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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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蘇嫣和蘇然上了醉凡塵不久後。

    施沫反身走上枕星河島的最高處,湖心中的島,被濃霧彌蓋,看不清身前數尺,好在施沫輕車熟路,上島的路蜿蜒,施沫還是走到了島頂的背麵。

    這裏的濃霧甚至已看不清腳下。

    施沫也就此停步。

    她知道她看不清的前方不遠有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她的丈夫,也是她所愛的人,還是傷她最深的人。

    其實,施沫還是蘇墨的同門師妹。

    年少時便仰慕蘇墨,待到了適宜婚嫁之齡,施鴻博為她定下了與蘇墨的婚事時,施沫以為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心中的願望成真了。

    但她卻不知她與蘇墨之間還有一個僅有幾人知曉的柳嫣然的存在。

    婚後雖感蘇墨對她不似尋常夫妻之間那般關愛,但因多年的仰慕之心,幸福感還是壓過了心頭偶有的委屈。

    她以為這隻是因為蘇墨太過癡迷於劍道,她也本是個枕星河劍客,隻是在此道上她算不得優秀,而蘇墨與她不同,蘇墨太過耀眼,理應成為一個響當當的大人物。

    因此,施沫對此並沒有太過介意。

    她想的隻是為蘇墨生兒育女,給蘇墨一個完整的家,待到蘇墨劍道大成,他的心終會回到這個家,他的眼中也會多一些自己。

    可在蘇嫣和蘇然相繼出生,慢慢長大,蘇墨劍道突破淩虛境界後,他對她的態度仍然還是如過去一般冷淡。

    到這時,施沫才察覺到不對,因為蘇墨對蘇嫣蘇然關愛有加,對施家也並不寡情,甚至對旁人也並不冷淡,唯獨對她如此。

    於是,施沫悄悄探聽,終於從一位當時還在世的前輩口中知曉了蘇墨與柳嫣然之間有過一段情。

    當她聽到柳嫣然這個名字時,她的心如刀割,蘇墨從來沒有提起過柳嫣然,但卻以嫣然二字為他的子女取名。

    可見蘇墨的心中時時刻刻都在念著這個名字。

    可是那時施沫已有了一雙兒女,她又能怎麽辦呢?

    在探知到柳嫣然就是醉凡塵的主人,而蘇墨和柳嫣然多年來再無往來後,她決定閉口不提,悉心照料著這個家,期望蘇墨有朝一日能回心轉意。

    但她終究沒有等到。

    直到一個月前,她一直防備著的蘇嫣和蘇然見到柳嫣然這件事還是發生了。

    現在柳嫣然知道了蘇墨一直都在思念著她,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呢?

    施沫不敢想下去了,盡管蘇墨對她並沒有情,她還是害怕他會與柳嫣然重燃舊愛。

    但麵對不清不楚的將來,不明不白的過往,患得患失的現在,逃避是沒有用的。

    壓在心頭多年的話,也是時候說個明白了。

    蘇墨就在不遠的前方,而施沫並沒有走近,也沒有開口,因為在蘇墨的前方還有一個人。

    那是懸壁孤台上已經獨坐靜心一月的施承風。

    事實上,一月已過,還多了幾日。

    蘇墨本是要施承風在此孤台靜坐一月,要他對身外事不聞不問,以此觀察他的心定了沒定。

    照以往,要施承風靜坐一月對身外事不聞不問,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前有世局變化,後又先後被言行和蘇然挫敗,他終於確定了他要走的路。

    幾日前一月期已滿,並非是蘇墨忘了,而是有意多拖了幾日,以觀施承風會不會期限一到就急切地離開孤台。

    而施承風沒有,依然安心地端坐在孤台。

    此刻蘇墨身上有劍意勃發,施承風不會感覺不到,但蘇墨沒有說話,施承風也繼續靜坐等待,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這讓蘇墨甚為滿意。

    這說明施承風的心完全靜下來了。

    “很好。”蘇墨終於開口了。

    施承風依舊靜默。

    蘇墨問道:“這一個月來,有何感觸?”

    “師父,徒兒終於明白過去一直都錯了。”施承風的聲音變了,過去的他連聲音都透著驕傲和飛揚,而現在是淡然。

    冬夜的島頂清淨,師徒的對話傳入施沫耳裏,不由心想,這還是她的侄兒施承風嗎?

    蘇墨道:“哦?錯在何處?”

    “徒兒一直以來都以為是懂師父的,但這一月來靜心回想,方知過去隻知觀師父之言,而不知觀師父之行,殊不知言為順耳,行方現心。回想連月來所發生的事,言行方到枕星河時,徒兒本欲替師父將他擋下,那時蘇然對徒兒說過我欲做之事正是師父最痛恨之事,正是我祖父與打著為蘇城著想之旗號等人一直在脅迫師父說違心之言而失了自己。那時徒兒不懂,還與蘇然爭辯說無人能脅迫師父,可後來所有的事都證明蘇然說的是對的。”施承風的話音中帶著懊悔。

    蘇墨卻對此不滿意,道:“你就想了這些?你如何看待我的,重要嗎?我是不是受到了脅迫,重要嗎?”

