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隻要能到達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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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阿密特”的阿密特以不屈式終結者動力甲所能做到的最大速度衝鋒向前,目標直指水晶大廳中心,祭壇般高台上的那位“尼托克麗絲”。
說實話,他跟藤丸立香不熟——至少沒有像從最開始就“負責帶孩子”的阿庫爾多納他們那樣熟,自然也沒聽對方親口講過尼托克麗絲的故事。因此,阿密特對於這位女法老的印象完全建立在迦勒底內部檔案的客觀敘述之上,他也沒有探索對方在生活中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的興致。即便如此,他現在也能完全確定,就算是藤丸立香親自來到這個大廳當中,她恐怕也認不出自己的舊友了。
不論怎麽看,盤踞在這房間中央的東西都已經遭受了嚴重的奸奇汙染,在形貌上變得完全不像是人類。阿密特並沒有興趣,也沒有能力去探索對方的異狀到底具體來源於自身的變異,還是某些外力造成的改造。他隻是懷揣著自己在這段時間裏積攢下來的憤怒向前,帶著一種嗜血的渴望,期待著將對方大卸八塊的未來。
如果不是這身動力甲限製了他前進的速度,那麽或許,他手甲下掛的那把巨大鏈鋸劍現在便已經把場麵搞得血肉橫飛了。但很可惜,這座限製著他嗜血欲望的沉重牢籠確實履行了阿密特在選擇穿戴它之初時,期望它能履行的那種令人惱火的任務,令他沒辦法像從前在大天使麾下時那樣,在一兩個呼吸之內便衝進敵陣大開殺戒。此刻,他不得不在向前推進的同時利用風暴爆彈槍對高台上的法師進行火力壓製,即便他所傾瀉出的彈藥全都撞在了半空中一個看不見的屏障上,在無法傷到敵人的距離上爆出了點點火花。
另一頭,因為自己的魔術在對象選擇上發生了意料外的錯誤,尼托克麗絲的情緒顯然也不怎麽好。在防禦了彈幕之餘,她也叫著些什麽“給予大逆不道者死亡!”之類的話,揮動著手中那柄顯然以鳥類的頭骨和攤開的書本為主體,一看就“非常奸奇”的法杖,朝著阿密特的方向投去了五顏六色的妖火。
這顯然不是尼托克麗絲本人的法術風格,可惜阿密特是不會思考這些事的。妖火撞在了終結者裝甲的能量護盾上,看似沒有接觸到他本人,不會對他造成傷害,但他甲胄上那些在臨行前,被藤丸立香親自祝聖過的純潔印記,卻已經像是爆炸物的引信一樣緩緩從下往上地燒起來了。這可是之前,他們在這個幾乎已經算是混沌魔域的異空間裏走了大半天的時間裏,都沒有發生的事情。
阿密特不是很清楚這代表了什麽,隻知道它肯定會導向一個糟糕的結果,但他的心裏並沒有因此產生什麽波動。他繼續向前推進,想要爭取速戰速決。拳套下的鏈鋸劍在穿戴者的意念之下立即開始轟鳴,單分子鏈刃在高速旋轉之下幾乎模糊成了劍身邊緣的一個光圈,裹挾著巨大的噪音向著尼托克麗絲的頭頸處揮去。但在這猙獰的武器接觸到血肉之前,甚至在它被看不見的靈能力場攔下之前,他的胸腹之間,理應被堅韌的精金骨架和厚重的陶鋼裝甲板防禦著的位置,就遭到了一記重擊。
靈能上的攻擊時常並不遵循物理上的法則。在因為黃金王座上的不可抗力而轉變為亞空間生物之後,阿密特對此也已經習慣了。他沒被這一次衝擊移動,但也不得不暫停腳步,以保護自己的重心不受影響。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他依然看清楚了,實施這次攻擊的是一隻黑色的鳥類——不像是活生生的東西,倒像是從神廟裏的某幅壁畫上跳進現實裏來的那樣,拖曳著一道靈能的藍光,在半空中快速地飛舞著。
