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迦勒底魅魔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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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特心裏憋屈得很,而且渾身都在疼——摔的。
    雖然,自從按照自己的上級命令,向那艘擱淺在神殿外圍的白色小船開炮之後,他就一直都沒遇見過什麽好事,一直覺得自己很憋屈,但現在,這種感情被極大加強了:為什麽同樣是從高處以亞空間的形式掉到這條黑黢黢的走廊裏,他就摔得渾身快要散架,可旁邊那個凡人小姑娘就顯得什麽事都沒有啊?因為那個巨大的怪獸做了她的緩衝墊嗎?
    話又說回來,他有生以來,難道存在什麽不認為自己過得很憋屈的人生階段嗎?
    這個問題在他的腦子裏閃過了一瞬間,但沒能把他的注意力從當前的狀況中拉走。在之前那段物理上來論都很混亂的建築結構變動過程當中,他也不明不白地嘰裏咕嚕跟著滾下來了。很顯然,在神廟中掌控一切的那個女人完全沒有意識到他不是和後來的這個入侵者隊伍一夥的,應該被區別對待。
    但仔細想想,他本人好像也沒什麽值得被區別對待的資本。在鋼鐵勇士裏,他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可能與無皮者相比稍微金貴一點,不過也就這樣了。指揮官在需要放棄他的時候,肯定不會有絲毫的猶豫。更別說在進入到這個神廟之後,所有人當中,最先被尼托克麗絲的死靈追殺的好像就是他自己。
    簡單地怨天尤人一番之後重新怨回到自己身上,當然不是什麽能給人帶來情緒價值的思路。洛特略有些氣急敗壞地揮散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決定回歸現實:他因此而轉頭看向了自己旁邊不遠處,那個煩人的凡人小姑娘在做些什麽。
    從被摔得七葷八素的洛特回過神來,開始能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周圍的環境上時算起,這個小姑娘就已經在他周圍摸索著晃來晃去了——還因為光線太暗而不小心踢了他一腳。走廊裏沒有正常的光源,最開始的時候,隻有那頭怪物臥在一邊,身上的紅色紋路明明滅滅,散發出一種不祥的氣氛來。緊接著,總算意識到“這裏還有個人”的小姑娘被嚇得大叫了一聲,然後才想起來,她應該在這個環境裏點個燈。
    最終,洛特所感知到的結論就是,她手中的那柄天鷹權杖開始散發出朦朦的光來。金燦燦的,令人聯想到王座上的偽帝。
    也不是說在不小心踹了他一腳之後,這個藤丸沒有道歉(是的,洛特已經從其他人的對話當中提取到了當事人姓名的關鍵詞),更不是說她在對待自己這個臨陣倒戈又緊接著發現自己倒戈錯了的“投誠者”有什麽不恰當的地方——甚至於到目前為止,洛特的待遇哪怕在帝國當中橫評也完全算得上“以禮相待”,遑論混沌戰幫。但他就是看這個小姑娘不順眼,隻是形勢所迫之下,不主動表現出這一點來罷了。
    話再說回來,目前的狀況對洛特來說,似乎是一個離開隊伍的好機會。不管在這一隊臥虎藏龍的阿斯塔特當中占據領導者位置的小女巫是不是在個人實力上也同樣臥虎藏龍,更不管那隻巨大的怪獸會不會在發現他心生反意之後一個箭步衝上來把他咬成兩截,當下裏,隊伍的人數已經減少,各方麵的防備也因此不可避免地鬆弛了下去,都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想離開的話,確實不會有比這再好的機會了。
    但他還是沒有動,甚至還在一言不發地跟著小姑娘走了毫無意義的幾百米之後,按照對方的意思,幹脆在走廊裏原地坐下,開始休整。沒什麽別的原因,主要是在這個黑漆漆的,連阿斯塔特的微光視覺都幾乎不起作用的位置環境裏,離開唯一的光源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策。
    洛特拒絕承認,他不在這方麵進行任何努力的原因,最終還是會被歸結到“他打不過”上。
    他本來想在當前的情況裏,也發揚一下自己從戰幫裏繼承來的優良傳統——意思是上級說什麽我做什麽,上級不提我絕不多嘴,假裝自己是一個隻會執行命令的機仆——以明哲保身來著。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藤丸立香的風格和他此前所見過的所有上級都不一樣。
    其實他早該意識到這一點的。這在之前,她和隊伍中其他幾個人的交談與互動當中已經表現得非常明顯了,但是洛特從沒把自己也真正當做這個隊伍中的一員,自然也並不認為自己也能得到類似的待遇。
    這種錯覺一直持續到他們在這段漆黑的走廊裏坐下來。洛特借著權杖散發出來的微光,看著藤丸立香從口袋裏摸出一包大概是壓縮幹糧的東西,拆開,隨後無比自然地把最上麵的一塊遞向了洛特的方向。
    這個動作令洛特感到分外的驚恐,尤其是在他花費了一點時間意識到,這不是當事人有意為之的什麽策略,而是非常自然的,出於她過去人生教養所帶來的習慣的反射行為,之後,他感覺更加驚恐了。
    到底是怎樣的教育,才能令一個活生生的人如此自然地,在幾乎不認識的,甚至前不久還處於敵對關係的人麵前,進行“施與”這個動作呢?這是個聖人嗎?
