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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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淒寒宿門早。
就連醉凡塵都已結束航程停進了船塢,本該是整個枕星河,整個蘇城都進入了睡夢,應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靜。
但是,卻有一道金光穿透了濃重的迷霧,就懸在偌大的落雁湖中心,枕星河島的上端。
雖然沒有發出聲響,但那淩厲的氣息還是讓所有枕星河的劍客都能感知到。
這並非有人交戰,而是他們的星河淩虛正在催動劍意,為了一個人而催動劍意。
施承風。
枕星河頂端的懸壁孤台上,金光驅散了濃霧,施承風就沐浴在一片金光中。
他的神情扭曲,豆大的汗珠布滿整個臉龐,一身水墨相間的長衫濕漉漉地貼在皮肉上,他緊咬著牙,痛苦,可見一斑。
可他依然挺直著身軀,昂著頭迎接金光的衝擊。
這是對他的洗禮。
不遠處的蘇墨,身形如一柄劍一般挺立,金光從他的雙眼中迸發,他並沒有因為施承風的痛苦而中斷劍意對施承風的衝擊。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連著幾夜來,蘇墨都以他的劍意為施承風衝意。
今夜,已到了施承風能否意出六合的關口。
意出六合,有兩種方式。
一是憑自己對劍道的領悟,獨自完成六合中意的超脫出塵,能做到的人,天賦奇佳,對劍道的鑽研也很純粹。
通常這第一種,假以時日能在枕星河劍道上走得更遠,修為更高。
但還有第二種,就是現在蘇墨對施承風所做的,以有成的劍意衝意,這是相對第一種而言的速成法,過程極為霸道,非根骨極佳,且本身修為亦不俗,加之決心已定意誌堅韌不屈的條件下不可承受。
但凡本身根骨欠佳,或者修為稍有不足,又或者意誌不定,都有可能在衝意的過程中完全被毀了一身根基。
這是一條險途,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枕星河曆來都很少有人選擇這種方式去衝擊劍意,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施承風或許也有機會憑自己完成意出六合,可究竟需要多久的時間,誰也不知,也許數月,也許數年,更甚者也許十數年數十年,修道路上的突破都是未可知。
情勢急迫,已成定勢的浪潮讓施承風沒有時間去嚐試更穩妥的選擇。
恰好此時的他,擁有完成衝意的幾種條件。
於是,他和蘇墨都選擇了這種方式。
通過衝意完成意出六合,因為本身就經過了霸道又精純的劍意衝擊洗禮,在步入劍意的修行後,便於速成。
但這種劍意,從根本上是借來的,在衝意時衝出了多少,就是多少,日後很難再進一步提升。
因此,上限是在衝意時就定下來的。
自悟的劍意,有可能在日後完成六合去五隻餘意而衝擊天劍道,而靠衝意得來的劍意,就不可能了。
但即便如此,靠衝意得來的劍意所能到達的修為高度也是絕大多數枕星河劍客終其一生無法企及的。
對於現在的施承風而言,他要盡可能長時間地承受蘇墨的劍意衝擊,這樣他才能把他的上限盡可能地提高。
連日來數次承受蘇墨的劍意衝擊,施承風和蘇墨都知道今夜再不完成意出六合,施承風的根骨就再也承受不住了,那麽,施承風本身已經擁有的修為也將會毀了。甚至,一旦蘇墨收手不及,施承風更會因此丟了性命。
金光如注,傾瀉在施承風頭頂。
蘇墨麵容嚴峻,他早已心急如焚,卻不敢出聲提醒施承風,生怕他一出聲施承風就亂了方寸,這是生死關頭,隻能靠施承風自己挺過去。
該說的,蘇墨都早已再三對施承風說過,衝意就是以劍意壓去六合其五,施承風以本能與之對抗的,也是他的六合之意。
衝意的過程,就像不斷地擠壓一根彈簧,彈簧蹦出的高度,就是施承風日後劍意的上限。
但也有可能彈簧被壓得久了,重了,而失去了它的彈性。
它若彈不起來,施承風也就就此廢了。
這個時候,蘇墨不能停,停下了,施承風就又需要再一次重新承受衝意去讓他的那根意之彈簧彈起來。
他們都知道,施承風的身體不會有下一次機會了。
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施承風的那根彈簧已經失去了彈性嗎?
施承風承受劍意衝擊的時間已經遠遠超出了蘇墨的預計,蘇墨不由得想施承風也許真的沒有機會了,他現在或許應該收手保證施承風的性命。
但看施承風的身軀又仍然屹立著,這又讓蘇墨在猶豫中繼續。
沐浴在金光下的施承風,隻感覺一股無窮無盡的壓力讓他的神智變得無比緊繃,他的身體同樣無比緊繃,他一直提著的那口氣讓他快要無法呼吸。
好在連著幾日,蘇墨為他衝意的劍意循序漸進,讓他漸漸能夠適應這種緊繃的狀態,但到了今夜,這種緊繃的程度讓他感覺到再不釋放就要被壓垮了。
但他仍然緊記著一個念頭,那就是再多一點,再久一點,再承受得多一點,再承受得久一點,哪怕是一點點都好。
壓力,痛苦,讓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
可一直在承受,總有極限,他的身軀,他的意誌,縱然是根彈簧,被壓過了極限就不會再有反彈的機會了。
緊過了極限,便是鬆。
他一直在等待著極限的那一刻。
那口氣,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一直強忍著壓力和痛苦,是在蓄勢,一直沒有發出聲音,是在蓄勢。
“啊......”
