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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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來早,霜寒霧重。

    不說落雁湖的湖心,就是枕星河島的岸邊也是濃霧深重。

    正從船塢駛向映月渡的醉凡塵,隻能隱約看到一片華彩的燈火在移動。

    即便是這樣淒冷的夜晚,在渡口處等待上船的賓客也不比過去要少。

    星河七子和蘇嫣蘇然姐弟站在排隊的賓客之後,每次上醉凡塵隻有賓客百人,他們不與人爭。一樓那百個座位,就歸於賓客,他們上二樓去。

    那次劍台比試,星河七子對賭五人輸,約定了輸的人請宴,這次是第四次。

    第一次因為蘇嫣蘇然的到場,發現了醉美人柳嫣然的秘密,後鬧得不歡而散。

    不過,臨別時,柳嫣然還是答應了指點蘇嫣琴道。

    後又一起來過兩次,也都是星河七子與蘇嫣蘇然姐弟九人一同前來。

    那兩次,柳嫣然不再有反常表現,他們九人也什麽都沒有追問,心照不宣地好像並沒有過往的糾葛,事實上,柳嫣然與他們之間也的確沒有什麽糾葛。

    柳嫣然與他們,是兩代人。

    一聲輕響,醉凡塵已在渡口停靠。

    蘇嫣懷抱著她的琴翹首以盼,那如畫的眉眼中難掩期待。

    前兩次,柳嫣然隻是讓她撫琴和觀察琴氣,額外再談論一些琴理,似乎是在摸清她的修為,還並未指出讓她停滯不前的症結所在。

    想來今夜,該是時候了。

    前頭正依次有序地上船,長龍緩慢前移。

    那看似閑趣的蘇然莫名向身後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聲。

    星河七子和蘇嫣轉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距離他們不遠處站著一個身影,迷霧深深,看不太真切。

    但蘇嫣和蘇然卻知道她是誰。

    星河七子隱約猜到,同時看向蘇嫣和蘇然。

    本帶著笑意的蘇然臉色慢慢沉了下去,與蘇嫣相視一眼,一同向那身影走去。

    待走到那人身前,蘇然隻道了一聲:“母親。”

    蘇嫣則不由自主地回頭先向濃霧中的醉凡塵望了一眼,再轉過頭來,惋惜地道:“母親,你怎麽來了?”

    頗有些明知故問,做賊心虛。

    柳嫣然雖然什麽都沒說,他們也什麽都沒問,但也都知道了柳嫣然與蘇墨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往。

    蘇嫣蘇然或許不在乎,可他們的母親,眼前的施沫不可能不在乎。

    她既然來了,想必是不會讓他們再見柳嫣然了。

    本以為施沫會責罵,卻不想施沫隻是沉默了片刻,歎了一聲,道:“這是第幾次了?”

    蘇嫣低下頭去,輕聲道:“此前已見過柳前輩三次。”

    又是片刻沉默。

    蘇嫣解釋道:“我隻是請柳前輩指點琴道,並無他意。母親不想讓我們見她,那我們...”

    話還未說完。

    施沫卻上前一步,伸手輕撫蘇嫣的臉龐,道:“罷了,去吧。”

    蘇嫣看著施沫的雙眼,那雙眼下的淡淡痕跡,似乎是剛剛哭過,而此刻望著她卻是滿眼的憐愛。

    蘇嫣不由也為母親感到心疼,鼻頭一酸,道:“不了,我們隨母親回去。”

    一手抱琴,一手握著施沫輕撫她臉龐的手就要往回走。

    可施沫站在原地並沒有要回身的意思,蘇嫣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向施沫。

    一旁的蘇然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不說話。

    蘇嫣詢問道:“母親?”

    施沫平靜地道:“你們去吧,我也終會見她的。”

    這個回答,倒是很意外。

    不過蘇嫣心頭一喜,道:“那母親就和我們一起去吧。”

    看著蘇嫣揚起的嘴角,施沫搖了搖頭,道:“不是現在。”

    告別了施沫,蘇嫣一步三回頭地和蘇然一起走向渡口。

    直到濃霧完全將施沫的身影掩蓋,蘇嫣道:“母親這是何意?”

    蘇然淡淡道:“二十幾年了,不論是怨還是恨,總是要翻過去的。”

    再次看到蘇嫣蘇然,馬上就要上船的星河七子個個臉色古怪,默不作聲地盯著這對姐弟的臉不放,好像能從臉上看出些什麽。

    蘇然老神在在地道:“看什麽呢?臉上又沒寫字。”

    站在星河七子最後的顏露別過頭去,道:“你們有沒有覺得近來好像怪事特別多?”

    顧棠看了看蘇嫣蘇然,又看了看身邊的顏朝和徐衝,道:“怪事倒說不上,隻是變化太多,也許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新時代的洪流滾滾,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身邊的人和事無不在改變,就連自己也在改變。

    這不正是一直期待的嗎?

    有什麽好感慨的?

