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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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在青焰映照的光亮中的人,肩背一個酒壇,手提一個酒壇。
另一隻手中握著劍鞘,剛才那柄劍已回鞘。
待言果看清了來人,身形張弛有度,甚是灑脫,須發皆白,竟是徐懷璧。
戒備轉瞬變成欣喜,此時邱落也已從草屋中走出,三人躬身一拜,道:“拜見徐老前輩!”
徐懷璧緩步走到三人身前,打量著言果,滿眼盡是讚賞,道:“嗬嗬,倒是想不到你也修成了青焰,這道術法也是不俗了,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王初陽瞥向身邊的言果,神色酸楚,多月來一同修行,自己雖然精進得很快,過去從未想過能這麽快突破到黃焰。
但是,他與言果的差距卻越來越大了,廢寢忘食地刻苦修煉,到頭來非但沒有抹平差距,反而越來越大,這對一個一直以來為自己的天資自傲的少年來說是極大的打擊,如何能不失落。
邱落卻不同,她為言果而驕傲。
而得到徐懷璧這樣一位當世修為絕頂的高人誇讚的言果,不僅臉上沒有一絲喜色,反而咬著嘴唇,滿臉都是沮喪和無奈。
徐懷璧自然看出他心裏在想什麽,搖頭一笑,道:“覺得離他還太遙遠了?”
言果沒有回答,隻是握著拳,低下了頭去。
王初陽也是如此。
徐懷璧向不遠處的密林方向望了一眼,道:“有個問題,不知你們想過沒有。”
沒來由的一句話,言果絲毫摸不著頭腦,抬頭看向徐懷璧,道:“什麽?”
徐懷璧仍遙望著密林,道:“他不是生來就有現在的修為,他也曾比現在的你們更加弱小。”
言行也曾是暗火的一員,於黑暗中獨自在修行路上摸索前行,他也經曆過從弱小到強大。
這個道理,言果當然知道,但他知道徐懷璧要說的不是這個。
徐懷璧眨了下眼,又道:“就算他早已是火行當世第一,但即便是現在,他也還遠不是世間道界當今第一。”
轉過頭來,直視著言果,接道:“難道,他也要因此而感到挫敗嗎?你可曾見過他因此而停滯不前?”
言果與王初陽相視一眼,目光漸漸明亮了起來。
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與言行的差距而懊惱而挫敗,但言行難道就從來沒有感受到過差距嗎?
不,當然也有。
拋開火行不談,天雷宮一直橫亙在前,這座巍巍天雷宮,過去甚至被認為是無可跨越的存在。
而言行,靠著自己的毅力,在看不到希望的無限黑暗中點燃了火光,讓天雷宮是無法反抗的這一條鐵律產生了動搖。
那時言行麵對的差距,要比他們現在所看到的差距還大得多。
言行卻沒有因此停滯不前,甚至沒有時間來感到挫敗。
徐懷璧的話,讓言果和王初陽開始明白,他們與言行的差距,不僅僅是在先天的修行天資上,更體現在後天的意誌和毅力上。
言行若也像他們一樣時常自我懷疑,就絕不可能擁有今日的修為。
既然想要和言行一樣,先天已經比不上,那就要在後天匹配上。
徐懷璧看著言果,笑道:“明白了?”
言果重重點了點頭,道:“明白了!”
徐懷璧也點了點頭,道:“老夫再送你們一句。修行一道,不在起點,不在當下,而在終點。老夫知道你們急從何來,小小年紀能有此心,老夫很是欣慰。但,明年的百英決不是你們的終點,即便是此後的千年大劫也不是你們的終點。別忘了,世間同道還有你們的父輩,還有你們的祖輩!”
冬夜寒風催人醒。
醍醐灌頂。
不知從何時起,總是與言行的現在相比較,時常忘了這一生還有漫漫長路。
眼前的徐懷璧,同樣不是早早就有現在的一身修為。
急於成長,急於突破,無外乎就是因為知道了世間將有大變,感到時不我待。
而徐懷璧的話,就是告訴他們,竭盡全力即可,有多少力使多少力,再大的劫難也不會全壓在他們的肩上。
言果再次躬身一拜,抱拳道:“多謝徐老前輩指點!”
他聽懂了。
徐懷璧點頭道:“你聽懂了,也就不枉老夫這番唇舌。”
見言果眉頭舒展,徐懷璧又道:“另外說句自負的話,這世間小輩,值得老夫出手一試的並沒有幾人,你是其一。言行上次出手老夫也見過,同樣一道術法,他雖在威力上更勝一籌,但你的控製上卻比他自如,頗有獨到之處。你與他的差距,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大。”
言果聽言不敢相信,道:“真...真的嗎?”
