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份大禮

字數:4245   加入書籤

A+A-


    李將軍一頓,確實,檄文中對於燕國百姓之寬大政策,既賜田又蠲免賦稅,可謂前所未有的優容。
    自己若貿然大開殺戒,確實與朝廷公示的旨意不符,但他還是不死心,又湊近一些,
    “檄文是檄文,皇上的大軍,這不是還沒到薊城呢嘛。
    這真是天高皇帝遠,咱們若有此心,那倒也容易辦到。
    您看,弟兄們奮力討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著您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麵對知根知底的老領導,他毫不打算遮掩自己的心思,眼角猛地抽動了幾下,獰笑道,
    “——兵荒馬亂的,一把火,神不知鬼不覺。”
    “你做什麽青天白日夢!”
    溫疥麵色一沉,瞪著眼低聲喝道,
    “你小子睜開一雙眼,給我看清楚。
    當初漢王進鹹陽,從上到下秋毫無犯,反觀後來的西楚霸王,把鹹陽宮燒殺搶掠一空,一個活口沒留。
    這才過去幾年啊,這兩位後來的因果,你看不見嗎?
    你是活膩了嗎?”
    被溫疥批頭一頓罵,李將軍大氣不敢出,他跟在這位溫文儒雅的丞相身邊已有十年了,深知他看起來風姿翩翩,實際卻是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羅。
    “還有一件至關緊要的事,別怪我沒提醒你,”
    溫疥磨著牙道,
    “回頭啊,臧荼的那些私人書簡啊密信啊,你不要亂碰,更不要翻,隻管把大殿封起來,等著我來。
    那些東西,我也不會看的,少看一眼,就能多活好幾年。”
    “是,末將明白。
    那末將現在就動身去圍了宮城!”
    ***
    李將軍也斂起了周身草莽習氣,似懂非懂卻十分恭敬。
    溫疥卻似全然不急,指指旁邊榻上的木製圍棋盤,
    “急什麽?
    來,陪我下一局,還是老樣子,我執白子,你執黑子。”
    李將軍滿腹疑惑,城中雖已恢複秩序,百姓生活如常,偶有零星幾處賊人叛亂,也都被迅速平定了。
    但佇立在薊城北麵的那座巨大幽深宮城,難道就坐視不管了?
    “與您對弈,末將求之不得啊,隻是眼下宮城內尚未靖安,怕是還不到下棋的時候……”
    “怎麽,你還怕那些宮城宿衛和婦孺們殺出來不成?”
    “啊?那您的意思是?”
    “戡亂討逆,大功已成。
    目前城中平靜,也讓你手下的兵士們都歇歇罷。
    待下完這盤棋,你再帶人去把宮城嚴密封上。”
    “那——那屆時臧逆的家眷老小,肯定已經跑了啊。”
    “跑了就跑了吧,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的,他們又能跑到哪裏去,無非就是往北跑,遁入匈奴草原。
    真把他家趕盡殺絕,又是什麽光彩的好事嗎?”
    溫疥淡淡地笑了,伸出兩指,從小小的黃彩釉圍棋罐中夾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白玉子,輕輕放在棋盤的右上角,
    “來,咱們下棋。”
    穩紮穩打,步步為營。
    ***
    兩個時辰後,在丞相府悠閑用過飧食的李將軍,抖擻精神,率養精蓄銳的親軍趕赴城北,將偌大個王宮圍成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果不出溫疥所料,遭此大變,宮中門戶大開,早已空無一人,遍地淩亂,燕王的家眷、宿衛與宮人,皆倉惶而逃,隻留下死一般沉寂的重重宮宇。
    李將軍率兩隊精兵,急匆匆搜檢了禁中大殿與兩側廂房,但見各類信劄書簡堆了滿榻滿地,卻沒有被翻動的痕跡,想是自臧荼率軍親征後,此地除了灑掃宮人外,再無人踏足了。
    見狀,李將軍響亮地喝一聲,
    “聽好了,把這裏死死圍住,一隻蒼蠅都別放進來。
    有敢擅入者,無論何人,一律殺無赦。”
    半晌,溫疥也來了,他徑直入了禁中,見李將軍治下秩序森嚴,點頭讚了幾句,沒有進殿,而是命人速速把太傅、禦史大夫等燕國重臣找來。
    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五六名高官匆忙趕來,看到滿宮寒光閃閃的刀劍與橫眉立目的披甲士卒,不敢作聲,心內紛紛回憶與溫疥同朝共事的過往,看看有沒有曾經開罪過他的地方。
    眼前這位陣前倒戈的丞相,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誰知道他是否會借機一報往日恩仇。
    溫疥仍是一貫的儒雅風度,身上深衣熨帖合體,絲毫不亂,他抬手向禁中殿內一指,
    “眾所周知,這是臧荼處理政務的場所,案上櫃裏的各種文書簡牘、親筆密劄,有可公開的,也有不可告人的。
    究竟裏麵寫了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一點,在場的兵士都可以替我作個見證。
    今日我請諸公前來,就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些簡牘密信全部裝箱密封,一徑送到陛下行營去。”
    ***
    聽了溫疥的話,在場大員們麵麵相覷,各個眉頭緊鎖,憂形於色。
    臧荼經營燕地多年,又是位高權重的異姓王之一,與其他諸侯王或內外朝廷官員間,必然常常互通有無,有著頻繁的書劄往來。
    而大家官場客套恭維之際,隨口逢迎,或有求於他,信中難免表露一些言不由衷的附和之意。
    在這暗昧不明的時刻,若皇帝真要深究,那麽這場燕王謀反,可以無限擴大化,甚至演變成一個動搖朝局、傷及國本的驚天大案。
    隻是,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場大員盡管人人自危,卻隻能一麵懊悔沒有趁早倒戈,一麵迅速搜刮肚腸,拚命回想自己與燕王間是否有任何文字上的把柄,落在這禁中大殿內。
    即使那幾位自信不怕查閱的老成沉穩之人,也不禁有些擔憂,建國伊始,百廢待興,若是為此而鬧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那可不是什麽吉兆。
    溫疥看看麵如土色的眾人,微微一笑,寬慰道,
    “諸公不必驚惶,你們多追隨臧荼起事,對陛下的為人不甚了解。
    當今皇上,是以柔仁服暴強的倜儻疏達之主,他若見到這些信劄書簡,必有恩旨。
    來來來,這就讓兵士們裝箱,我已置案於此,咱們一邊飲酒,一邊監工。”
    溫疥瀟灑地一揮袖子,走到殿外簷下,坐在新鋪就的香蒲席上,就著小食案上切得精細的鹿肉脯,自斟自酌起來。
    與劉季裏應外合,奪取薊城,這是溫疥獻給皇帝的第一份大禮;
    而這十幾箱由火漆封口的信劄,則是他獻給皇帝的第二份大禮。
    這份禮物的名字,叫做燕地的人心。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gdbzkz.info。鬼吹燈手機版閱讀網址:m.gdbzkz.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