    幾人嗬嗬一笑,踏步上船。

    近來像是約定俗成,他們都隻在二樓,這似乎也是表明了柳嫣然入世的決心,再不與修道者劃清界限。

    一切都自然而然,如溪流匯入江河,不過是交匯了,不過是時間到了。

    溪流匯作江河,江河匯作汪洋大海。

    浪濤席卷,時間長河中的必然。

    每一條時間線,都承載著各自的使命。

    一聲鳴笛,醉凡塵使出渡口,落雁湖的航程開始了。

    目不及船外,霧流入船舫。

    座前人縹緲,隻聞聲,隻醉人。

    星河七子與蘇然八人列席,桌上美酒佳肴,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沒有客套,沒有奉承,隻有隨心自在。

    蘇嫣與柳嫣然對坐在船舫數丈外的另一側,兩人之間是一張木台,蘇嫣的琴就放置在木台之上。

    沒有理會八人間歇的談笑,蘇嫣此來隻為誠心請教。

    先向柳嫣然施禮,道:“晚輩再次叨嘮前輩,還請前輩莫要怪罪。”

    柳嫣然出神般地望著蘇嫣的臉,直到蘇嫣感到極不自在,柳嫣然才道:“我既然答應了你,自然說到做到。”

    柳嫣然的目光移向了木台上的琴,蘇嫣終於舒了一口氣,道:“那就請前輩賜教。”

    柳嫣然伸手輕輕撥動了一根琴弦,琴音一蕩,莫名令人愉悅,口中說道:“前翻兩次見你琴藝嫻熟,琴氣自如,但在琴道一途若以琴氣為主,實難再上一層。”

    蘇嫣神色一暗,道:“晚輩亦試圖另辟蹊徑,但始終參悟不透。”

    柳嫣然抬頭望天,眼中除了濃霧還是濃霧,也不知她從濃霧中看到了什麽,聲音像是在訴說,道:“並非是你資質不足,你既然來找我了,自然也知道了琴道是何人所創。”

    蘇嫣看著莫名哀傷的柳嫣然,道:“徐師叔祖已對我們說過,琴道乃青龍神君所創。”

    柳嫣然的雙眼中似乎看到了青龍神君的倩影,道:“那你應也知道,青龍神君本非人。”

    蘇嫣道:“是。”

    濃霧中,似有一個青發青瞳,著一襲青衣的身影緩步走來,腳尖輕移,身姿驚鴻。

    抬頭仰望的柳嫣然輕聲低喃了一句:“師父...”

    眼中泛起了淚花,眨了眨眼再看去,除了濃霧外什麽也沒有。

    柳嫣然深深閉起了雙眼,低下頭來,再睜眼時,道:“她本是天地之靈,對天地之音的感知非人可企及。琴以木製,以弦發音,天地之間,萬物本皆是生靈,其中頗有共通之處。生靈有情,情有七,喜、怒、哀、懼、愛、惡、欲。”

    蘇嫣細細聆聽,默念七情。

    柳嫣然看著認真領會的蘇嫣,點了點頭,繼續道:“以你的琴藝,以琴音撫出這七情不難。”

    蘇嫣不解,道:“但這又有何用?”

    柳嫣然不答反問,道:“一首曲,好在何處?”

    蘇嫣不假思索,道:“聲入人心,曲合情。”

    柳嫣然點頭讚許,道:“一首好曲,便是契合聽者當下的情。曲音與情相合,便生共鳴。”

    蘇嫣陷入了深思,低聲道:“共鳴...共鳴....”

    她當然知道共鳴是什麽意思,聽者聽到契合當下心境的曲,那便是曲中人,沉迷其中而不可自拔。

    但這與琴道的修為有什麽關係?

    柳嫣然微微一笑,道:“你可有意中人?”

    這沒來由的一問,讓蘇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不是沒聽清,而是不知柳嫣然為何突然這麽一問。

    柳嫣然看著蘇嫣,又向另一側的八人看去,道:“可在這裏?”

    蘇嫣隻是皺著眉頭,還在思索柳嫣然為什麽突然說起這件事。

    柳嫣然也沒有解釋,又道:“看來不在這裏,可是那位施承風?”

    蘇嫣的臉色轉瞬微紅,終於問道:“前輩為何問起...”

    柳嫣然這時卻不說話了,雙手抬起,輕輕撫弄琴弦,一曲琴音婉婉流淌,訴說著相思,訴說著濃情愛意。

    一股溫柔舒適的美妙感覺從蘇嫣腦海和心間湧起。

    這便是共鳴。

    蘇嫣正感到無限的愉悅。

    怎料,柳嫣然突然指間殘影連動,琴音轉瞬變得急促。

    前一瞬還感到愉悅的蘇嫣瞬間轉而暈眩,頭疼欲裂的感覺湧了上來,忍不住雙手抱頭。

    柳嫣然快速雙手平放在琴弦上,琴音驟停。

    蘇嫣仍抱著頭大口喘息,過了許久方才稍稍好轉了過來,但仍感頭疼。

    另一側,其間顏露急切的聲音響起:“姐姐,你怎麽了?”

    還有廖開的聲音:“譚師弟,你這是?”

    同樣是過了許久,雙手抱頭的顏朝和譚卓額頭冷汗直冒,喘息著道:“沒事...”

    柳嫣然淡淡一笑,道:“看來琴兒沒有選錯人,你那位顏師妹也是用情至深。”

    再看著仍在大口吸氣吐氣的蘇嫣,道:“現在知道共鳴有何用了嗎?”

    蘇嫣吃力地點了點頭,道:“晚輩知道了,多謝前輩指點。”

    柳嫣然道:“先不忙著謝,知道了不見得就能做得到。我知你早做得到以琴音勾起共鳴,但這還不夠。”

    當然不會這麽容易,蘇嫣早做好了心理準備。

    被冷汗打濕了的麵容上,貼著淩亂的發絲,氣色透著憔悴,但此刻蘇嫣的雙眼卻格外的堅定,道:“前輩,接下來我該從何處開始?”

    柳嫣然道:“不忙,先緩一緩。”

    回頭看向小閣,喊了一聲,道:“憐兒,取壺安神茶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