這東西的喙就像被錘子大力擊打了尾部的鑿一樣,第一下不知怎地穿過了防護力場,戳在了阿密特的胸腹之間,令他不得不停步;在他想要做出反應的時候,這東西又倏地一下從他身旁靈巧地掠過,隻留下厚重鎧甲之上新出現的一塊可疑損傷;它的第二下落在了阿密特肩甲的終結者十字章上,那裏麵真的封存了一塊帝皇真一鎧甲的碎片,不過從發動攻擊的那隻鳥還能生龍活虎地離開看來,那碎片大概也沒什麽用;第三次啄擊是衝著阿密特的頭盔來的,這一次,有所防備的阿斯塔特終於成功做到了以慢打快,在半空中扼住了那隻鳥小小的脖頸和身軀,在一陣刺耳的尖叫當中,將它捏成了泥土、青金石與黃金的碎渣。
但這並沒有解決阿密特必須麵對的煩人局麵,或許和法師的戰鬥總是會如此不暢快。在那隻鳥被摧毀之後,緊跟著撲到阿密特麵前的是幾隻金光閃閃的聖甲蟲——他不需要解說也認得這個,畢竟早在一萬年前,第十五軍團的表親們就已經很喜歡把這種小蟲子身上的元素提取出來,裝飾在他們的盔甲之上了。與此同時,他的雙腳也被一群不知不覺間從地麵之下鑽出來的木乃伊牢牢地抓住,沒法立即做出移動。當然,這些脆弱的東西無法真正地限製住一個身著終結者動力甲的阿斯塔特,但在阿密特重新恢複自由的時候,他身上已經又多了幾個被甲蟲撞擊出來的凹陷。
這一切都令阿密特更加煩躁:他想要盡快地接近自己的敵人,卻在這個過程當中遇到各種各樣預期之外的阻礙,甚至還在被動挨打、無法做出真正意義上的還擊。在下一輪的前進當中,或許他應該控製自己,不去理會這些撞過來的“使魔”,直衝到自己的近戰武器能夠最大化地發揮效能的距離上。然而,就在他進行著這種思考的同時,他已經變質為亞空間生物的所有感官都對他發出了尖銳的警告——四周的以太濃度正在劇烈地上升,有什麽嚴重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天空啊!吾乃荷魯斯化身的法老!”祭壇中央的術者如此宣稱。
在施行某些大規模的法術之前昭示己名,是一種很常見的儀式環節。即便是阿密特這樣對靈能一竅不通的人,也不免曾見過藤丸立香這樣做。這毫無疑問地意味著一種糟糕的前景,他本該清楚的,但——
——荷魯斯。
他在出發之前得到過藤丸立香的提醒,本該知曉——
荷魯斯——
不是天空神荷魯斯,而是大逆之首荷魯斯——
這是混沌的把戲嗎?還是奸奇的詭計?又或者還是阿密特在此前累積下來的情緒終於借此為引而爆發了?帝皇的目光無法穿透神殿,祂的靈能也無法繼續給予護佑。這些問題的答案無人知曉,也並無意義。
晦暗的血色已經迅速地漫上了阿密特的視線,沛然的憤怒與仇恨將他的神智淹沒。而他自己也近乎是快慰地,放任自己沉湎於殺戮與破壞的衝動當中,再也不去進行精密的思考了。
——
“你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在意識到一些事情之後,洛特終於還是積攢了一些破罐子破摔的勇氣,向著一邊忙著研究牆壁上花紋的藤丸立香詢問。
他不是很確定自己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到底在期望一個怎樣的答案,但他非常肯定,他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和他這樣的阿斯塔特,或者他曾經在戰場上遇到過的帝國凡人軍隊都不一樣。她雖然置身於戰場當中,甚至在一個小隊中占據了領導的位置,但在洛特的感覺中,她卻更像是那些不幸成了鋼鐵勇士俘虜的奴隸們——隻是被迫卷入了一場本與她無關,卻注定會將她消磨殆盡的爭鬥當中。
“我自己要來的。”藤丸立香毫不遮掩,但這個回答確實也完全出乎了洛特的意料之外,“前情說來話長,不過不論是奧茲曼狄斯還是尼托克麗絲,他們現在的狀態都是顯著的錯誤。這錯誤因我而起,我也負有將之終結的責任。”
這回答讓洛特笑出了聲。他雖然打心眼裏認為這個一丁點大的小女巫太過傲慢,但卻因生存的智慧沒有把這個想法宣之於口:“無意冒犯,但或許他們隻是做出了他們的選擇。”
“……什麽選擇?”
