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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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束皆白,銀裝覆地。
北地之外,人世千裏也迎來了第一場雪。
深冬降臨,來年的腳步也隨之臨近。
而來年,將會天翻地覆。
投身於漩渦中的人們各自前行,如今誰都不再有退路了。
千裏雪地,無法冰封那一腔腔日漸沸騰的熱血。
有人於暗處推波助瀾,有人奔波於淒寒雪地,有人在闊野與風雪較量...
有人屹立巔頂洋洋自得,有人馬不停蹄胸有成竹,有人心無旁騖誌在無悔...
千裏雪地,卻成為一個熔爐!
碰撞的,撕裂的,交融的,焚燒之後,將會呈現出怎樣一副新天地?
南野。
言城城境線外三十裏。
密林中的一片開闊空地,大雪自昨夜開始下,現在已積滿了厚厚數尺。平坦的白雪地上,有兩個凸起,一個如尋常人一般的高度,一個要高出許多。
若是有人在這兩個凸起的雪堆上刻出嘴鼻眉眼,那就是兩個雪人。
而這兩個雪人,正是言行和赤羽大鵬。
多日來,他們入定了一般就坐在空地上,任大雪將他們掩埋也一動不動,好在他們都有高深的修為傍身,已經無懼於冰雪的淒寒。
一旁的大樹上,倚靠於樹枝的徐懷璧身上卻隻有少許的雪花,仍是一派逍遙自在的模樣,高舉酒壇傾倒入口,待到最後一滴酒滴入口中,又不舍地抖了幾抖酒壇,終於是空空如也。
垂下了拎著酒壇的手,咋巴兩聲,又輕輕一歎搖了搖頭。
側目瞥了一眼空地上覆蓋在雪中的言行,隨手一甩,酒壇飛了過去。
雪堆中破出一隻手,信手將酒壇抓在手中,而後,一片紅光一閃,雪堆頃刻融化,露出了盤坐著的言行。
隻見言行微微睜開雙眼,含笑著別過頭看向樹上的徐懷璧,道:“徐老前輩,這壇酒可是我不舍得喝留給您的,喝完了也不能衝我撒氣吧。”
仍是身著一襲朱紅色道袍,不掩火行行者的身份,不過現在的他,眉宇間的急切已經蕩然無存。
多了的,是眼下刻痕和額頭象征著除籍烙印之間,平靜的雙眼中流露的從容。
好像直奔靈雀山解救朱雀神靈這樣的眼下頭等大事已經忘了一般。
徐懷璧吹胡子瞪眼,沒好氣地道:“不衝你撒氣衝誰撒氣,你小子又去不了言城,回頭還不得老夫又走一趟。老夫是什麽身份,何曾為人跑過腿。”
言行搖頭一笑,道:“算晚輩欠前輩的,日後一定補上。”
徐懷璧眯著笑眼,道:“要補,也要在喜宴上,老夫可要預定上座。”
言行聞言一愣,隨即一聲苦笑。
徐懷璧道:“你小子笑什麽?難不成老夫不夠資格奉為上賓?”
言行搖頭,臉上閃過一絲苦澀,望了望天,道:“徐老前輩誤會了,您老德高望重,置之世間何地都該是上賓。隻是如今世事晦暗,何來的喜宴?”
徐懷璧哼了一聲,道:“你小子莫不是在記恨老夫?”
言行看向徐懷璧,疑惑道:“徐老前輩此話怎講?”
徐懷璧看著言行疑惑的神情,道:“萬生宗聖女離開蘇城的前一夜,老夫的確對她說過帶你去過玄武山後就不要再與你牽連不清了。怎麽,她沒與你說過嗎?”
那一夜,在石湖與鬾鬿二鬼一戰後身負重傷的言行還在趕回蘇城的路上,徐懷璧與洛依說這番話時,他並不知道,洛依也沒有和他說起過。
當時徐懷璧為什麽會說那番話,洛依知道,言行自己也知道,事實上,言行也曾後怕過,他所走過的路若因情難自抑而敗露,他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現在聽到徐懷璧這麽說,他並不怨徐懷璧。
隻是更加感到不解,問道:“那徐老前輩又為何在初到離火殿當夜和現在提起此事?”
徐懷璧初到離火殿那夜,就曾當著言城多人和李治平的麵看似打趣一般地問到洛依和顏朝怎麽選,當時言行就困惑不解,好在那時諸人在談更重要的事,很自然地把這個問題忽略了過去。
現在沒有旁人,徐懷璧又借故說起,讓言行更加不知徐懷璧究竟是何意。
怎料,徐懷璧卻道:“你說呢?”
言行聞言一窒,無奈道:“無論如何,眼下應該考慮的都是更重要的事。”
徐懷璧嗬嗬笑道:“老夫知你心有大誌,怎麽,你的誌向重要,終身大事就不重要了?”
言行沉默了。
雖然他一手促成了結盟,但往後的路仍是步步殺機,懸在頭頂的陰霾一重接一重,是否能活下去都不知,如何考慮終身大事。
徐懷璧道:“老夫也有妻兒,你父親若也像你這般,又何來的你?”