徐懷璧微微昂頭,道:“老夫是什麽身份,豈會妄言。”
徐懷璧的又一次認可,終於讓言果露出了笑顏。
說的這道術法,正是言行用過的藍焰火人,和言果取名的焰兵。
殊不知,言行在黃龍山第一次用出藍焰火人,還是想到言果曾經與他說過的想法。
言行術法龐雜,暫以隨機應變為主,除了斬塵外,還並沒有專修某一道術法,對於一道術法的鑽研還不足。
而言果卻在悟出了以火焰的靈性修火人之術時,早早把這道術法定作了他需苦心鑽研之術。
在心府中,在意念中,都是以這道術法為主,務求在今後做到身心意相合。
焰兵,火焰之兵人。
這將是言果的化身,他將以此驅散黑暗。
現在他更加確定了,他所走的這條路沒有錯。
言果笑了,王初陽的雙眼卻更加暗淡了。
一位當世絕頂高人就在眼前,言果得到了屢次誇讚,而他卻好像入不了這位高人的眼。
對於年少的修道者而言,一位高人的評價無異於一盞指明燈。
或者帶來無可比擬的信心,或者指明一條自己看不見的路,無論哪一種,都無法不渴求。
沮喪之情讓還不足二十歲的王初陽麵沉如水。
徐懷璧卻在這時移了一步,站在王初陽身前,道:“言行的路子並不適合你。”
王初陽望著徐懷璧,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是感到驚異。
他隻發了一片黃焰箭雨,徐懷璧就看出了他在模仿言行。
的確如此,數月前,離火殿前的那一次討教,還有一月前言行在言城城門外的那一場大戰,言行那遊刃有餘靈活多變的施術都刻入了他的腦海,以至於讓他也想走上這樣一條路。
而現在,徐懷璧卻說這不適合他。
一心渴求的,卻是錯的?
現在哪裏還有走錯的時間!
王初陽攥著拳,咬著牙,臉色陰沉得像要滲出水來。
徐懷璧卻像看不見一樣,道:“施術貴在精,元氣不可虛耗,麵對強敵更不可徒有其表。言行可以多變,是因他有殺招,而你沒有,至少現在沒有。要知道,修行一道精於一道術法已是難得。心無雜念,方可大成,望你牢記在心。”
王初陽腦中嗡的一聲,兩眼隨之變得茫然,呆立當場不知所措。
等了許久也不做表示。
言果扯了扯王初陽的衣袖,道:“初陽,徐老前輩不吝賜教,還不快謝過。”
王初陽這才反應過來,木訥地躬身一拜,道:“晚輩多謝徐老前輩賜教。”
徐懷璧搖了搖頭,道:“你還年輕,算不得走了多少彎路,隻希望老夫的話對你有用。”
王初陽愣愣地又沒有了反應。
言果見狀,道:“徐老前輩的指點必定對初陽師弟大有裨益。”
王初陽的反應讓氣氛有些尷尬。
一直默不作聲的邱落心思靈敏,岔開道:“徐老前輩,您怎會到此來?”
徐懷璧好像完全不在意王初陽對他的不敬,看向草屋,道:“老夫是來看它的。”
說罷,走過言果和王初陽的身邊,走到草屋前,看著草屋中那三雙正向外看來的明亮眼睛,道:“看來你們把它照料得很好。”
言果和邱落跟到徐懷璧身後。
邱落道:“我們隻是為它處理了傷口,喂給它一些丹藥,別的就不知該做些什麽了。不過它體魄強健,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能挺過來,我們也是沒想到。”
徐懷璧點了點頭,道:“如此就好,那老夫就走了。”
言果急道:“徐老前輩且慢。”
正欲離開的徐懷璧回過頭來看向言果。
言果關切地道:“我哥哥和那隻大鵬鳥,都還好嗎?”
徐懷璧道:“很好。”
九頭鳥這時低聲鳴叫了幾聲。
言果皺著眉頭,好像聽到了什麽又不確定,但還是開口道:“不行,你的傷現在還不能動。”
這句話一說出口,九頭鳥三雙眼睛同時瞪大了望著言果。
剛剛九頭鳥的確是自語道‘把我帶到他們身邊’,但它也知道除了言行沒人能聽懂它的話,那隻是它的自語。
可現在它發現,言果好像也能聽懂,這讓它驚訝不已。
徐懷璧看著九頭鳥的反應,再看言果時,眼前一亮,道:“你能聽懂它的話?”