    施承風稍稍停頓了片刻,道:“不,師父此問,才是徒兒要說的。師父對自己的境況並不介意,那是因為師父胸懷寬廣。目光深遠,方不拘於眼前屏障。言行如此,蘇然亦如此。徒兒想,唯有如此,方能在道途上走得更遠。道途如此,世局亦如此。放眼天地,超脫當下,而非限於一城一時的得失,如此方可致遠。徒兒過去目光短淺,眼界太小,以致不但修為遲滯,又不通師父真意,這正是器量所限。”

    蘇墨哈哈一笑,道:“說得好!修道與處世實是同理,器量狹小,處處是爭端,處處是屏障。反之,器量寬廣,界限便大,你會知道該去向何方,該如何去。這道理,你若自己不能領悟,說與你聽也是無用。”

    這世間有多少名言至理,卻多的是人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施承風道:“謝師父教誨,徒兒都明白了,過去以為都聽懂的話,盡是不知其意。如今想起也是可笑,枉當初還沾沾自喜,自命不凡。”

    蘇墨欣慰道:“這世間多少人窮盡一生也不能明悟此理,你現在能明悟,不僅為時不晚,反見你過人之處。”

    生來驕傲的人,能放下心中的驕傲,這番器量已是難得。

    施承風道:“師父誇讚,徒兒愧不敢受。”

    蘇墨道:“你也終於學會自謙了。這一月來又發生了許多事,你有什麽要問的嗎?”

    施承風道:“不問了,這些都已不重要。”

    蘇墨道:“哦?那什麽重要?”

    迷霧中的施承風歎了一聲,道:“過去徒兒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有能力有資格為枕星河與蘇城擔起責任,這一月來回想連月來發生的種種變局,終於認清自己的愚鈍蠢笨。既然徒兒撥不開這世間的迷霧,看不清該何去何從,那便為驅除這迷霧出一把力,若能活著看到迷霧散盡,徒兒終會看清眼前一切的。”

    身在迷霧中,看不清這迷霧重重,那就走到迷霧的盡頭。

    蘇墨道:“你可以成為破除這迷霧的一把利劍,但現在還不夠。”

    施承風道:“徒兒知道。”

    蘇墨道:“你需要修成劍意,才能讓你走到迷霧的盡頭,看清你想看清的一切。”

    施承風道:“是。”

    蘇墨道:“但你還沒有請我授你劍意。”

    施承風道:“若是徒兒夠資格了,師父自會有安排。師父還未有此意,徒兒自當繼續靜心明誌。”

    蘇墨道:“很好,心已靜,誌已遠。你已準備好了,回去吧,養精蓄銳,十日後再到這來。”

    安靜,沒有聽到施承風的欣喜和激動。

    蘇墨暗自點頭。

    施沫更不禁感歎施承風真的完全變了一個人。

    因為與蘇家聯姻的關係,施沫嫁與了蘇墨後,施承風幼年開始修劍道始,便是由蘇墨親授,後來更與蘇嫣蘇然姐弟一同成長修行,施沫可算是看著施承風長大,對他知根知底。

    因為施家的名望地位,又師從蘇墨,這讓施承風自幼便被視作人中龍鳳,加之他本身儀表堂堂,於劍道的天資也是出類拔萃,這樣的人很難不自傲。

    於是,施承風一直是在誇讚中成長,也毫不掩飾他的驕傲。

    他自認所有對他的誇讚都是實至名歸的,又加之施家在蘇城俗世中的地位,以及身為世子的蘇然全然無意世俗的身份,這就使得施承風近幾年來甚至把自己當做了蘇墨的化身,一切本應由蘇墨主理的事,他都認為他可以為蘇墨分擔。

    過去蘇城一直清明,也沒料想到今日之變局,那麽施家自然樂於見到施承風成為下一個蘇城的代理人。而對施沫而言,蘇然有虛名而無意世俗之事,那麽施承風做蘇墨之後的實際接手人也不算是旁落,於是乎,她也不曾提點。

    既然城主一脈的蘇家對此不反對,且蘇家與施家本是姻親,那麽旁人就更不會對此提出質疑反對,相反,他們還會認為這或許是兩家暗地裏商議好的。

    因為施承風與蘇嫣有婚約之事早在暗裏傳遍了,此事正是施家傳出去的,施沫也樂於促成這樁婚事,於是也沒有站出來澄清。而蘇嫣又的的確確對施承風有愛戀之心,這在外人看來就更是確有其事了。

    這樣一來,在外人看來,蘇家與施家就是親上加親,施承風日後的地位就更加舉足輕重了。

    無形中,這就使得枕星河與蘇城上下對待施承風時難免有些刻意的恭維,長久在這種氛圍下,施承風也就很難真正地認清自己了。

    若不是同輩的言行和蘇然給了他兩次徹徹底底的挫敗,他恐怕將永遠也認識不到自己已經迷失了很久很久。

    好在他終於認清了,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