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風暴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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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莫非這位大閼氏,母家的出身比較高貴?”
    劉敬信口猜道,想來世間的事情,萬變不離其宗。
    縱使風俗不同,但匈奴王權的構成,總是八九不離十的。
    “劉大人果然聰明,一猜即中。
    現在的匈奴草原上,若說勢力最大的家族,要數攣鞮(luan di)氏了。
    故去的頭曼單於,以及正當權的冒頓單於,都是攣鞮家族出來的。
    但是,除了最大的攣鞮氏之外,還有呼衍氏、蘭氏、須卜氏這幾大姓,也是一言九鼎的國中名族。”
    “明白了。
    所以,連冒頓也不太敢惹的大閼氏,勢必來自於這三姓中的一家了?”
    “正是。
    這許多位閼氏中,自然有地位高低之分,最尊貴的那位,被稱為顓(zhuan)渠閼氏,也就是最大的閼氏。
    眼下這位顓渠閼氏,正是呼衍王的長女。”
    匈奴長期實行氏族外婚製,不同的大氏族之間有著互相通婚的傳統,單於的各個閼氏,也多是名族之女,或出自功臣之家。
    核心的攣鞮氏在整個匈奴社會中處於主導地位,出身於攣鞮氏的單於掌握草原的最高權力,也掌著兵權。
    而其他姻親氏族則處於輔政的位置,同時也掌握著部落上的部分民政與刑獄權力。
    “顓渠閼氏實在太拗口了,我還是叫她大閼氏吧,反正就是皇後的意思唄。
    那……這幾大氏族,在單於麵前,有議事權嗎?
    我的意思是,若遇到什麽軍國大事,匈奴王庭也像我們一樣開朝會,靠著皇帝與眾臣集思廣益嗎?”
    劉敬眼珠轉了轉,追問了一個似有深意的問題。
    ***
    聶叁隔著厚厚的翻毛獺皮帽子,搔了搔頭,又憨厚地笑著說,
    “軍國大事,我們平頭百姓的,也說不好。
    隻是我從旁冷眼看著,原來頭曼老單於健在的時候,遇有大事,還是會開‘大吐撲蘭提’的。
    這個大吐撲蘭提,是匈奴語,我也說不準什麽意思——”
    “——大概類似於我們的廷議,或者上古時期的諸侯議事,對吧?”
    劉敬有點想笑,心說這一套我可太熟悉了,不就是中原民族的老套路,換了個名稱而已。
    於是,他忙不迭地接話,啟發老聶繼續講下去。
    老聶點頭如搗蒜,
    “對對,反正早年間,幾大氏族還是有商有量的,每年牧場怎麽分配、氏族之間的兒女婚事怎麽定、要不要組織起來南下去搶東西。
    甚至連下任單於的人選,都靠著眾首領合議來定。
    隻是,冒頓單於繼位後,這些規矩都改了,眼下的所有大事,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徹底懂了,劉敬心想,這冒頓單於弑父自立時,把當時的太子、太子母閼氏與眾多叔父都屠戮幹淨了,可謂心狠手辣,乾綱獨斷。
    因此,所謂的大吐撲蘭提議事,大約也形同虛設,對他起不到任何製約作用了。
    “冒頓這麽幹,另外幾大氏族,能忍下這口氣嗎?”
    劉敬遠眺著山坡上的羊群,悠悠地問。
    “咳,有什麽忍不忍的,這都是兩說。”
    老聶回頭看了看長長的車隊,確定沒人掉隊後,才感慨道,
    “冒頓帶著全匈奴之眾,大破東胡人,趕走了月氏人,又吞並了丁零、堅昆、樓煩等小國,開拓了大片大片的新牧場。
    所以現下,大夥還是樂意聽他的。”
    劉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等到獨斷專行的冒頓不再能打勝仗的時候,便是樹倒猢猻散之日。
    此刻俯首帖耳的幾大氏族,未必不會對他群起而攻之。
    還真被皇後說準了,匈奴人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權力的爭奪。
    那麽,對漢朝來說,這其中不是沒有可乘之機的。
    ***
    一行人繼續往北走,劉敬隻覺越來越冷,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混沌一片。
    唯有中午時分刺眼的日頭,又烤得人渾身冒汗,直穿不住身上的皮襖。
    老聶看他不停穿穿脫脫地折騰衣物,笑著說,
    “我們本地人都說,一旦出了雁門郡,那就是‘雁門關外野人家,朝穿皮裘午穿紗’。
    有時候一天之間,從冬到夏,又從夏到冬。”
    “不過,”他抬頭望了望天,又皺著眉說,
    “這幾日的風,真的不太尋常,怕不是大風要來了。
    咱們得加緊趕路,翻過前麵那個山坡,借牧民的氈帳躲一躲。”
    說到“大風”這個詞時,老聶平日裏處變不驚的氣質全然不見了,臉上驟然變色,竟摻雜了一絲焦慮與畏懼。
    “大風?風有什麽可怕的?”
    “你不知道,草原上的風,搞不好會要命的。”
    聶叁說著,不再理會茫然的劉敬,猛地一夾馬腹,扭頭奔向後麵的隊伍,挨個叮囑,讓眾人加快速度。
    大隊人馬緊趕慢趕地翻過山來,果然,這一側的坡上紮著數個大大小小的白色黃色的氈帳,還有一圈一圈的牛羊。
    此時,連劉敬這個異鄉人都發現了,遠處天邊隱隱出現了一道無盡的黑線,像雲層,又像鋪天蓋地的帷幕,並且,仿佛還在慢慢地蔓延過來。
    老聶趕上前,在最大的氈帳門外下馬,一撩厚重的門簾,信步走了進去。
    不到片刻,他滿臉笑容地出來,衝著劉敬招招手,示意他們也過去,
    “你讓他們把馬與駱駝都拴在門外,要栓牢。
    再把陳圂給你們準備的苫布都翻出來,將車上的貨物仔細蓋好。
    我已和這片的頭領打好招呼了,咱們就在帳裏歇腳,等大風過去後,再趕路。”
    劉敬的心也揪了起來,看來,這所謂的大風後麵,八成還跟著一場大雨。
    他不敢大意,忙指揮隨行人員,把車隊所載的細軟、糧食、絲綢、金銀器,都用刷了漆的防雨蓋布,層層密密地裹好。
    他忙完才發現,每座氈帳旁邊,都有幾名牧民也同樣忙碌著。
    隻見他們搬出一卷卷足有拳頭粗細的羊毛繩,把它用力甩過氈房頂部,再從側麵狠狠地拉下來,左一圈右一圈地將氈帳牢牢繞緊綁住,又把多出來的羊毛繩尾端擰成了一股。
    這時,又有幾個壯漢搬來了一袋袋麻布袋,裏麵填滿了土石,看上去格外沉重。
    眼見擰好的羊毛繩被綁在這些麻布袋上,劉敬看懂了,草原人應對大風的方法,便是用這些土石重物,給氈帳加固。
    他靜靜看完牧民們操作這一套繁複但熟練的工作,又看著其餘部從跟著老聶的人,陸續進到各頂較小的氈帳,這才緩緩走進最大的那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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