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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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城。

    數日下來,李治平把在言城和蘇城做過的事又在林城重做了一遍,先是完成了工籍、農籍和獵戶的並籍,又一再重申明正法度的必要性,之後又在隨行的人員中抽調組建了林城督查隊用以約束監察司和執禁團。

    一應事項,都讓人感覺到從現在開始,的確與過去不同了。

    但究竟能夠維係多久,是否仍會回到毫無法紀可言的黑暗過去誰也不知,時間的考驗是唯一的驗證之法。

    至少現在看到了和平一統,人人受益的契機。

    若大秦一統不可避免,又何來更好的局麵?

    這片光明前景來得很突然,突然到就像長久的黑暗籠罩下,突然降下的一道晨光。

    有人開始意識到似乎見過這個場景,似乎就在不遠之前。

    的確不遠,就在僅僅兩個多月之前。

    那個漫長的,無盡的可怖的力量肆虐的黑夜,那個令人心悸恐懼到以為將帶來無盡混沌的黑夜,先是有了漫天的絢麗紫光,而後晨光破除了黑暗天幕。

    現在的這道光明,也是那絢麗紫光帶來的嗎?

    那是行者帶來的光啊!

    夜幕下,楚玉琢一人前行,向著十裏楓林穀的方向。

    腳步毫無聲息,微弱月光下不時皺起的眉頭卻能看出他一路都在思索。

    這幾日來,李治平的一項項舉措他本是毫不關心,隻是林城百姓和初到時那些帶著敵視的林城權貴們的改變還是看在了眼裏。

    喜極而泣,歡慶,他們所要的,如此簡單就能得到滿足。

    這也能看出他們想要的很明確,李治平給了他們想要的。

    那麽,自己想要的,又是什麽呢?

    助二裁和楚中恒奪了天雷宮,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嗎?

    當他想起這一問時,忽然停下腳步,抬頭望向了天際彎月。

    這些年,他時常想起了一個人,一個給予他至今唯一一敗的人,張知秋。

    在他的認知裏,天雷宮是不敗的,而一個出身自孱弱淩風穀的張知秋為何會那麽強大?而數百年來唯一一個出身自天雷宮之外百英決奪魁的張知秋,為何又冒著為天雷宮所不容的殺身之禍於會場公然高呼還世人以自由?

    自由,真的那麽重要?

    楚玉琢不是不渴望自由,隻是不知道得到了所謂自由,之後又該如何安身立命?

    自幼作為天雷宮的一件兵器成長,提升修為是唯一的念想,那能保證自己不被殺,也能讓自己被需要。

    脫離了天雷宮,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這才是根本。

    誰讓他已習慣了服從,天雷宮需要最強的兵器,他就去成為最強的兵器。天雷宮需要他去殺戮,他就去殺戮,需要他去威懾,他就去威懾。

    若哪一日沒有了需要,沒有了命令,他便不知該何去何從,不知活著的意義。

    天雷宮是一座牢籠,囚禁了他。但不知何時,天雷宮也成了他的歸屬,他已經離不開了,甚至也不想掙脫。

    在敗給張知秋,又目睹了張知秋的死後,他偶爾會思考那讓人不惜豁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究竟有什麽意義。

    但很快,一切又歸於平靜,天雷宮仍是天雷宮,它的霸權依舊一如既往的穩固。

    張知秋的死好像毫無意義,他不過是做了一件愚蠢至極的事。

    漸漸地,關於張知秋越來越不被想起。日後楚玉琢成為了司東,仍像過去一樣,隻知服從,仍隻把自己視作天雷宮的兵器。

    直到幾年前二裁和楚中恒在楚氏族地與他私下一談後,他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每一個天雷宮的人都與他一樣隻知服從。

    可奪取了天雷宮的權柄又如何?

    二裁和楚中恒說的無上權柄並不是他想要的,光大楚氏一族也不是他想要的。

    無上權柄他不知要來何用,殺戮嗎?若是如此,仍然作為一件兵器不就好了。

    光大楚氏一族?得到了司東之位,知曉了自己的出身後,他其實對楚氏也沒有歸屬感,他不知能拋棄幼小的他的楚氏一族和他的生身父母有什麽值得他回報的。

    他之所以沒有拒絕也沒有舉發二裁和楚中恒,隻是重新想起了已被他遺忘的事,他想知道二裁和楚中恒不惜賭上高位冒著死無葬身之地的風險也要這麽做的意義究竟何在,難道真的都是為了無上的權柄和能將他們拋棄的族人?

    他想看到一些別的什麽。

    是什麽呢?

    是為了自由嗎?

    半年前,淩風穀做的事難道真的隻是毫無理智的為了複仇嗎?

    兩個月前,那個出現在黃龍山的火行行者,又是為了什麽呢,推翻天雷宮和所謂的行者大義?

    那麽李治平呢,四處奔波推行一統,隻為了進一步維護鞏固霸權?

    楚玉琢也不知為什麽,總是莫名感覺這數月來種種事件之間有著不為人知的關聯。

    但在天雷宮的密網下,這又怎麽可能呢?