“選擇混沌。”
藤丸立香從牆壁的方向轉回頭來。在天鷹權杖的映照之下,仿佛她臉上的迷茫也同樣在散發著光芒。這姑娘在原地定格了幾秒,大概是花費了這麽長的時間來捋順洛特在這個語境之下想要表達的邏輯,隨後像是聽見了一個不好笑的笑話一樣,很無奈地笑了出來:“你不真正認識他們,我很難向你解釋清楚。但我很確定,這不可能。”
“或許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不可能。”洛特依照自己更廣泛性的經驗做出判斷,並提出質疑,“混沌所能提供的東西很多——力量,權勢,寶物,我甚至還見過很多我甚至根本不能理解的玩意兒,比如倒轉時間,讓死人複生之類的。或許其中也有他們迫切想要的,認為值得為之付出代價的。在這方麵,混沌並不比帝國差。”
放在別的場景裏,洛特毫無疑問會因為這一番引誘性的話術而人頭落地。但現在,黑暗當中隻有他和自己訴說的對象這兩個活人(或許還應該算上那隻怪獸),所以,藤丸立香還能心平氣和地讓談話繼續下去:
“但代價是什麽呢?”她在轉回牆壁的同時反問,“我不是在說帝國一定比混沌強——反正這個地方隻有你跟我,偶爾拋開宣傳任務,說說真心話對我也有好處——在我看來,這個宇宙中到處都差不多爛:帝國蒙昧、野蠻而瘋狂;靈族是一盤攏不起來的散沙;獸人除了發起無窮無盡的戰爭和破壞之外什麽也不想;泰倫隻有本能;太空死靈是一群早該作古卻固執地停留在宇宙當中的曆史文化標本。物質界尚且如此,作為物質界映射的亞空間當中能存在著什麽好東西嗎?拋開一切的話,我哪個都不想選,但我是人類,在同等條件下更偏向同族是任何社會性生物的本能,我們的基因讓我們在出生以來,就天然帶著立場。在我看來,投向混沌或許是一種選擇,但這選擇的投入產出比實在小得可憐。”
洛特覺得有些驚訝,也有些惱火:“你或許確實思考過這個問題,但這並沒能解答我提出的質疑。”
“我說了,你不認識他們,這很難解釋。”藤丸立香頓了一下以思考措辭,“不然,你就當做我們都是帝國稀缺技術工種,帝皇給我們開的工資肯定會比混沌高,提供的工作環境也更好。在這種前提下,跳槽到混沌那邊去才是腦子不正常。”
洛特被噎了一下。沒有經曆過正常職場的鋼鐵勇士不是很適應這種職場化的比喻,但並不妨礙他理解背後的含義。這個回答令他忍不住懷著羨慕嫉妒恨的感情,無意識地歎了口氣。
“我不信。”作為被迫沉淪在恐懼之眼當中的混沌阿斯塔特,洛特忍不住嘴硬,“這能有什麽區別?你不要拿我的處境進行衡量——過得像是帝王一般的混沌領主可比比皆是,隻要你有足夠的能力。”
實話說,他也沒怎麽見過這類高位者,隻能通過他們出行時前呼後擁的陣仗來猜測和虛構。好在,藤丸立香也沒見過那樣的人是怎麽進行日常生活的,於是幹脆將這個話題一笑置之:“可一旦和混沌有了瓜葛,不就成了眾神的奴隸了嗎?”
“可不見得。”洛特非常心虛地反駁。他或許沒見過混沌領主能過上怎樣奢靡的生活,但他確實見識過混沌之力是怎樣扭曲凡人或者虛弱的阿斯塔特的——還見得為數不少。因此,他選擇了從另一個角度發起進攻:“難道帝國在這一點上就有優勢?你難道不也是一種以王座上偽帝的名義四處征戰的奴隸?”