驀然間,一聲聲嘶力竭的喊聲響徹枕星河,甚至傳出了落雁湖之外。
“轟......”
一股蓄勢已久的力量倒衝而上。
施承風頭頂的金光柱頓時被衝散了一半。
那被衝散的金光柱懸在空中,沒有再落下。
蘇墨看著仍在仰頭高喊的施承風,眼中又驚又喜,隨即,心頭懸著的大石終於安然落下。
施承風不僅沒有被毀了,相反,他已經脫胎換骨。
直到施承風終於再發不出聲音。
蘇墨滿眼驕傲地看著他,道:“很好,比我預計的還要好得多。”
施承風轉頭看向蘇墨,他的眼神已經恍惚,身軀搖搖欲墜,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多謝師......”
果不其然,一句話還沒說完,身體就向後倒去。
蘇墨一個閃身,扶住了已經閉上了眼睛的施承風,舒了口氣,道:“好好休息吧。”
金光引路,抱著已經昏迷的施承風走出了懸壁孤台。
才沒走出多遠,前方站著一排九人,正是星河七子和蘇嫣蘇然姐弟。
連同施承風,這年輕一輩十人,一榮俱榮,即便是因言行而與施承風曾有過節的顏朝,也心係施承風今夜能否衝意成功而來到了這裏。
他們已經來了很久,隻是靜靜在外看著,期待著,期間也不知為施承風捏了多少汗。
當看到施承風衝意成功,衝散了蘇墨催發的一半金光柱時,無不為施承風感到激動。
看著蘇嫣臉上仍然掩飾不住的擔憂,蘇墨笑了笑,道:“放心吧,他沒事,隻需休養幾日便好。”
幾人這才注意到蘇墨臉上也有他們不曾見過的疲憊。
蘇然走到蘇墨身邊,道:“父親,交給我吧。”
蘇墨搖了搖頭,道:“不用,我還需要助他調理。”
說罷,又莫名含笑看了蘇嫣一眼,而後抱著施承風離開。
星河七子和蘇嫣蘇然九人仍站在原地,不約而同望向了懸壁孤台。
顧棠道:“蘇師弟,你做得到嗎?”
在他們心裏,蘇然使出劍意一戰挫敗施承風和蘇嫣兩人聯手後,就可以確認是他們中修為最高的那個了。
而剛剛親眼目睹了施承風爆發劍意,衝散了蘇墨以劍意催發的一半金光柱。
現在,或者說不久的將來,待施承風完全掌握劍意後,蘇然還是他們中最強的那個嗎?
這不隻是顧棠的疑問,也是另外幾人心中的疑問。
蘇然隨口道:“沒試過,怎麽知道。”
吳越道:“這麽說來,蘇師弟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譚卓道:“我們好像落得越來越遠了。”
廖開自嘲地笑了一聲,頗有幾分無奈地道:“落得越遠,或許也更好。”
顏露道:“什麽意思?”
顧棠苦笑一聲,道:“廖師兄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止步不前,落得越遠,就證明有人走得更遠,那不論對枕星河,還是對蘇城,對世間蒼生都是件好事。”
他們是同伴,同伴越強,自然也是件好事。
隻是對於落後的人而言,這是苦澀的,不論他們之間的關係多麽親密無間,身為修道者,如何能沒有一顆競爭的心。
徐衝道:“不過啊,不論是施師兄,還是蘇師兄,還有顏師姐,我都想爭一爭,你們呢?”
顏朝沉默無言,當先轉身離去。
顏露很快跟了上去。
顧棠道:“你們幾個本就相差無幾,這話還是我說吧。三位師兄,走吧,明日早起晨練,我們可沒有時間了。”
吳越、譚卓、廖開和顧棠一並離去。
縱然天資有別,不爭一爭還是不會甘心的,至少要拉近差距。
徐衝正要跟上。
蘇然忽然叫道:“徐師弟。”
徐衝停步回身道:“怎麽了,蘇師兄?”
蘇然道:“我們還未真正交手過,有興趣嗎?”
蘇嫣意外地看向蘇然,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蘇然主動要與人交手,看來施承風衝意成功,讓蘇然的熱血也開始沸騰了起來。
徐衝眼前一亮,看來他等這個機會也等很久了,卻又忽然看向蘇嫣,犯起了難。
近來星河七子對練時,蘇嫣總是伺機練習瑣情,徐衝可沒少吃苦頭。
見徐衝向自己看來,蘇嫣掩麵笑道:“徐師弟你看,我可沒帶琴來。”
徐衝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那好吧,就在這裏嗎?還是去劍台?”
蘇然道:“這裏不是挺好的嗎?”
徐衝拔出雙劍,興奮地道:“那就開始吧。”
一個時辰後。
蘇然以無劍對徐衝雙劍,終於還是勝過一籌。
這一戰,酣暢淋漓。
兩人滿身大汗躺在孤台。
蘇然呼呼喘氣道:“暢快。”
徐衝哈哈笑道:“下一次,可否領教蘇師兄的劍。”
蘇然道:“如你所願。”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