隊的監管之下也算是盡心盡力,這流金消玉苑看來是可暫時歇業了。”
徐懷璧嗬嗬笑道:“這氣象,世間盼之久已,唯獨冷落了你賈家。”
賈詢道:“哪裏,哪裏。待他日世事清明,盛世普照,我賈家的流金消玉苑必定門庭若市,那時歌舞升平,豈不快哉。”
徐懷璧看著賈詢點頭道:“你們賈家的人,個個都不簡單。”
賈詢搖頭道:“徐老先生過譽了,我賈家不過是想為這世事盡點綿薄之力,與徐老先生這樣的高人相比,也不過是隻能做些鞍前馬後的活計。”
徐懷璧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我們就不要相互恭維了。老夫此來,想要取些酒喝,可先說好,老夫此來可未帶銀兩,這酒錢老夫可是拿不出來。”
賈詢哈哈笑道:“徐老先生要喝酒,豈有收錢之理。入堂喝?還是?”
徐懷璧道:“帶走,還有一人要喝。”
賈詢看了一眼啞口說書人,道:“他,傷勢可還好?”
徐懷璧道:“已經痊愈了,不必掛念。”
賈詢和啞口說書人點了點頭,道:“那就好,徐老先生稍等,我這就去取酒來。”
一刻後,賈詢和管家各抱著一個酒壇從流金消玉苑走出。
酒壇碩大,每一壇足有三十斤重,有藤纏在外,可以拎,可以背。
對尋常人而言,帶一壇都很難,但對徐懷璧而言,隨手就可帶走。
賈詢和管家把酒壇放在徐懷璧身前,從流金消玉苑搬出,距離不遠,但賈詢已經氣喘籲籲,道:“徐老先生先帶兩壇,何時喝完,何時再來取。”
徐懷璧握著酒壇外的藤隨手一甩,單肩背上一壇,又單手拎著一壇,道:“好,還有一事,需請賈老板相助。”
賈詢深吸了兩口氣,站直了身子,道:“徐老先生隻管吩咐。”
徐懷璧道:“天雷宮乾坤十鼎的動向,還請賈家第一時間留意,最好能知道他們去靈雀山的時間。”
賈詢先是大吃一驚,乾坤十鼎要去靈雀山?
但徐懷璧做出這個判斷,他不懷疑。
難怪徐懷璧進了南野,言行身體已經痊愈卻暫時沒有向靈雀山進發。
避開乾坤十鼎是第一要務。
賈詢點了點頭,鄭重地道:“此事,包在賈家身上。”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