    藤丸立香顯然沒有理解洛特在想什麽。如果她理解了,她就會解釋說這不過是小組成員之間分享食物的普通行為而已,不然隻有我一個人在吃,那多尷尬——但她理解錯了。於是,接下來她做出的舉動是收回手,把手上那塊壓縮餅幹叼進自己嘴裏,然後拿了包裝裏的另一塊出來,又遞往洛特的方向。
    洛特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就算是他,在絕大多數由鋼鐵勇士組成的戰幫氛圍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能意識到,在這種情況下,再不接過來就是他不禮貌了。他在有點恍惚的精神狀態中伸出手,在接過那塊餅幹的時候才明白過來,藤丸立香可能是覺得自己懷疑她先遞過來的那塊餅幹下了毒。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對此做出解釋,同時也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真的吃掉對方遞過來的,這個他差不多能一口囫圇個地咽下去的小餅幹。他花了半秒鍾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同時也意識到,剛咬下了壓縮餅幹一個角的藤丸立香,並不在意他思考著的這些問題。
    “這是個在空間折迭之後形成的環形走廊。”她一邊吃,一邊跟沒有對她的決策發表任何異議的洛特解釋,“奸奇在祂自己的迷宮裏慣用的手段了。一直往前走沒有意義,不如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然後再去思考該怎麽破除這個空間折迭的問題。雖然阿斯塔特比我這樣的普通人結實很多,但你摔下來的時候產生的傷勢也該稍微緩解一下。”
    洛特很茫然地舉著手裏的壓縮餅幹,完全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狀態當中:回顧一下他的人生,他好像從來都沒有被自己的任何一個上級,這樣“照顧”過。
    這沒有令他改變自己“有機會便一定要想辦法逃走”的想法,但也確實,令他的心中產生了一些從未有過先例的感觸。
    ——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方位。”形勢不是非常樂觀,但阿庫爾多納目前還很樂觀,“這兩個小東西對該選擇大廳中的哪個出口也有一番見解。接下來隻要跟著它們往前走——”
    “阿庫爾多納。”珀伽索斯很突然地出聲打斷了對方自顧自滔滔不絕的論述。在阿庫爾多納疑惑地循聲望去的時候,又發現,出聲吸引了他注意力的那個人在向他提問的同時,並沒有一並把自己的視線也落在他的身上。
    “現在這裏隻有你我二人,我有些事想單獨問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珀伽索斯盯著的是在一邊的地上相互撲騰著遊戲,等著另外兩人跟上的小斯芬克斯們,“算是些關於藤丸立香的問題。”
    阿庫爾多納雖然疑惑於珀伽索斯突然決定在此時提出與現狀不直接相關的問題,但沒有對此產生太多疑問。珀伽索斯與藤丸立香確實還算是剛剛才認識,滿打滿算也不超過體感上的一個泰拉日,他會對這人的一些決策或者做派感到不理解,也非常正常。
    於是,不疑有他的阿庫爾多納很自然地應了下來。在對方再次開口之前的那個細微的時間差裏,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如果這位克隆原體向他詢問“為什麽信任這樣一個凡人小姑娘”的話,他該舉出哪些自己親身經曆的事件為藤丸立香的能力做出證明。但珀伽索斯沒有問這個問題。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額外強調了自己接下來的問題所具備的虛擬性,“如果我和藤丸立香之間發生了衝突的話,你會選擇站在誰那邊?”