    楚玉琢一番自問,卻想不出答案。

    過了許久,終於用力甩了甩頭,再次邁步向十裏楓林穀走去。

    走過穀口的小築,隻是瞥了一眼,他身為司東,自然對青仁堂的情況知曉,一直都知道這裏除了林紅葉外,還有一個人,汪琴。

    隻不過這位汪琴,他也同樣沒有見過,隻是聽執禁團的人向他稟報過,因為汪琴過去時常會出現在流金消玉苑,執禁團的人常能看見她,也知她沒有出現太玄相,所以上次徹查五行太玄相時,楚玉琢也沒有來到這裏察看汪琴。

    可時過數月,這數月間的變化,是楚玉琢所不知的。

    小築中無人,楚玉琢又在穀外停留了片刻,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這是張知秋以他的性命換來的禁地,楚玉琢自己也不知他為何會對張知秋特別的在意,他們之間隻不過有過一戰,他隻是敗給了張知秋,僅此而已,再沒有多餘的聯係。

    而楚玉琢心中卻對張知秋有一種不知何來的敬意,這敬意讓他原本決定此生都不會走進這片禁地,不去打攪這片禁地裏的清淨。

    隻是幾日前李治平突然問起,今日又再次問起。

    對於楚玉琢而言,李治平和李令山的話就是命令。

    或許如李治平所說,與張知秋有關的人需要格外在意。

    楚玉琢剛踏入楓林穀。

    穀中小築前盤膝修行的林紅葉忽然睜開雙眼,道:“有人來了。”

    一旁的汪琴看著林紅葉的警覺,道:“幾人?”

    幾個月來,林禮仁、林禮智和賈騰偶有進來,凡進入這片楓林穀的人,林紅葉都能準確感知出氣息,來的若是他們三人,林紅葉便習以為常。

    林紅葉的警覺,就說明來的不是他們三人。

    不是他們三人,那又會是什麽人呢?

    林紅葉站了起來,麵向穀口,不悅道:“一人,陌生的人。”

    汪琴也站了起來,拍了拍林紅葉的背,道:“我去吧。”

    陌生的人,林紅葉是不容許踏入這片楓林穀的,來的或許是誤入的人,為了不讓來人遭罪,汪琴想著還是她去勸出去的好。

    也不等林紅葉說話,汪琴便向穀口的方向走去。

    待汪琴走遠,林紅葉還是跟了上去。

    在黑夜下更加幽暗的楓林穀中走了兩裏,楚玉琢聽到微微踩踏落葉的腳步聲,隨之停了下來,雙眼早已適應了黑暗,隱約能看見前方站著一個人。

    來人正是汪琴,與楚玉琢一樣,幾乎是同時停下了腳步,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請回去吧。”

    楚玉琢道:“你不知我是誰,又怎知這裏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原本以為隻是個誤入的人,聽這一說,卻是來者不善。

    汪琴轉而沉聲道:“不管你是何人,這裏都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奉勸一句,你還是自己出去的好。”

    楚玉琢道:“這世間敢這麽跟我說話的沒幾人,不過你放心,我隻是來看看,並無他意。”

    汪琴生性謹慎,聽得對方口氣這麽大,瞬間就猜到了天雷宮的人,難道天雷宮發現了什麽嗎?

    若是天雷宮派來的人,現在把他殺了,恐怕還會招來更多的麻煩,必須要弄清楚來人究竟是誰,他又知道了什麽。

    汪琴握了握拳,道:“你,究竟是誰?”

    楚玉琢道:“司東,楚玉琢。”

    竟然是司東!

    汪琴呼吸頓時緊張,連聲音也變得緊張,道:“你說你來看看,看什麽?”

    楚玉琢道:“你好像並不是林紅葉,你是汪琴?”

    林紅葉性情偏執的傳聞楚玉琢也從執禁團口中聽說過,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可沒這麽有耐性好好說話,可見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林紅葉。

    汪琴道:“你怎麽知道我?”

    楚玉琢道:“該知道的事,我自然知道。”

    看來楚玉琢從來沒有查到自己,也從來沒有來到這裏,隻是覺得自己和林紅葉沒有威脅而已。既然如此,那現在他到底來做什麽?

    汪琴道:“你還沒說究竟來看什麽。”

    楚玉琢歎了一聲,道:“我隻不過是來見一見林紅葉。”

    他為什麽會歎氣?又為什麽要見林紅葉?又為什麽聽他說話好像並沒有敵意?

    難道他並不知道她們與言行有關係?也並不是因為察覺到了什麽而來的這裏?

    汪琴疑惑了。

    正當她不知接下來該問什麽時,身後響起一個聲音,厲聲道:“滾出去!”

    話音一落,四周的楓樹像是活了一般,樹枝如藤條,又如手足,帶著破空聲向楚玉琢密集掃去。

    黑暗中的楚玉琢臉色微變,他知道來的必定是林紅葉,而這出手的一招就讓他不敢大意,這對於青仁堂的木行修道者來說可是極為少見。

    “鏘”一聲,雷劍出鞘。

    劍上帶著絲絲電流,在黑暗中,持劍的身影閃轉騰挪淩厲迅疾。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