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誰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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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虎符,呂雉思索片刻,補充道,
    “你這一去一返,短則三月,長則半年,既是非常時期,掌管符璽的符璽令,我預備也換一換。
    眼下符璽令隸屬少府,算是內廷的職掌,我打算多加一重保障,改為雙重管理。
    但究竟具體如何設置,我還未想好。”
    “嗯,無妨。”
    劉季吃光了盒中的最後一隻柑橘,心滿意足地拍拍手,
    “這些小事,瑣碎無比,你自己去辦吧。
    你一下子攬過去這麽多事,能做得過來麽?”
    他無所謂地笑笑,不作細想,隻覺得皇後多半是出於與戚姬爭風吃醋之故,才急急攬權,以彰顯自己的過人之處。
    呂雉無暇理會他的這些揶揄,繼續道,
    “還有,這是陛下立朝後第一次親征,萬事都得打個樣,後世也可以效仿。
    你出發後,太子年幼,這南北兩宮的宿衛,也得一並換換。”
    “這條,倒是正經事。”
    說完了心中的要事,劉季本拔腿欲走,聽到呂雉此言,複又一屁股坐回了榻上,
    “宮城衛尉的人選,非同小可,你預備換誰?
    眼下有人選嗎?”
    “這需得問陛下,究竟信得過何人?
    但凡有點用的大將,你恨不得全帶走了,一個都不留在洛陽。
    總不能指著一個蕭何旰食宵衣,日夜連軸轉吧。”
    劉季也忍不住莞爾,正搜刮肚腸、冥思苦想時,忽聽得呂雉說,
    “陛下以為,我大哥呂澤,當個衛尉如何?”
    “他啊——”
    劉季頓了頓,緩緩地說,
    “——他在軍中,倒是也有些威望。”
    有些威望?
    呂雉不禁發笑,當年彭城之戰後,你被打得丟盔棄甲,從小路逃到碭郡下邑,連夜投奔戍守在碭縣的我大哥呂澤。
    多虧他守住了碭縣,你才得以逐漸收攏漢軍的殘兵遊勇,積蓄力量,東山再起。
    “他的忠心,陛下還有什麽信不過的嗎?”
    呂雉笑吟吟地反問。
    “咳,不是這樣的。
    隻是聽聞他自戰場上落下的舊疾一直未愈,年紀也有些了,因此此番北上征討臧荼,不曾帶上他。”
    “這正是陛下關懷體恤大哥之處,他向來明事理,一直心存感激的。
    隻是,眼下非常之時,必行非常之策,謹小慎微一些不是壞事。
    我思來想去,倒是自家兄長,最為放心。
    我這個親妹妹都舍得,你有何舍不得的。”
    窗外風雨蕭蕭作響,劉季麵色如常,心內卻一刻不停地考量著——
    呂澤曾於戰事的生死關頭對他傾力相助,且有著豐富的陣前經驗,是一員有勇有謀的大將。
    況且,無論於公於私,他與呂雉同屬的呂家,都是與大漢皇位與利益牢牢綁定的,完全沒有理由在背後興風作亂。
    照理說,兩宮的護衛工作,交給他最為妥帖。
    隻是,劉季總有些隱隱不踏實的地方,從前,自己隻是個小小亭長,有錢有勢的富戶嶽家,總能給自己帶來許多不言而喻的便利。
    而眼下,自己貴為皇帝,皇後一家若是愈發勢大,那豈不是將有外戚之虞了?
    但是,眼前這個動輒搶功的結發妻,與兩個病病殃殃的兄長,還有幾個尚在垂髫間的妻侄,又能成什麽氣候呢?
    他如此權衡著,對於皇後的提議,一時沒有回應,不置可否。
    呂雉撇了一眼他的臉色,無聲地笑了笑,心念一轉,悠悠換了個話題,
    “宮城衛尉的人選,陛下再好好想想,左右還有幾日。
    我忽地又想到一事,陛下北上征討逆賊,檄文可寫就了嗎?”
    ***
    “檄文?什麽檄文?”
    劉季一愣,他畢竟是此生頭一遭做皇帝,對於那些冠冕堂皇的步驟,一竅不通。
    “對啊,你現在已貴為天子,發仁義之師,討暴虐之賊,必得師出有名。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檄文,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特殊官方文書,也是極富有戰鬥力的一個文種。
    自古以來,“傳檄而定”的記載史不絕書,最早可以追溯到夏朝。
    作為戰爭一方聲討另一方的政治文書,檄文講究個“百尺之衝,摧折於咫書,萬雉之城,顛墜於一檄”,比起追求真實性,更重視的是煽動情緒。
    呂雉記得,上一世,被眾人盛讚為天下第一檄文的,是駱賓王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
    那篇檄文寫得慷慨激昂,氣勢雄渾,對仗工整,行文流暢,她反複讀了太多次,以至於字字句句都背得滾瓜爛熟。
    那場針對她的造反,處心積慮卻沒有掀起絲毫波瀾,隻可惜了那篇傳世之作的作者,終究還是站錯了隊。
    “這檄文裏,主要該寫點什麽啊?”
    劉季還是有點懵,腦筋一時轉不過來,呆呆地直視著呂雉。
    “這有何難,其主旨就四個字,替天行道。
    以有道伐無道,列數臧荼暴虐的的罪行,對他大張撻伐。
    同時,一定要多頌揚自己,著重強調一下你身為漢天子的‘天命’。
    諸如此類,《湯誓》中都有,你沒讀過《尚書·甘誓》嗎?”
    呂雉說到了擅長處,滔滔不絕,竟不自覺拿出了對兒子訓話的口吻。
    “難道你曾讀過《甘誓》嗎?”
    劉季瞪眼,覺得皇後八成是瘋了。
    《甘誓》,是夏朝皇帝夏啟即位後,興兵討伐作亂的諸侯有扈氏時,所做的軍前動員令,算得上是曆史上最早的發兵檄文了。
    夏啟在誓言中,明確指出了有扈氏的各種罪行,並說明自己作為天子親戎,意在“恭行天罰”,是天命所托。
    “哦,我,我是聽盈兒背過,便記住了。”
    她一驚,怪自己一時忘形,趕忙遮掩過去,
    “總之,口誅筆伐,安撫百姓,震懾敵軍,加上提升我軍士氣。
    你得證明,你就是‘天’,是黎民百姓唯一的選擇。”
    “這話,倒說得在理。
    隻是於這天命一節,臨時起意,要如何佐證,才能服眾啊?”
    鋪著三層六綵綺席的榻上,重席累茵,華貴無雙,劉季盤起雙腿,認真思索起來。
    呂雉轉了轉眼睛,輕輕舉起右手,伸手三根雪白的手指,
    “我幫陛下想了想,可說的,共有三件事。
    首先,是於道中斬白蛇之事。
    這事發生於你起兵之後,又有一眾人目睹,自不必重新宣揚了。
    白蛇是白帝子,你是赤帝子。赤帝之子不費吹灰之力便斬了白帝子,這還不是天命麽?
    隻是......餘下兩件嘛,說來有些慚愧,居然都與我有關。”
    這竟不像是你有天命,簡直是天命在我了,呂雉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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