理是這麽個理。
言行道:“但過去未逢變局,千年大劫也還是個無法證實的幻影。”
徐懷璧道:“那是對你而言,你別忘了,三十幾年前,青龍神君就已在枕星河蘇醒,十九年前,張知秋和你的叔父言休也險些掀起了變局。”
三十幾年前,隨著青龍神君柳素心的蘇醒,枕星河就知道了千年大劫再次臨近。
那時徐懷璧已有了妻兒,但蘇墨並沒有,難道蘇墨心中就無大誌,也沒有使命感嗎?
不,他也有。
可若過去的蘇墨與現在的言行一樣想,難道他也要至今孤身一人嗎?
十九年前陷生變局,難道自那以後心懷此誌的人就都斷情舍家了嗎?
別的人都不說,那個險些掀起變局的張知秋就遇見了林紅葉,若是他沒死,以林紅葉對他的深情,早已成親生子。
照徐懷璧的話,因心有大誌就放棄此念是不成立的。
但徐懷璧真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言行感覺不是,單獨一個人是否有成家生子的念頭,這不重要。
看著言行眼中的探究,徐懷璧撫須含笑,道:“好吧,要蒙你的確不容易。這麽說,是老夫的私心,也是老夫的宏願。自有道門九宗後,各據一方,直至千年前那場大劫,世間道界攜手。後,又複從前。致使道門之間多有隔閡,也給天雷宮獨霸以可乘之機。時至今日,若非天雷宮倒行逆施樹敵於世,道門之間或許仍舊很難達成一個共識形成聯盟。各道門百花齊放是應該,攜手共存各家爭鳴也是應該。你說呢?”
徐懷璧的宏願,是世間道界應該消除隔閡,成為一個可以良性共生互相爭鳴的聯盟。
這與李治平想要推行的世間一統可謂不謀而合。
隻是著眼處不同而已,難怪當聽到李治平說世間一統時,徐懷璧會眼前一亮。
過去徐懷璧以為不切實際,言行第一次在蘇城出現的時候,時機未到,但那時言行至少帶來了一點希望。而在那個時機下,徐懷璧希望言行能做到更多的事,加之言行前路凶險又牽連重大,所以徐懷璧那時不希望言行陷入兒女情長。
現在,言行已經促成了結盟,更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行者,他已成引領者,身後站著一眾盟友,盡管暫時還不能堂而皇之地宣告世間,但這是早晚的事了。
自黃龍山的紫光照亮漆黑天際後,徐懷璧就知道言行再不是池中之物。
言行用他的行動告訴徐懷璧,他不會因為兒女情長止步不前,兒女情長困不住他,那徐懷璧的擔心就是多餘的。
所以,徐懷璧一改之前的態度,反而希望言行能夠進一步地拉進世間道門的關係。
徐懷璧的話讓言行緩緩點了點頭,心想,若早在千年前就有這麽一個聯係緊密的道界聯盟的存在,也不至於會有天雷宮獨霸世間的局麵發生,那麽現在,或許是一個盛世,朗朗乾坤,替代了陰雲蔽日。
而要想形成這樣一個聯盟,各道門之間就應聯係緊密,姻親關係則是促成的最有效方法之一。
想到這裏,言行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別有用心的聯姻總是讓人不適,尤其是年輕人。
徐懷璧看到言行的神色,又道:“皺什麽眉頭,別誤解了老夫的意思。依老夫看來,不論是萬生宗聖女,還是顏朝那小丫頭,對你都是由心傾慕。而你,當初隱藏身份的情況下能對萬生宗聖女舍命相救,能看出是兩情相悅。遙想昔年的星河淩虛和淩風穀主,他二位傾慕青龍神君也同樣是為風采所奪,何來的別有用心。難不成當初你尾隨萬生宗聖女去石湖,是因擔心她若遇到不測就不能帶你去玄武山了?”
言行脫口道:“當然不是。”
徐懷璧似笑非笑地看著言行,道:“那,還有什麽不妥嗎?”
既然不是別有用心,那麽道門之間因相互鍾情的姻親自然就沒有不妥了。
言行對此無言以對,但還是覺得此事的重點不能落在自己身上,道:“枕星河多才俊,徐老前輩一聲號令想是莫敢不從。”
徐懷璧道:“說你呢,扯他們作甚。他們若是有別的道門的意中人,若是一樁良緣,老夫自然顏朝,枕星河與蘇城的掌上明珠,她傾心於你,又有何人說個不字。你何時點頭,縱是遠嫁,枕星河也沒有阻攔的。”
言行道:“枕星河年輕一輩人才濟濟,徐老前輩為何執著於我。”
徐懷璧道:“顏朝難道就不是我枕星河的後輩人才嗎?”
言行道:“當然是。”
徐懷璧道:“那老夫為何就不能關心顏朝。”
言行又一次啞口。
看著言行的窘狀,徐懷璧笑道:“好,那就不說枕星河。老夫知你心中惦記著萬生宗聖女,你若選她,老夫也樂意為你做這個媒人。”
反正都是跨越道門之間的姻親,枕星河與火行,水行與火行,對徐懷璧想要看見的而言,沒有區別。
重要的,是言行。
徐懷璧知道,日後的言行所做的一切都會為人所效仿,一旦這樣的姻親越來越多,道門之間的聯係也將越來越緊密。
他把宏願寄托在了言行身上。
而言行舉頭望北,低聲自語道:“可是萬生宗聖女不能有私情...”
心頭還有一句:我又還能活著再見到她嗎?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