“嗯……對又不對吧。”藤丸立香心不在焉地說,“我確實頂著帝皇的名頭到處跑,但在這個問題上,很難說我們倆誰在壓榨誰。不過就算推而廣之,我還是覺得至少在思想的方麵上,帝國的自由度還是要比混沌高一些:你看,時不常就能聽見有帝國人投混,但你仔細想想,上一次聽見混沌人投向帝國是什麽時候?”
這話把洛特問得一愣。他想說不是這個原因,但又說不好自己想反駁的具體是哪點。就在他卡殼的這段時間裏,藤丸立香還在繼續她的論述:“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人可以自由地思考,並且借由這樣的思考做出自己的選擇。如果連這一點意識領域上的自由都被剝奪,完全地屈從於本能或者他者的引導,那就不過是野獸而已。”
“強詞奪理。”洛特繼續嘴硬,“你從沒看見過那些趾高氣揚的惡魔王子到底有多麽風光。要是以區區一點自由意誌就能得到那樣的力量……”
藤丸立香歎了口氣,隨即“鏗”地一聲,將天鷹權杖立在了地麵上某個她終於計算好了的點位中:“我無意在這個問題上硬要你讚同我的觀點,但反過來,你也不可能說服我。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能在你的不同意見當中找到一些令你如此認為的根由,這證明你至少還沒有完全屈從於混沌。”
“我倒是想。”洛特低聲嘟囔著,“但我不過是個放在哪裏都多餘的垃圾罷了,沒有人不巴不得我趕緊爛掉。”
“這就是他們給你起了‘洛特(Rot)’這個名字的原因嗎?”藤丸立香這麽問,並且顯然沒有期待一個回答,就自顧自地做出了判斷,“那你的長輩或者同事可真爛啊。”
因為被戳中了事實而惱羞成怒的洛特沒來得及開口,藤丸立香手中的天鷹權杖便陡然爆發出了一陣過於明亮了的金光。在太過黑暗的環境當中,這樣的光線令沒有頭盔的阿斯塔特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本能地避開了光芒最盛的那部分空間。但他依然能夠從自己的餘光當中看出,那些金光正蜿蜒著在地麵上蛇行,在原本平滑的建材上鑿出了閃電般發著光的裂縫。這些裂縫很快從權杖與地麵的接觸點左右兩個方向分別延伸到了牆壁,到了天花板,最後在藤丸立香的頭頂合攏。緊接著,一種介於切斷塑料和玻璃破碎之間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麵前的景象飛快地變得模糊——
首先是幽藍色的光芒照進了這段漆黑的走廊,緊接著,空間兩側便出現了林立著的燈架和火把,上麵的火焰無一不散發著這種幽藍色的光線。洛特緊張地從原地起身,並且略帶厭惡地意識到,旁邊不遠處本一直橫在他和藤丸立香之間的那頭猛獸也同樣這麽做了。在循環的空間被打破的時刻裏,他們不得不一同麵對著所有發生在眼前的變化。
前方的地麵和牆壁在幾乎沒有過渡的情況下,便突兀地變成了與水晶類似的某種光滑而透明的材質。更深處的光明當中,隱約地傳來了終結者動力甲運作的咆哮聲,以及阿斯塔特戰士憤怒到聲嘶力竭的怒吼。
“納西爾。”幾乎是立刻,藤丸立香就認出了這些聲音的來源,並且回頭簡單地招呼了一句,“我們走!去支援!”
這個年輕的女孩把權杖從地麵上重新拔起來,便像是離弦的箭一樣順著走廊跑去了。這是很合理的臨場判斷——雖然洛特並不是很想遵從。他懷揣著複雜的心情在原地拖延了幾秒,最後還是不得不在那怪獸鱷魚般尖牙的威脅之下,不情不願地往前跟了上去。
但凡這條路上多一個岔口,他就肯定逃跑了!在追上去的過程當中,洛特忿忿不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