言果眉頭深皺,不敢確定道:“好像聽到它說了什麽,又好像沒有。”
聽過言行的事,他們都知道了融會了五行之氣是能聽到生靈的聲音的,與擁有靈識的生靈可以對話。
難道言果也可以了?
邱落也不敢相信,道:“言果師兄之前說它在哭,難道也是真的聽到了?”
言果仍皺著眉頭,還是不能確定。
徐懷璧看向九頭鳥,道:“你是能聽懂人的話的,再說一句試試。”
九頭鳥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又低聲鳴叫了幾聲。
在徐懷璧和邱落期待的目光中,言果斷續地道:“我們...一起...”
九頭鳥則在言果斷續地說出‘我們’時點了點頭,又在言果說出‘一起’時點了點頭。
但後麵的話言果卻說不出來了。
徐懷璧看在眼裏,能夠知道言果能依稀聽懂些,但不完全。
這已能說明言果在火行之氣的融會上已頗有了一些進境。
九頭鳥說的是:“我們一起去解救朱雀神靈。”
言果雖然沒有說全,但九頭鳥也知道這已經很了不起了,或許再用不了多久言果就能完全聽懂。
後又再試了幾句話,不過言果解讀起來更加吃力,看來這還是與融會火行之氣的修為有關,一時是急不來的。
確認能否對話之事暫且作罷。
徐懷璧看著言果,掩飾不住滿眼的讚賞,道:“看來你比老夫預想的還要不俗,勤加修行吧,老夫也該走了。”
言果脫口道:“等等。”
思慮再三,終於道:“徐老前輩既然來到了這裏,看來你們還未向靈雀山進發,我...可以和徐老前輩一起去嗎?”
期盼地看著徐懷璧,他還是想與言行一起走上這條路。
可徐懷璧搖了搖頭,道:“這是他的路,不是你的。放心吧,有老夫在,就一定保他周全。”
言果還要再說什麽,但徐懷璧不給他機會,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言果望著密林,久久不言語。
邱落柔聲勸慰道:“徐老前輩既然已經這麽說了,言果師兄就不要再擔心了。”
言果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吐出,而後甩了甩頭,又轉過身去,看了一眼仍呆立著的王初陽,道:“你還有時間虛耗嗎?”
說罷,盤膝坐地,又開始了修行。
王初陽攥著的拳緩緩鬆開,走到言果身旁,盤膝坐下。
邱落笑了笑,走到了言果的另一邊。
......
南野密林。
微弱月光下,有什麽東西飛向了盤坐在開闊草地上的言行。
言行正欲出手破了它。
忽聽一聲:“別浪費了。”
一瞬間轉而收手,兩手接過,原來是個酒壇。
一旁的樹枝上,什麽聲響也沒有發出,卻憑空多了一個人。
隻見他拍開酒壇的封口,舉壇暢飲,這一口,酣暢淋漓,飲罷,不由長歎道:“有酒,有月,有清風,好不暢快!”
言行看著他,笑了笑。
言行雖不好酒,但也著實好久沒有飲過酒了,上一次飲酒還是在到達黃城之前,之後便是反複地負傷養傷,再不能飲酒。
此時聞著酒香,實在很難拒絕飲上幾口。
喂足了肚裏的酒蟲,倚靠在樹枝上的徐懷璧道:“你猜老夫見到了誰?”
言行道:“誰?”
徐懷璧道:“你弟弟。”
言行疑惑道:“您怎會見到他?”
徐懷璧道:“本是去見救你的那位朋友,你弟弟正好在那照顧它。”
言行道:“這位朋友可還好?”
徐懷璧道:“死不了。”
言行舒了口氣,道:“那就好。”
不遠處的赤羽大鵬腹語聲響起:“......(它在哪?我去看看它。)”
言行還沒代它向徐懷璧發問。
徐懷璧先道:“你就不用去了,免得惹來麻煩。”
聽不懂也知道赤羽大鵬想什麽。
赤羽大鵬叫了一聲,表示它的不滿。
這一人一鵬彷如對頭,言行無奈搖頭苦笑。
寂靜了許久,徐懷璧忽又道:“你的這個弟弟,日後也會相當可靠。”
言行望向言城的方向,道:“我知道。”
他一直都相信著。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