    這確實是一個阿庫爾多納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的問題。在聽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裏,他拒絕思考這個令人難辦的景象,並且反射性地反駁出了聲:“可是,您——她——這怎麽可能呢?”
    比起反駁,他的語調更近似於哀求,應當被看做一種以言語上的否認阻止事實真正降臨的嚐試。但珀伽索斯在這句話之後,終於轉向了阿庫爾多納的方向——後者沒有辦法從對方掩藏在頭盔下的麵孔之上辨認他真實的態度,能夠供他做出判斷的依據,隻有珀伽索斯一如往常平穩的,令人分不清他真實想法的語氣:
    “你當我心血來潮,偶然地做出這麽一個假設就行。我沒說這事一定會發生。”他的語調聽起來很輕快,但句子中表露出的內容則明顯完全是另一回事,“阿庫爾多納,這隻是一個假設。”
    他還是要我回答。被逼問的那一方非常明白自己基因之父的克隆體所說的言外之意。這個他甚至不願意過多設想的未來就像一朵陰雲一樣,逼迫著他進行這種陰鬱晦暗的思考。他很想找個法子,打個哈哈把這個話題混過去,但一來,他本就不擅長這種事,二來,在鍍金戰甲那雙無機質目鏡的注視之下,阿庫爾多納在本能間認為,自己沒辦法耍什麽滑頭。
    於是,他開口回答——
    ——
    疼痛不能阻礙納西爾·阿密特,這些感受隻讓他更加地憤怒。
    離開了風暴邊界號上鑽出來的奇特怪獸,納西爾認為,落單的自己總算不用顧忌什麽隻有藤丸立香才會堅持的“先來後到”愚蠢規則,又有資格變回阿密特了。
    憤怒的阿密特在燈火通明的走廊當中穿行。他也在之前的騷亂當中經曆了一陣非常亞空間風格的失重下墜,並摔到了一段沒見過的走廊裏。但對他來說,接下來該采取怎樣的行動,是顯而易見的:他所在的這條走廊兩側架著間隔恰當的火把,在他從地上爬起來之後,那些火把就在某種巫師的把戲之下依次點燃,以幽藍色的火光驅散了走廊中原本的黑暗,並且以一側光明、一側黑暗的明顯視覺提示,告訴了他到底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他就這樣順著明確的提示,在憤怒當中向前,很快走進了另一個燈火通明的大廳。即便是並不很關心周遭環境的阿密特,也在置身於此的時候不可避免地發現,這裏與他們之前所經過的許多地方都非常不同——在他們還是一個小隊整體的時候,他們所經過的走廊當中雖然也同樣遭受了萬變之主勢力的混沌侵蝕,但總歸還是能看出牆壁的原本建材是怎樣的石料,上麵的浮雕與壁畫大致上的風貌為何的。但在此處,四周的牆壁與地板則幾乎全都已經變成了水晶般的材質,在四周架起、升騰著藍色光焰的巨大火盆的映照之下,在光線幾乎無止境的反射當中,向置身其中的人無差別地以萬花筒相似的炫目感進行轟炸。
    如果是普通的凡人,或許在進入這個大廳的同時,就會被自己眼前過量的信息情報直接過載掉自己的視覺器官。即便是作為阿斯塔特,又戴著可以自動過濾不適宜光線的頭盔的阿密特,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也在大廳中璀璨的光線當中懵了一下。而在他適應眼前的情況,在眼前一片花花綠綠模模糊糊的光斑當中找到自己應該尋找的目標之前,被藤丸立香稱作“尼托克麗絲”的那個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你是什麽東西?”這個女人從語氣上聽來,多少是有些氣急敗壞了,“我不是這樣安排的!第一個到達這個大廳裏的本應該是乘坐著阿密特的同盟者,然後我們會在阿努比斯神的見證下進行法老鬥法——”
    “啊。”納西爾·阿密特在終結者裝甲的猙獰頭盔之下冷笑道:“很簡單,你的法術在篩選條件上出了錯——因為我的名字,也是‘阿密特’。”